温均有：牧羊人 | 就读这篇
牧羊人
温均有
朋友是机关干部，当过兵打过仗，写一手好字，作一手好诗文，文武双全，德才兼备，真好。
他这个偶像，让我崇拜了大半辈子。谁知道，他去年退休后，做了一个放羊倌。按说，做羊倌也没啥，世上七十二行，都得有人干，我们山里人对放羊不陌生。只是一个国家干部，又住在集镇上，突然间拿起羊鞭子，以羊群为伍，与寂寞为伴，让我颇感意外。
在山里，我们常常看到绿如地毯的山坡上，几十只羊儿在吃草。远远望去，犹如一片白云在挪动，牧羊人悠闲自在，或站或坐。其实，细细想来，放羊人那种劳累，那种孤独，不是我们看到的那样美丽。
山里人说：“放牛睡扁头，放羊跑断肠”。憨厚的大牛们，吃起草来一动不动，放牛人困了累了，任其休息，甚至睡觉，大牛们也走不远。而羊们不一样，它们吃起草来，边走边吃，像吃着不安生肉。它们在行进间进食，放羊人没办法停住脚步。
放羊人很少有路可走，说是羊肠小道，其实多是走投无路。有草的地方大都是山坡荒地，牧羊人只好跟着羊们翻山越岭，走沟跳崖。一天下来，他们要走几十里路，鞋子坏得特别快。所以放羊人鞋底常常被磨透，鞋帮会刮坏。
也巧，那天在山上游玩，忽见朋友在放羊。他上穿一件白衬衣，下穿一条军装裤子外杀腰，左边一水壶，右边一布兜，脚上穿着深筒大胶鞋。他手持长鞭，站在高处，看上去武装整齐，宛如一个大将军。见了我，大大咧咧招呼到：“伙计，赶快上来喝口水！”我虽然不太渴，还是礼貌性的走上前去，接过水壶，咕咚咚咚喝起来。眼前的他，让我猛然一惊。本想他放羊人，衣著简简单单，邋邋遢遢，不想他依旧讲究。他见我一时无语，赶紧接着说：“等你退休了，我帮你也弄一群羊。不要山羊，流光锤儿，撵不上。要绵羊的，老实。”我问他，大热天的，咋穿着一双大胶鞋呢？他说，夏天山上草虱多，直往身上爬，不防着点儿，一个上午就爬满衣裳，身上痒得厉害。深筒胶鞋穿着热点儿，但对防止草虱子很有效。
看着他剃了一个大光头，紫铜色的脸上，仿佛一下增添了许多皱纹。回想他一年前风光的样子，我心里一阵酸楚。埋怨他不该放羊，老了老了，又这样的辛苦。他却不以为然的说，一辈子没出力，老了出点儿力也中，也算是体验生活吧。人一辈子，酸甜苦辣都尝尝，才有味。
说到放羊，他好像感慨万千。他说，放羊有些单调，上山，回家，再上山，再回家。日复一日，周而复始。山高皇帝远，很少与人说话。放羊最难忍受的，就是寂寞。所以，山沟里，常常传出他清脆的鞭子声。有时候孤独至极，他会从兜里掏出纸笔，写首小诗什么的。有时听听收音机，甚至自言自语。他有时也会与羊们说话，但方式很特别，要么是恐吓它们，要么是谩骂它们。山沟里的寂静，简直是一种恐惧，他会偶然呐喊一两声。他说，人一天不说话，嘴巴有点僵硬一样。
听了朋友的话，我下意识的摇摇头。我也不知道，是他的话吓着了我，让我打断了退休放羊的念头，还是他放羊太辛苦，不愿让他再放羊。他看我沉默，哈哈一笑，接着讲他放羊的故事。
他说，放羊与放牛不同，放一群羊与放几只羊也不同。羊群是一个群体，放羊人就是这个群体的最高统治者，群体必须遵循群体之规。
羊吃草时由头羊领着，头羊走到哪儿，羊群就跟到哪儿，头羊就是一个集体里的带头人。头羊吃草并非信马由缰，它必须跟着放羊人。放羊人只要控制好头羊，控制这个集体就省力多了。而控制头羊的最有效办法，就是打鞭子，不听话就打。他有点儿得意地说：“会放羊，一条鞭，不会放羊羊乱窜。”
他摇一摇手中的鞭子：“我这群羊都是山羊，一群山羊猴儿，顽皮好动，对山地适应能力特强，爬高走低如履平地。有些山羊蛋子不听话，喜欢往一边溜，一不小心就不见了。放羊最操心的就是怕丢羊，管着了溜弯的羊，就等于管着了不守规矩的羊。发现调皮捣蛋的，不能手软。有时一鞭子打下去，羊耳朵上一道血印。没办法，心里疼也必须这样，管一个群体，就得杀一儆百。”听了他的话，我会心一笑，不愧是革命干部，做官之道到了炉火纯青的境界。
没有想到，他不仅是一个好干部，还是一个好羊倌呢。我又抬头看了他一眼，他那放羊人的打扮，他那放羊人的气质，确实与众不同。没有想到，他放羊放得出神入化。
我的心情顿时轻松很多，接过他手中的鞭子，一种跃跃欲试的感觉。忽然想起一篇《放羊的故事》来。我说：“老哥放羊好啊，放羊人悠闲自在，还锻炼身体。那《放羊的故事》里说，放羊人与砍柴人聊了一天，羊吃饱了，砍柴人却空空如也。你碰到过砍柴人没有？”
他听了哈哈一笑，说：“你啊，太老实。你想，我咋会碰到砍柴人呢？砍柴的从不跟放羊的混。砍柴人要去的地方是树林，放羊人要去的地方是草地。树林里很少草，草地上也很少树。二者目的不同，道路也不同。他们只能各干各的，走不到一起。如果真是砍柴人与放羊人聊了一天，要么是砍柴人两手空空，要么是放羊人一无所获，这就是道不同不相为谋。何况，现在砍柴人也不多啊。”听得出，他对自己的职业很投入，很内行，也让我悟出些道理来。
与君一番话，我恍然大悟。世上七十二行，并没有高低之分；人海茫茫，也没有贵贱之别。只要用心去做，每种职业都可以是美丽的，每个人都可以是成功的。
温均有，河南省禹州市神垕镇人，河南省散文学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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