逸:骆驼 | 就读这篇
骆驼
逸
骆驼的烟还在一明一暗,他的脸,始终朝着家的方向。
俊霞晚饭时打过电话,声音里满是忧虑。老家下了几场雨。前几次还算喜雨,这一次,麦子正在灌浆,大雨携带大风,俊霞说就像石滚碾过一样,平坦坦的。骆驼对俊霞说,不用怕,天塌有大家里,也不是咱一家!
安慰了妻子,心焦的骆驼从背包里摸出一盒烟。这盒烟是春节没吸完的,骆驼到深圳打工,那家里也没有乡亲爷们的去唠嗑了,烟也就跟着骆驼来到南方的工厂。可是骆驼不敢吸。三年前骆驼的呼吸不顺,检查身体,说是劳累和饮酒吸烟,肺和心脏都有点毛病,吃了一段时间的药,在家调理歇息,可是,在农村,谁家的男人敢歇着!农村除了吃水不买,啥都跟城里一样,都得买!不,现在自来水管通到厨房里,水也是买的!挣着钱花钱还能节余一点,不挣钱再花钱,坐吃山空,穷人还没有山,坐吃平地成洼坑!
当骆驼觉得力气又回到身体里一点,赶紧逃离家乡,哪里还敢留恋妻子的温暖!
上大一的女儿电话说的也可难听,爸,将来你老了,自然的生病我都管,如果因为吸烟喝酒得的病,我就不管。
家里眼看就这一个大女儿有出息,学习上很是聪慧,所有老师都喜欢。二女儿学习就笨多了,小儿子淘气的没法说。于是骆驼就不敢吸烟喝酒了。男人就这样,不怕妻子,就怕长大的孩子。
骆驼必须听大女儿的话!如果不爱惜身体,失去了劳动能力,三个学生怎么上学?妻子俊霞,唏,文盲,除了照顾孩子,出门找不到路。
骆驼的身板,哪里能倒下!只能坚固,坚固,上班,加班,才能养大孩子,迎接幸福!
骆驼的思绪在烟草味里飘的很远,很远。飘到童年村庄的烟楼。那时生产队种烟叶,采下的烟叶在棍子上码的整整齐齐,有一竿子一竿子整整齐齐的码在烟楼里。
炕烟是个技术活,会炕烟叶的人,在村里特别有面子。不炕烟叶的季节,烟楼就是小孩子们玩耍的场地。站在烟楼里,感觉又高又暗,许许多多的蝙蝠飞进飞出,丑陋的蝙蝠不害怕人,男孩子也不怕它们,偶尔还能捉住几只,用绳子拴着脚,牵着玩。
大集体解散后,骆驼的父亲就寻思炕烟叶,毕竟烟叶是经济作物,骆驼兄弟三个,只有一个姐姐,要一份彩礼,也不够下三分彩礼的。骆驼的父亲就找大队书记小队队长商量,笑脸和好话张罗了几筐,终于能继续使用公家遗留的烟楼。会炕烟叶,卷烟也不是很困难的事。骆驼家有个小小的手动的卷烟机,把白纸裁好,烟丝子放好,一推一卷,就是一根土烟。骆驼父亲为人好,见了乡亲就让烟。在农村,一颗烟就是实在不实在的人品。
开始两年效益真是不错,骆驼的哥哥很顺利的说了媳妇。女方看着婆家带着兴旺的样子,愈发要留个好印象,也不多要彩礼,很愉快的就嫁来了。骆驼的父亲也信心大增,大女儿也不多要彩礼,也不指望给儿子换亲了,也很愉快的出嫁了。
想不到两三年后烟叶价格落的非常低,还不好卖,骆驼父亲就用塑料布包裹烟叶放在屋里。第二年陈烟叶更是没人收购了,等于全扔了。农民,一个季节就能穷了家!就这样,一个趔趄,“家道中落”。
这时还有两个儿子的婚事没有着落,为了大儿子能过上清净日子,父亲就与大儿子分家了。
骆驼在姊妹中排行第三,父亲也不甚憬,听说有个电影名字是《骆驼祥子》,于是骆驼就叫王骆驼,骆驼的弟弟叫王祥,而他们的大哥叫做王宝玉。跟大哥分家之后,也就是八八年了,骆驼十五六岁。家里不炕烟叶了,西村里有烧窑制砖的。古法的烧窑都是烧青砖,这种新式窑叫做“吊子窑”,干活的都嫌难听,可是一天能挣十来元钱,又不耽误农忙干活,骆驼初中没上完,就跟父亲哥哥在窑上干活,目的就是盖三间瓦房,好说媳妇。
砖厂老板也是一个刻苦耐劳的人,一颗心都扑在生产上。销售不是问题,农村都在翻建瓦房,砖头都预订了。这天老板又踱步看那码的整整齐齐的砖坯子,再过两天就阴晾好了,就可以上窑了。工人都朝着老板说着喜悦的话,老板也越发气概起来,给工人们让烟。心里却在盘算,这一窑砖可以赚到多少钱。然后喜滋滋回家去了。
那一夜突起大风,电闪雷鸣,暴雨如注。老板在暴雨中惊醒,冲进厨房拿出菜刀,嗷嗷怪叫向砖厂去了。他奔向窑顶,挥舞着菜刀大喊,老天爷,有本事你下地来咱比试比试,看谁铁!他张牙舞爪,可是声音像狼在哭嚎!骆驼这天瞧厂子,砖坯子用什么样的塑料布,都挡不住那漫天的暴雨啊!都坍塌成泥了!骆驼冲上窑顶,抱着老板,说,叔,咱回家吧,回家想想办法,东山再起!
老板终于从悲愤转为哽咽。听说回到家几顿没吃饭,再起来时走路都轻飘飘的晃。农民创业都是多么艰难啊,找点钱做本都不容易,利润又不像现在那么高,财富积累并不快,赔一次钱,就全赔了。一年后砖厂又开业了,老板最大的注意力就是躲避恶劣天气。
又过了几年,砖厂就被政府限制了,一方面是取土破坏耕地,一方面这种实心砖也遭到市场的淘汰。砖老板也真的挣到了钱,转而进军到房地产开发了。
骆驼也终于盖起了三间瓦房,娶了妻――妻子的女儿在姥姥家生活,妻子又给他生育一女一男。骆驼很满足,妻子贤惠漂亮,缺点就是不认识字。至于妻子怎么跟前夫离婚,那一定不怨妻子,前夫一定是个坏男人,骆驼想。
所以,骆驼很怕他这个上大学的大女儿。从上小学一年级骆驼就把大女儿接回家中,视如已出,不敢有一点轻慢,而大女儿的品质足够优秀,没有老师看不起她。大女儿的缺点就是犟里很,她说不让爸爸抽烟喝酒,爸爸背地里也不敢了。
九八年的雨下的也凶猛的很!妻子就要生二女儿了,骆驼不敢出门打工。父母亲嫌他娶的是二婚,还带个大女儿来,不太看得起他们一家。骆驼就不太搭理父母,什么事都不指望他们。大水往屋里漫,骆驼就找砖块把床往上垫,只要妻子好好的,啥活都是骆驼干。俊霞看丈夫这样,日子虽苦,也是眉开眼笑。有时候叹息,老天爷,咋一直下哎?老百姓跟你有仇吗?你就不会歇歇吗?
骆驼说,长江还发水了呢,到处抗洪抢险,大坝决口,子弟兵排成人堤,沙袋扑哧扑哧往水里撂,房倒屋塌,只能救人了!江主席也天天在江边不离开呢!
俊霞就惊奇的说,你说咱这地方还是好里吗?
当然好了,最起码生命没有危险。有命,一切都有,一季子庄稼,不心疼!骆驼说。
不心疼!两个人都重复着,安慰着对方,也安慰着自己。
十多天后,雨终于停了,积水也慢慢渗去。一个母婴的啼哭也在乡医院里嘹亮起来。骆驼有了流淌他的血脉的二女儿。
庄稼没收成,还有点陈粮,节约着吃。有水就有鱼,骆驼成天天就估摸在河边,用甩勾甩鱼,回家宰杀,炖汤。一个夏天,喜梅真是吃够了。现在她都不能看鱼汤,一见骆驼弄鱼来,赶紧说,看给谁好,赶快给谁送去!
骆驼想起这些往事,不由得想笑,一笑,烟就呛着了喉咙,又不由得咳嗽几声。起夜的柱子迷迷糊糊的说,骆驼哥,咋还不睡,又想家了吗?
奥奥,我在想家里的雨……
骆驼连声应着。一说雨,柱子也来了气,嗓门大起来,骂骂咧咧,你说这老天爷咋光啃咱河南驻马店里?天天下,天天下!你看咱在南方,天晴的多好!
躺在床上的付生说,恁俩愁啥?拿手机都不看看新闻吗?小麦出台了最低保护价,三级麦一斤六七毛,保险公司正在准备理赔,恁两家的庄稼入保险了没有?
入了,入了,入了省心。
那你们还愁啥?还骂啥老天爷?有本事你上天找老天爷去!没本事就睡觉,天塌地接着!
骆驼说,说里对!不过骆驼更羡慕他的弟弟王祥,庄稼地里都种上绿化树了,还赚钱,还不怕水淹。
骆驼嘟囔,恼了明年也不种庄稼了,栽绿化树。可是大家都栽绿化树,吃粮食怎么办呢?
付生就是懂得多,说,粮食进口!
那要是外国不卖给咱们粮食了怎么办?柱子说。
这也是你操的心吗?你跟外国人说上话了吗?付生批评道,咱们睡觉,国家在操心呢!
三个人又都瞌睡的睁不开眼了,打两个哈欠就进人了梦乡。
逸,河南平舆人,家庭主妇,平时活动半径五公里,偶尔游山玩水。小时候喜欢写点文字,随着年龄增长,对诗越来越敬畏,写一些文字断成诗行,却不敢称之为“诗”,只是怯怯然谓之“写话”。喜爱乡村,有关乡村的每一点记忆都美如诗画!
中国文坛精英盘点之90后专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