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江河:诗歌的无用性保留它的高雅和纯粹
IBTImes中文网:诗歌如何保持它的纯粹性?
欧阳江河:诗歌很难被腐败的原因,是它不具备被腐败的条件,没办法变成职业,没办法转换成其他东西,不像小说能转化成电影。也正是因为诗歌的无用性,所以能保留它的高雅和纯粹。
诗歌是很难直接被转换成其他商品形式的,真正的大诗人是被写作本身、写作的乐趣和可能性所召唤的,所以很难被当作饭碗。当然也不是完全不可能,比如在美国,已经完成了这个转换,大学给诗人开设写作课,让他们来教学生写诗,但是他们会觉得被教出来的诗都写得太"好",希望说能不能写得烂一点,打击我,让你们的诗像豹子一样扑到我的身上抓我,抓出血,而不要像猫咪一样变成宠物。写作教出来的饭碗里面熬出来的是一碗粥,没有意思,诗歌一定不是饭碗的产物。
诗歌可以成为完全割裂的抽象的东西,但也可以是活生生的现实。我们现在看到的诗歌垃圾太多,让人失去对诗歌的信心,但是他们看不到,最好的诗歌是非常有意思的,一定代表这个国家和这个时期最高级的精神现实的一部分。如果不是这样,就不仅仅是诗人的悲哀,而是这个时代的悲哀。
假如这个时代不能产生最好的诗人,就称不上伟大。
IBTimes中文网:但是世俗的成功和诗人的纯粹在你身上共同呈现了。
欧阳江河:诗人的形象很大程度上是我们虚构的东西,就像上帝一样,本身是没有的。中国是没有上帝的,诗人在十分之一甚至是五分之一的份额上扮演了上帝的形象,比如他的优雅、飘逸、浪漫、纯粹,甚至是弱,所有的这些都带有一定的表演色彩。
有的诗人如果真的表演这个形象的话只是受到了一种迷惑,受到了人们心目中所共有的诗人形象应该是什么的诱惑,符合你的期待,然后自己被自己打动,变成自恋的东西。有些读者也需要这种东西,需要一个诗人来感动我,需要一个诗人来负担我心目中高尚的但是自己又做不了的角色。
这就是一种消费,诗人形象本身就是消费的产物,哪怕你不掏钱,但是消费的逻辑在里面。我从来不表演这个形象。
至于诗人的形象应该是什么样的,我一点都不关心,我只是作为诗人来表达我自己,诗歌的范畴正好契合了我的表达,但我并不在表达的过程中承担形象。而且我不认为我表演了我就高人一等,哪怕我要处理大国写作这个最复杂的工作,也不是一种自恋的产物,只是一种工作信仰和语言抱负。
我不需要任何传奇的东西。
IBTimes中文网:与生活没有紧张的关系,"痛感"从何而来?
欧阳江河:我的痛感和我的愤怒还有抵抗的、革命的东西,绝不是依靠与生活处境保持同等水平来强化的。我不需要这些,这最多是一种青春愤怒,一种失败者的愤怒,我觉得小了。
我的批判、抵抗与革命性是我的诗人天性的一部分,促使我成为诗人,而不仅仅是修辞游戏的参与者。背后的支撑全部是来自于对生命的体验,失败感也好,愤怒感也好,在我的诗歌里都没有丧失过,而且不依赖于我的个人境遇来滋养。依靠个人自传的东西来支撑和喂养你的不满、愤怒和敏感,我觉得小了。
IBTimes中文网:你的诗歌与政治之间是怎样的关系?
欧阳江河:某种意义上来讲,我认为我至少是半个政治诗人,但是我的政治看你怎么定义。
中国这个国家,从来写作都是政治的一部分,尤其诗歌,到我们现在你想要脱离政治来谈论优美、情感,都是不可能的事情。最好的诗歌写作,尤其是"大国写作",一定要触及人的生命,人的存在的根本;在中国,触及人存在的根本而不触及政治是不可能的,所以我一定会跟政治有关。
我不但不回避这个,反而拥抱它。但是"政治"在中国正如"优美",在某种程度上已经被消费绑架了,被世俗化了。大家理解的政治,我个人并不认为它是政治。我们所理解的政治现在已经变成一个坏东西了,这可能仅只是一个行政、管理的东西,用来跟媒体、资本、成功进行交易的东西,这是政治里面坏的一部分。
但政治本身一旦进入写作进入思想,应该永远是积极向上的,让人激动的和好的东西。中国现在大家认为是政治的东西我在写作中并不认为是政治,我写作中的政治可能在人们生活中交易的层面上看不见,是一个更隐秘、更精神性的东西。可惜我们都把政治变得这么脏、这么糟糕,太奇怪了。
中国没有宗教,甚至在某种意义上讲已经没有政治了,所以被汪晖称之为"去政治化的政治",只是各种事件和话题,像被煮过的虫草,看起来一样,但是精华已经没有了。
编辑:苍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