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种满黄豆的田埂
春节期间,收音机里播放的新闻与时评,总免不了关于物质基础快速提升之后,我们的健康饮食习惯的问题。油腻、冷热、不利吸收等字眼不时充斥着我们的神筋。
收听收音机,我无由地回忆起关于家乡农田来。老家座落在半山腰上,先人把山脚和山头均开垦成一弯一弯的梯田。从流水湍急的河谷,到白云缭绕的山巅,从万木葱茏的林边到石壁陡崖前,凡有泥土的地方,都开辟了梯田。它像一条乡间的水蛇,摇曳着细细的身子,游进我的梦中,与我牵手,与我嬉戏,与我对话。大过年的,就是这么一条田埂,怎能让我这般熟悉、亲切与迷恋?
确实,物华年丰的岁月,大米、小麦、包谷、黄豆等粮食不再是让我们的奢求。然而就在二三十年前,在我不算遥远的记忆中。一条条田埂,一条从这边沟壑向那边沟壑伸展的田埂,一条长长的种上一排黄豆的田埂,有我太多的回忆。
在故乡,只要站在老屋的山头,目之所及,尽是梯田,细长的梯田,四月之后就种上了水稻,等水稻开始拔节之后,大妈大娘与母亲一样,赤着双脚到田里,挽起衣袖,把手伸向水底,从田底捞起软软的粘土,一坨坨地堆放在细小的田埂上,一坨坨如盘子般大小的泥土沿着细长的田埂一字排开。泥土在阳光下暴晒半天,就可以把黄豆苗给种上。
在往后的几个月时间里,看不到一条田埂,或者说根本就没有了田埂,全被黄豆覆盖了,只见一坡绿油油的,充满了生机,直到稻谷开始变黄,黄与黄之间隔着的一条由黄豆组成的绿线条,那才叫做田埂。随着稻田里金灿灿的稻谷入仓,黄豆就收获了。
黄豆被割回家之后,一条条高高的、弯曲的、能在上面奔跑的田埂又回到了我们的眼前。田埂上空留一小坨干烈的黑泥土,两根粗陋的黄豆根部在一小坨黑泥土上,眼着十分粗俗。
我五岁的时候,随着母亲在收获后的田里劳作,母亲要在田里种上油菜,我则在田埂上奔跑玩耍。我不知道五岁的我走在田埂上玩些什么,反正不会是什么变形、刑天之类的。我猜想,可能是为了追一条秋后的蝗虫、或者一种蛐蛐、亦或是一只能跑但叫不出名的小昆虫。总之,我在追逐,跑得很急,很急,两只小腿不停地搬动,不然,我怎么会被泥块绊倒跌伏在田埂上呢?并且被收割过后的黄豆根直截了当地把我的双手刺出两个洞,鲜血直流!
在给伤口清洗上药时我对母亲说,都怪那些黄豆根,以后不种那些黄豆了!当时母亲好像很严肃地告诉我,黄豆是要种的,因为这是一家子特别的收入。这应当是母亲第一次不回应我的要求。
后来我知道,就因为我这一句话,我家的田埂在每年收了黄豆之后,母亲就会到田埂上去把一坨坨
干硬的泥土连同黄豆的根掀起埋入田里。这件事妈妈却从没说过,我也没有问过妈妈,还是邻居大妈告诉我的。邻居大妈说完,不忘夸了一句:你妈这人,心好!
多年以后,我才知道,西南地区的沟壑水冷,粮食往往是广种薄收。为此,在老家,梯田处处有,垂直高度达五六里,横向伸延五六里,那起伏的和高耸入云的山,蜿蜓的如同一级级登上蓝天的天梯,像天与地之间一幅幅巨大的抽象画……
如今,或许在游客的心里,心灵也都会被深深地震撼,一种被大自然的雄奇以及人的伟力所引起的震撼,感受到的是美观。然后,这给我却是一种难以言表的的悲壮,鼻子酸楚,眼眶湿润。
我邻居的一位大妈曾告诉过我关于母亲偷窃的事件。在那些穷年累月,家家不许冒青烟,黄豆即将成熟悉的七月,母亲背着一个布袋,乘着黑压压的夜色,独自行走在这些细小的田埂上,把手伸向一棵棵黄豆杆上,摸索着,把已经九成熟悉,颗粒饱满的黄豆摘下,带回家,以充填一空子饥肠辘辘的肚肠。
可惜,这一条条的田埂没有了,找不到了。妈妈老了,拎不动畚箕,挖不起黑泥种不了黄豆了。老家的田埂慢慢的在时光岁月之中荒芜了,虽然在春光明媚之后,也是一坡绿油油,但不再是整齐划一的水稻和黄豆,而是野草横生,田埂消失。
我在想,这田埂或许没有消失,只是一如我在另一个世界里安祥的生活的母亲,在另外一片蓝天下滋养着新的黄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