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天地 · 永远的慢车‖总第1037期
永远的慢车
文/王恩豫(陕西)
最近几天，我经常心血来潮乘火车外出。既没有目标，又没有理由。但那火车必须是绿皮火车，遇站必停，速度又不快，缓缓地行驶，又缓缓地停靠站台。我就那么被它载着，一路走走停停，不知不觉就随车走进一段往昔的岁月里。
我对慢车的最早记忆来自童年时代，那时候因为父亲在宝成铁路线上一个名叫白水江的小站当养护工人，我们的家也随之住在那小站上。才建成通车不久的铁路，百业待兴，除了铁路等诸多设备外，其它生活设施基本上为零。因此，去山外的县城买菜购粮就医上学，甚至走亲访友，唯一的渠道就是那一对慢车。陈旧的车厢，皆是日本鬼子占领东北时所遗留的产物。只有四节车厢，既没有电灯，也没有卫生间，围着车帮摆着几条椅子，车顶挂一盏马灯，昏昏暗暗的灯光，慢悠悠的车速，伴随着车轮碾压钢轨时的咣当声，日复一日地行驶在宝成铁路线上。虽然它们很简陋，可天长日久，那对慢车就成了沿线各个小站职工家属们心中一盏圣灯。它们好似一本宏篇巨著，每一页的字里行间，都写有小站人很多精彩故事。时至今日，我仍然记得明媚的阳光下，它们拖拽着一道长长的水雾，停靠在家门前那狭窄的站台旁；还记得淅淅沥沥的雨水中，它们从山外拉来了一个又一个亲朋好友。
记得最深的是，那一年的秋天，雨水特别多，发了洪水的嘉陵江把一段铁路冲毁了。父亲他们日夜抢修，数天后铁路终于恢复了通车。那天，父亲拖着满身泥土和疲惫回到家中。他递给我一张盖有大红印章的纸条，告诉我今天慢车来的时候，将挂一节铁路局的抢险慰问车，凭这张纸条，可以给家里领到一份红烧肉。在那个物资短缺的年代，可以想见一份红烧肉该是何样的美味佳肴！我顿时兴奋异常。可当我拎着饭盒，急匆匆赶到站台上时，狭窄的站台上已经挤满了人，大都是和我一样半大的男孩子，一张张小脸上写满企盼。我们左等右等，太阳西移的时候，慢车终于来了，由一台乌黑的蒸汽机车牵引着，喷着团团浓烟，缓缓地停靠在我们面前。那天，我从慢车那最后一节车厢的窗口处，领到了一份红烧肉。尽管只有小小的几块，加上几片萝卜，连饭盒的底都没有盖住，但它所带来的兴奋和自豪，至今还深埋藏在心里。那以后，我经常站在家门前的铁路旁，望着从远处缓缓驶来的慢车，看着它们威风八面的样子，觉得整个世界都属于它们。
后来，我工作了，却不想工作的地方又和慢车不期而遇。那是襄渝铁路线上一个深藏于秦巴山中的一个小车站。同样的慢车，同样远离人群的小车站，但车厢却变了，变成清一色的国产车。透明透亮，人造皮革裹包的座椅、茶水间、卫生间、餐车样样具备，而且车速也快了，几乎是眨眼间，一个小车站就过去了。那时候，正是改革开放的最初几年，整条铁路因为才通车，好些小车站还暂时看不上电视。过年时，为了确保春运期间客货列车畅通无阻，我们每个人都坚守在小站上，日夜值班。但为了看中央电视台的春晚，工长特批大家分批去邻站看春晚。因为那儿可以收到中央电视台的信号，虽然很微弱，时不时是一片雪花点，可照样阻挡不了大家看春晚时的激动。只是去时可以乘坐慢车，提前赶到那邻站，返回只好披着夜色沿着铁路步行了。那天当我和一位工友登上慢车，一位熟悉的列车员大姐，见我俩兴冲冲的样子，当下就笑着告诉我们：你们明天回去时来车上找我，我给你们带饺子吃，慰问你们这些小站工人。我告诉她，我们看完春晚后，必须连夜返回去。她点点头，随后对我们说：你们明天在车站接慢车。于是，第二天下午慢车驶来的时候，我赶到车站，老远就看见那位列车员大姐，把一样东西放在站台上，朝我做了一个手势，然后就上了慢车。我跑过去，车已经开了，很快就开远了。我拾起那件东西，是一顶蓝色的铁路专用棉帽子，里面裹包着一只饭盒，饭盒里是一些正冒着热气的饺子。那一刻，我的眼睛一下湿了。
如今，数十年过去了，我已经离开了那小车站，自然也告别了那一对慢车。但每当我从电视里看见那一趟趟风驰电掣般的高铁列车，就不由得想起那一对慢车。相比高铁列车，它们虽说很慢，车厢也很简陋，但是，它们不仅是小站铁路人的生命线，而且更是欢乐线，它们汇聚了数不胜数的温暖和企盼。所以，我还想干完活后，满身泥水地瘫坐在那车厢里的长椅上；我还想放假回家时约几个工友，汇聚在那车厢里，一路海吹海聊，一路随车回家；我还想工作之余，去站台上迎接它们，透过车窗去寻觅一个又一个熟人；我还想饥饿难耐时，去车厢里吃那一盒盒香喷喷的米饭；我还想跑进那车厢里，去取列车员从县城帮我买来的书刊报纸……只是今天，这些都成了奢想，但我坚信只要铁路穿行于那崇山峻岭间，小站就会存在，铁路人就会驻守在那些小站上，有了这些，慢车就会如期而至，企盼和温暖也就会姗姗而来……
【作者简介】王恩豫，宝鸡供电段职工。已发表散文小说一百余万字，作品散见《中国铁路文学》《北京铁路文学》《天山路》《驼铃》《都市文学》《芳草》《人民铁道报》《陕西工人报》等报纸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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