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围作品|曹蓓:数载岁月长 莫忘清明伤
从小到大,我自觉是个幸福的人,被爱包围,鲜有苦痛。我出来求学的这些年,生活在城市,越来越能体会真正的爱。在城市我很少看见晚霞挥洒的田野,汽车鸣笛遮盖了璀璨群星下的寒暄,人人都忙碌自己的生计与事业,他们获得的只是财产而不是生活。我出生在小地方,往往就是离城市越远的小地方越体现着中国文化里相互关怀、照应和守望的情怀。乡情练就我的翅膀,安我的心。也正出自乡情,给我划下无法磨灭的心痛。今年,是2017年。
今年清明节假,我照旧回我的史巷,坐上大巴,我在车上反反复复闪现家乡过清明的盛况:晚上一家人围坐一桌做清明小食,赶在第二天晌午出门踏青祭祖,大人们一路上要与孩子讲祖宗的恩德,不得浪费绝佳的教育机会,这是不成文的规定;记住要有一声炮响,阴阳相隔的亲人才能听见我们所说的话,我们心宽,他们心安;烧去锡箔纸钱,他们免于贫苦,不再托梦,在另一个世界安居乐业……这些被传承无数载的传统,让我对任何节假日都充满期待,因为只要回到那里,关于家乡的故事和感情,常常能在节日里得到最大程度的延续。
一纸通告来了——《关于禁止销售、燃放烟花爆竹通告》及禁火令要求,为了响应森林防火、保障空气质量、注意行人安全等各种因素,专设立行动小组,工作时间为8点-16点,时时刻刻做墓地巡查工作,监督所有乡民不得放炮、不得明火祭祀。面对任何通告,乡民都懂得配合、理解与支持,在“死者为大”的思想支配下,他们的做法让我心酸更心疼。母亲与我许多乡里长辈站在一起商量许久,招呼我进门拿一篮祭品,依偎在我耳边说:“都商量过了,咱也傍晚五点去给外婆扫墓,所有人都在等他们下班。”那模样像极了想要吃一颗糖的孩子,眼里的小心翼翼是我从未见过的脆弱。我是思想政治专业的师范生,我读了好多书教我守法,我以后要教孩子们守法,但我却没有力气摇头,我尴尬地笑了笑,没有说话。五点,几乎所有乡人开始溜出门去祭祖,我跟在队伍最后,所有人都匆匆忙忙赶路,孩子们被塞在电瓶车的后座,时不时抬头看看天上的夕阳,若有心留恋路边新冒的野花,都会被家长斥责着快走。那一路上,我看着曾经在春色里留下脚步的同乡人今日却风尘仆仆,他们会不会迷失在这条路上。五点半,坟地上开始出现星星点点的亮光,那是我们这个小村庄用悲凉的方式延续着残存的温情。
当我把这份特殊的苦痛向我的外地朋友倾诉,她戏说只要活着尽孝即可心安理得。我严肃地为我的乡人正名,这一批“违规”祭祀的百姓都是邻里称赞的孝子,他们只想坚守某种情怀。我知道他们都不是利益动物,不习惯把每件事情都放在称上量,他们没有文化但有传统,尽管他们不知道有一些传统已经不能再坚持了,无论放炮受多少人的诟病,他们还是坚定的相信,这是民族传统的一部分,是属于我们的清明节。
小地方落后的价值观世界观与外面极速发展的世界碰撞了,这份传统被时代洪流阻挡的苦痛总是需要一代人来承担,这是包括我在内的所有乡民正经历着的伤,我同样坚信过了这段日子,慢慢接受新思想的乡民会进步,那时我们便能真正拥有文明、低碳的祭祀。但有一点我仍然无法释怀的心痛,我害怕很多年以后,孩子们没有铭记,而是遗忘了这份传统与新时代碰撞的伤痛,到时是那般模样:在我的家乡,我们不再贫困,但我们开始潦倒。因为我们不再拥有传统背后闪耀着的情怀。
(作者:曹蓓,浙江绍兴,绍兴文理学院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