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愣种家”的故事
“愣种家”的故事
那天，在公交车上，强给我讲了一个“愣种家”的故事。
他说：“袁老师你说，一家人“愣”能到什么程度呢？”
“能到什么程度呢？这个真不好说。”我不能判断。
强便开始给我讲起来。
你说自己把手指头剁掉该是啥滋味呢？
那一年，老二一家在天津打工，春节回家过年，春运太紧张没有买到票。老二骑着摩托驮着老婆孩子就蹿回来了，沿着狭窄弯曲的省道，冒着灰蒙蒙的寒风。一尖天一路不停地赶到家，两口子都冻直了——大人遭这个罪不说了，关键是孩子跟着造孽呀，冻得半死。
就为这，在他给老丈人送年礼的时候，老丈人看他说起这个经历还有点沾沾自喜，气得拍着桌子就数落起来，连他抽烟、酗酒、热衷买彩票的事情点画了一遍，给他算账：要是仔细过日子，车也能买了，还用遭这个罪吗？说不说的不听话，真简直是狗改不了吃屎！
这一番话，还真的激动得老二“雄起”了，他也不再辩解，忽然抓起老丈人家的一把斧子，歘地一下就把小拇指剁了下来。然后大吼一声：都改了！
老丈人急急忙忙招呼他快去医院缝合，他却骑着摩托车回家了，回家也只是简单地包扎了一下。
人们说老二这个风格很像他爷爷。
解放初，深冬腊月的一天，他爷爷和本村的几个人去邻县边界某处地方抢大户家的粮食，被刚刚成立的区政府逮住了（那时候的区比现在的乡镇面积大，他们这个区在全县的最西北部）。当时战争刚刚结束，管理比较粗放。区政府的一个领导简单地询问了一下原由，然后找人在会堂里摆了一个火盆，上面架起一根铁棍，等到铁棍烧热后那领导就发话了：“你们要是敢光脚在铁棍上走过去，就可以回家了。”
那几个小农民吓得哆嗦成一团——除了他爷爷。只见他爷爷昂首挺胸地把鞋子一甩，赤脚就踩上了铁棍，不紧不慢地走了过去。更有人说他爷爷不但走了过去，而且又大无畏地走了回来！
真别说，这一走确实踏出了一条“金光大道”——区里某个领导很欣赏他爷爷，交了这个朋友，并且把自家小姑娘许给他爷爷做儿媳妇，就是老二的爹娘。
老二的爹人称“老党员”。
人世间似乎存在着这样一种平衡，比如有人四十岁之后越来越漂亮，老得很美；而有人青壮年时期特别英俊帅气。老二家几代人都是后面那种情况，年轻时候特别有模有样。老二的爹想当年虎背熊腰，稍微一打扮就冠冕堂皇的，也不怪老二的娘嫁给他。就在他们结婚前后，老二的爹被纳了新（入了党），在生产队干上了小队长。但是，恰如中国先哲孔融的断语“小时了了，大未必佳”或者像西方先哲贺拉斯说的“大山分娩，生出了耗子”——这个早早地干上了小队长的青年才俊轰轰烈烈地开头之后却很快归于暗淡，因为人随时代草随风吧，社会上不再“继续斗争”了，老二的爹的时代很快就过去了。尤其是改革开放之后，生产队这个层级烟消云散而他也就落回到尘埃里。在农村，只有当某人家里遇到“不公平”的时候才会找到他，喝个酒骂个娘，他呢，感觉满满滴写一封上访信，开头署名“一个老党员”——这个称谓是真实的，所以村里、乡里的干部们对他多多少少有点忌惮。
老大是老二的亲哥。
老二还有个姨，老二的姨是他娘的姐姐。他姨因为学习好，考上了师范学校，分配在县城做了教师。也因为上学的缘故，他姨结婚比他娘晚。他姨父也是个教师。老二还小的时候，他姨一家已经渐渐有些起色，他姨借调到团县委，他姨父进了一个学校的领导班子。美中不足的是他姨家只有一个小女儿。这时候，他姨把老大接到城里去，给老大办了学籍上学，据说他们还准备瞅机会给老大转户口。那时候的“非农业”户籍可不是随便就能办成的，那个身份，在农民眼里就是鲤鱼跳龙门，就是上天做神仙呢。可是……有一次，不知道为什么他姨和他姨父吵架，闹得比较凶，他姨气不过了，喊老大“打他，你给我打他！”那时候老大正是肝胆洞、毛发耸的侠气少年，看到他姨这个气恼的样子，真的就冲上去把他姨父揍了一顿。随后，他姨把老大拦住打了几下；随后，他们把老大送回农村家里来了。
老二的娘也有点小故事，但是强说不细讲了。
就像有的漂亮老头青少年时候可能其貌不扬；而有的年轻的一表人才过了四十就猥琐得一塌糊涂。老二的爹就是后面那种情况。就在这种情况下，老二的娘做出了“出轨”的事。
那时候，老大的孩子都那么大了，老二刚刚娶了媳妇。
那些素来与“老党员”有一点点睚眦、龃龉的村干部终于有了尚方宝剑——他们以计划生育的名义，义正辞严地推开老二家的门，“计划外三胎”——这个问题可是相当严重啊！
镇政府的某些人还特意跑到县委某部找他姨请求支持，而他姨父这时候也已经在县里某局主持工作了。都是脸面上的人物呢，他们当然希望事情尽快平息。
于是，那一天老大和老二一人骑一辆摩托车，分别带着他爹、他娘一起到镇计生办，做流产手术。
做完了流产手术，镇里有人出面要把他爹、他娘扣下，扬言必须依法进行行政处罚。
老二双手叉腰、大眼一瞪，扫了这些人一下，然后义正辞严地说：“罚什么罚？他们还有一道手续没有办呢！散伙！”
然后，老大和老二意气风发地发动摩托车，一人带着他爹、一人带着他娘，一起去县城的民政局。
当天，老大、老二带着他们爹娘去办了离婚手续。
…………
这时候，公交车到站了，我们该下车各自回家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