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科学技术作为形而上学

在日常的观念中,形而上学是脱离实践、虚无缥缈的游思,或是早就被打倒的“孤立、片面的观点”,只有那些异想天开的玄思者才会痴心于形而上的追问。而客观、正确、精密的现代科学技术代表着世界真理,和形而上学风马牛不相及。但海德格尔对形而上学和科学进行一番考察后发现:现代科学技术与形而上学有着本质的联系。

一、现代技术的本质

先谈谈聚焦应用实践的“技术”。流俗的(科学)技术观认为,现代技术是人的工具,作为能动者的人运用技术来达到某种目的或揭示真理。这种规定本质上会导致“科学技术的中性论”:即技术本身是中性的、无辜的,科学技术所造成结果的好坏完全端赖于人性。然而这种看似正确无误的观点实际上遮蔽了技术的本质。

根据海德格尔的辞源学考证,“技术”(techne)在希腊语本义为产出、创作、认识。这里的认识并不是传统认识论中的“观念如何符合客体”符合论,而是以解蔽为区分标准。因此在始源意义上,技术乃是作为一种解蔽的方式,使得某物绽露、吟唱真理。

当然这是现代技术和古代技术共享的存在论根基,但秉性却有所不同。古代的技术是一种温和的“保管”和“守护”,公开那有待“产出”的东西,而并不忍心去逼迫“大地母亲”交付自身的秘密,去破坏天、地、人、神四重整体的维度。而现代技术的本质是“集置”(Ge-stell),人僭越为统治者强求(Heraufordern)自然违背自身的本真状态,逼迫物丧失本身的多义性,按照某种规定和目的将物储存起来并摆置(Stellen)为齐一的、可替代的部件以备使用和操作,比如从“制造家具”的方向摆置树木以生产木材。

那么这个时候技术还是中性的吗?很显然,现代技术本身就在蛮横地进行干预、加工,自然被“集置”为可储存利用的“对象”,甚至降格为“对象”都不是的“部件”。

二、现代科学的本质

那么注重理论探索的现代科学理论的本质为何?流俗的观点认为现代科学是一种关于事实、进行计算、测量和实验的学问。这种看法并没有错,但不足以构成古代科学和现代科学的本质区别,古代科学中也有这些特点。海德格尔认为,古代科学和现代科学的区别不在于具体的研究手段,在于“对物的先行掌握的方式”。

在海德格尔看来,现代科学的本质在于以数学因素(das Mathematische)为基础态度先行把握事物,来进行数学筹划。这里的数学因素类似于“先验范畴”,是一种对物的根本的认识;它先于经验为人所具有但又是后天经验的可能条件,但尚未被人自觉地支配。但从笛卡尔以来,主体意识开始觉醒,数学因素自觉被主体所支配,开始对自然进行“数学筹划”。问题就出现在这里:物本应该是含混、多义的,数学筹划却将物理想化为可精确测量、计算、实验的观念。

这时科学和技术的关系就不是流俗的“科学是技术的来源和基础”,而是同一本质的不同显现:现代科学的“数学筹划”其实正是一种对自然的“集置”。因此海德格尔说:“现代技术并不是应用自然科学,而不如说,近代自然科学乃是现代技术之本质的应用。”二者都渗透着主体性,通过“集置”去除了自然的“本质丰富性”,将自然观念化、对象化、精确化,以备使用、操作。

三、技术作为形而上学

在技术这一主题上,海德格尔认为“形而上学发端于柏拉图的思想”,因为柏拉图率先开启了“存在者之存在是什么”的追问。在柏拉图那里,存在者的存在就是“理念”。然而熟悉柏拉图的理念论都知道:世间万物都是各自理念的拙劣摹仿,就像现实当中不存在数学中完美的直线一样。理念本身就是绝对的光明和无蔽,不容一点“遮蔽”的部分

柏拉图

而笛卡尔则是现代形而上学的开创者,笛卡尔通过普遍怀疑来得出“我思”的明证性,而存在之存在则是从“我思”处得到规定。这个时候,作为主体的人成为存在者整体的立法者,其他存在者都根据我这个“主体”得到规定和解释,主体和客体也开始明目张胆地二元对立。

那么技术和形而上学的关系就清楚了:技术的本质就是形而上学。我们可以看出,柏拉图的理念对应“数学因素”,笛卡尔的主体形而上学则对应科学中无处不在的主客对立和主体性。以“数学因素”作为对物的先行把握(或先验范畴)的主体,将含混、多义的自然筹划为可精确地测量、计算、实验的对象。而这种“谋算”(Berechnen)是从“有用性”出发,将一切存在者“集置”为可储存利用的资源进行控制和订造。在技术成为唯一解蔽方式的当下,存在者整体作为对象总能被观念化,丧失了物作为物的丰富本质,人也成为“人力资源”而异化。

四、结语

作为形而上学的科学技术对世界正起着支配作用,成为了唯一的解蔽方式。这是现代不可避免的天命(Geschick),也是“最高的危险”,在这个世界里物不再作为物,人也蒙昧于天命中而不再作为人。那么如何获得救渡呢?或许正如要经受(Verwinden)才能克服形而上学才能一样,只能经受这一必然的天命,人才能领会自身的使命,退守为“存在”的守护者(Hirt),获得救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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