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爱恨蛤蟆坪(五)·连载18 || 作者 南岳
来的是县一中的两个领导，他们告诉贾明：他的儿子昨天晚上在宿舍里触电而死，发现时已到今天中午，抢救无效。因此通知家属料理后事及有关事宜。
真是晴天霹雳！
贾明两口子急得昏死过去了。刘志强连忙喊来村里的人帮忙照看贾明夫妇，一面商议打发人进县城处理后事。
巧巧知道后，抱着孩子也来了。她哭得呼天抢地，像个泪人似的。村里人都帮着处理完了后事。而贾明两口子卧坑不起，像两个傻子呆子。
前来看望的庄间邻里，亲朋好友络绎不绝，只有巧巧忙里忙外的应酬。不觉已过去二十多天，贾明两口子才慢慢开始到户外走动。
此时的贾明弱不禁风，走路要柱棍子，花白的头发乱蓬蓬的，像个牢中的犯人，眼窝深陷，脸上黑瘦黑瘦的，没有血色，没有了肉，仿佛从墓中爬出来的死尸，好吓人。
巧巧脱不开身，无法回家。转眼过了一月多，已到了腊月半。看见二老稍微好转了一点，生活能自理了，巧巧便给父母拾掇了些过年的吃喝，买了些年货后，准备回自己家去。
这天天气晴暖，巧巧把孩子裹好抱上，她父母送她出了门，一直快到村口，母女二人嚎啕大哭而别。
南岔在金石湾的东南方向，有十多里山路，翻过香炉山，再过一道河就到了。
巧巧出了村口，一直欷歔抽泣到过了金石河，爬上蛤蟆坪，才慢慢停下来。眼泪止不住地尽管往下流，喉咙里有一块东西噎得她有些疼。
巧巧此时觉得如同做恶梦一般，看见熟悉的蛤蟆坪，香炉山及金石湾，感觉和从前不一样了，蓝天白云也好像变了样，都突然变得陌生起来，晃如隔世，犹若梦境。她忽然感觉自己就如同离开树枝的柳絮，被狂风吹得任意飞落，被风任意摆弄，而自己毫无自主力，自己在无情的命运面前是多么脆弱，那样缈小，那么不堪一击！眼前看到的事物竟是那么易逝，那么虛假，多么变幻无常，多么不可思议，不可捉摸。
巧巧爬上香炉山时，已大汗淋漓，气力难支，并且孩子也哭闹不止。她找了个避风的地方，坐下歇一歇，给孩子喂奶。
冬天日短，太阳正暖和但已西斜，今年冬干，少有积雪，放眼望去，尽是干巴巴的光山秃岭，时时有西北风刮过，卷起路上的黄土，翻滚着抛向空中。
山上很少有人，只有放羊娃和铲柴的婆娘孩子，有的在山坡上或地埂上掏草根，有的在路上或山上拾羊粪。羊在山坡上啃草根，放羊娃则钻到水沟里避风，时不时地探出头来，朝羊群吆喝几声。村子里也很少看见人，家家土箍窑的墙上粘着黑乎乎的牛粪疤子，时不时有公鸡在叫鸣。
坐了一会，巧巧冻得受不住了，她裹好孩子，抱起来又开始走。正值四九天气，虽说天晴，那西北风刮来，脸上刀割一样的疼。
巧巧想起家里没柴没填炕的，原先准备冬闲了上山拾掇些，如今耽搁了一月多，炕冰了孩子冻得睡不住，哭闹不止，这么冷的天，这个严冬得怎么熬过去！
去年生产队划分成了小组，一年下来，吃的稍微宽裕了，而烧的，填炕的还那么困难，她家人少，占不住一头牲口，所以没分到牲口，也不分柴草，柴草分给有牲畜的人家喂牲口了。
巧巧边走边想，已下了坡，快要过沟了。
“咕咕，喵一，喵一，咕咕，喵一，喵一，喵一！”
突然，一只夜鸽子站在对面沟畔上，朝巧巧叫唤。吓得巧巧心里一怵，心跳得像打鼓似的，她四顾无人，怔了一下，加快脚步，过了沟，爬上沟畔。她四下里看时，不见了那夜鸽子，心里稍微安定下来，放慢脚步，稍作喘息。
十多里山路过来，都是倒对山，过一道沟，爬一座山，又下一道坡，过一道沟。还抱着孩子，巧巧已口干舌燥，疲惫无力，额上的头发被汗沾住了。再看那太阳时，已离山畔不到一人高了。
“咕咕，喵一，喵一，喵一!”
那只夜鸽子不知何时飞来，又落在巧巧前面的地埂上，头一探一探地，向着他叫。
就这样，那夜鸽子不远不近，跟着巧巧一直叫到家里，才不见了。
巧巧到自家门上时，门关着，不见狗蛋。她开了门进到屋里，把孩子放到炕上，去揣炕时，炕冰得瘆人，家里冻得像个冰窖，木桶里的水结着厚厚的冰，锅台上的抹布，冻得像块铁板。
巧巧找了些烂柴草，将炕点着，刚回到屋里收拾锅灶时，狗蛋回来了。他满脸怒色，进到屋里看见巧巧，劈头就问：“你咋才回来？！”
“我实在走不起，出了那么大的事。”
“走不起?你天天守在那里，那咱们的日子还过不过？一月多不见你的人影子，外面人欺负，家里天天冰锅冷灶的，这日子还咋过！”
“谁欺负你了，你拿我出气？”
“日他妈的队长，把狠人，刁顽人没治，好土地都被这些人捏撮撮，拉把把地弄光了，给咱们这些孽障人，可怜老实人，分的尽是薄山陡梁屲，年年不见收成的土地，还叫人活不！”狗蛋气得肌肉抽搐，脖子上青筋突暴。
“分不上好地，是你没本事，在家里发啥威？”
“我咋发威了？”
“那你吵啥？没本事，给我使气，我能管了吗?！”
“日你的妈！你有本事？一月多不见你的面，你的本事就是会嫁汉，会养私娃娃！你有本事！你把野杂种养下，这么有理，你让谁拉扯？你有本事，你把好土地分来！”狗蛋两眼冒火，走到巧巧跟前，要打的样子。
“你不要了我走，我不带害你！”
巧巧气得呜呜的大哭起来，吓得炕上的孩子也大哭大闹。巧巧走上前去，把孩子从炕上抱起，要往门外走。
狗蛋扑上前去，将孩子一把夺过去，从屋子里摔出去，摔到院子里，然后照巧巧的腿上一脚，踏倒在地，口里喃喃地骂道：“我把你个嫁汉婊子！我让你走个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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