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永华‖大胜哥和他的儿女们 / 开普饭

大胜哥是我的一个邻居，要论年龄他和父亲是一代人，同住在一个村子和生产小队，多少还有点沾亲带故，他将我奶奶叫姑婆，把父亲叫表叔。

大胜哥在我的印象中，个子细高，瘦筋筋的，但精干伶俐、快言快语，与人爱争高论低，在生产队干活，眼活会来事，属那种占小便宜不吃亏这类人。媳妇绒姐，模样一般，个子稍矮，没文化但贤惠善良，言短木纳，娘家住在千条沟垴，山里的孩子早当家，从小放牛放羊，下地干活、织布纺线、能吃苦会过日子，只是性格懦弱逆来顺受，大胜在外面生了闷气，或吃了暗亏与人争吵，只有回家发泄，摔碟子拌碗，把媳妇打的鼻青脸肿哭哭啼啼，母亲常常去挡架，把大胜责骂几句他也不恼，日子就这样慢慢过着……

说来大胜一生命苦，抓养了三个儿子，两个女儿，一辈子光景过的栖栖遑遑，八张口要吃要喝，还有个老母亲。年年缺吃少穿，两个女儿大些，一个嫁给东塬贾家。女婿在西京建筑公司工作，端国家饭碗，吃商品粮。节假日探亲回家常孝敬岳父大人，兰州烟丝，白皮点心，西风酒不断，大胜时不时在村里显摆，手里不离一个黄铜的水烟锅，坐在人多的地方，点燃黄霍纸吹得起焰，呼噜呼噜吸着水烟，是一生最自豪骄傲时刻。二女儿嫁给清风街一个农民，靠门面房做点小生意，家道中等。

大儿子一九四九年十月出生，取名解宝。解宝从小长的脱条灵醒，有好动症在教室坐不住逃学，小学没毕业就掇学务农。女娃见了解宝喜欢。十三岁上就在北沟给订了个媳妇，女子长的白净、丹凤眼，俊俏伶俐。十六岁在队上挣全劳力工份。有次和我去原商县甘河沟流岭垭打柴，鸡刚叫头遍起床，母亲做米饭炒酸菜，剩下的拿来作干粮。那晚的月亮分外明亮，照在崎岖不平的山路上，崇山峻岭披上一层银白色月光，郁郁葱葱的松林白桦林，树身枝骨怱地倒向左侧，不一会又弯向右侧，似海浪般起伏不平，到达目的地天刚刚发白。解宝手脚麻利，稍时柴担早早拾掇整齐，在沟底大声喊我，四面山岩发出翁翁的回音，我打的柴禾刚捆绑好，往山下翻滚，却跌落在悬岩峭壁上，正手忙脚乱着急间，他爬上山腰不顾危险，把柴梱拉回平坦处，掀到坡底帮我梱紧扎好担子，用毛巾包的米饭干粮放在岩石上面，不幸被馋嘴的老鸦吃光，他把自己红薯干粮，分出一半给我，才没饿肚子柴担回家。有次去南沟吴山垴给牛割草，不幸大拇指被蝎子蜇伤肿胀，疼痛剧烈难忍，他用口舌将蝎毒吸允出来，拔了颗黄花苗（蒲公英）嚼烂，敷在肿胀处，疼痛才慢慢缓解，历历往事难以忘怀。

文化大革命运动刚开始，解宝当年十八岁，青春激扬，英俊潇洒，大胜哥和绒姐准备春节过后，正月初九给解宝完婚。我清楚的记得那年冬月，刚进入三九天里，北风呼呼地刮着，乌云茏罩，纷纷扬扬的雪片铺天盖地落着，天地间混沌苍茫，天寒地冻，村里青年大海和三民那天结婚待客，冬月是一年中白天最短时日，婚宴结束时夜幕降临，我们几个娃娃随那伙青年，去大海家闹洞房，刚把大海和媳妇拉上炕，外面乱哄哄的，象是出了事，叽叽喳喳议论，不大一会小英婶说，听说解宝不行啦！那伙青年急忙跳下炕，往村北大胜家跑去，踏进门，前檐的炕上躺着解宝，屋子里的人，个个阴沉着脸，进进出出，大胜和绒姐头低着哭泣，细瞧解宝，面色苍白，手脚冰凉，早已气绝身亡。那年代医疗条件差，村民言说解宝得的是霍乱症，其实这病属烈性传染病，解放后国家预防治疗，早已绝迹。上吐下泻，典型的急性胃肠炎脱水，给补液纠酸抗感染治疗，几天就好了，现在看来当时父母把娃给耽误啦，白发人送黑发人凄凄惨惨，下葬时，大胜和绒姐爬在棺木上，哭得死去活来，我也不由眼睛发酸泪流满面。

　　一九七八年十月，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召开，改革开放的春风吹拂神州大地，土地分配到户，三十年政策不变，农民在自已分配的土地上，耕耘播种收获。铁民初中毕掇学，回家帮大胜务农料理家务，几年后娶妻生子，只要出力地不亏人，打下的粮食堆积如山，全家过上不愁吃不愁穿的幸福生活，大胜久违的脸上有了笑容，这几年是大胜最舒心高兴的日子。人的生死厄运往往不由自己主宰，辛苦一辈子的大胜该到享福的年龄，谁知一场感冒高烧不退，又伴咳嗽咯血，在公社卫生院打针吃药无效，儿子女婿拉去医院检查，拍片诊断晚期肺癌，有如一声炸雷，惊呆家人亲属，亲人邻居无不扼腕叹息，活着的人不能眼睁睁地等死，在医院住院治疗一月有余，花费一万多元，症状还不见好转，身体愈加虚弱，节俭成了他们这代人的习惯，花钱好像割身上肉疼痛，儿女们拗不过大胜，也是病入膏肓，就是华佗再世也无力回天，拉回家侍候两个月后仙逝，年龄不到七十岁。

失去老伴的绒姐，如离群的孤雁，一个人整天坐在场边的塄坎上，眼睛无神的瞅着远处山峦落日，亦或是蹒跚在村里的巷道间，望着坍塌破落的旧屋子，想起昔日热闹红火情景，陷入深沉遥远回忆中不能自拔，一天中痴呆呆地，不说一句话。

二儿子铁民结婚后搬出老屋，在村里租了发启两间厦房，两口起早贪黑，舍得吃苦，日子过的风生水起。后来在出村路旁盖了一砖到顶四间瓦房，媳妇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

小儿子拉民天生聪颖，从小学到高中里，门门功课优秀，深得老师喜欢，高考那年里，父亲突然去世母亲有病，千斤重担落在孩子稚嫩的肩上，一时情绪低落抑郁，走不出这道不高的塄坎，分数公佈后只差五分，与大学失之交臂，从此回到农村，在广阔天地，为生计奔波，与命运抗争。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高中上学时江湾村有个女同学，常常请拉民辅导作业功课，一来二去两人关系亲密，女子后来考入一所职业学校。本村滿婆是那女娃的亲姑姑，两人本来熟悉关系好，满婆去江湾说媒，听说男方是拉民小伙子，他父母满口满应，那女子十分高兴，成就一桩美满姻缘，这件大事就此尘埃落定。

一九八八年三月，严寒的冬季过去，时令己到春分，山坡上披上绿装，北归的大雁，一会排成人字形，一会排成一字形，飞往遥远的高山湖泊栖身地，田野上人声鼎沸，一年一度的春耕开始，农民在播种着希望，山峦沟坡百花盛开，姹紫嫣红，是一年中最美的季节。

绒姐久违的脸庞爬上笑容，和儿子拉民，拿了二十个半斤重的白馍，在商店买了一盒点心，一斤红糖，四把挂面，去街后村找看阴阳风水的徐丁平先生，老先生问了儿子和媳妇生辰八字，掐着指头算来算去，低下头闭着眼睛默了一会儿，清了清沙哑的嗓子，就放到三月初九，那是个好日子。

紧拾掇忙准备，好日子不期而至，那天拉民请来开时风车的朋友忠怀，开四轮拖拉机的邻居有振，派了四男四女八人，从三代算起历史清白没污点，儿女双全的亲属朋友，在清风街薛家居割了五斤二指厚膘的肋条猪肉，用红纸从中间系上，从肉稍用葛条绑好，托人在供销社买了两瓶红西风，用麻丝拴上两个铜酒壶，还准备好媳妇那天穿的新衣新裤，大红棉被，这才敲锣打鼓，浩浩荡荡朝江湾出发，女方家人热情招呼，热菜凉菜八盘，一伙人饭罢酒毕，放起一万响大地红鞭炮，新郎抱着新娘上车，到家几项仪式结束，新娘入洞房，待后摆酒席招呼来客，详情不表。小两口结婚后，媳妇俊俏伶俐，知书达礼，言谈举止落落大方，孝敬公婆，端茶倒水，妯娌团结，夫妇合睦，几年后媳妇给拉民生了两个白姅姅儿子，全家老少喜气洋洋，芝麻开花节节高，日子过的红红火火，几年后从旧宅搬出，住到新盖的四间两层瓷砖贴面的楼房里。

天有不测之风云，人有旦夕之祸福。上世纪九十年代中期，铁民身体就不好，要不了几天感冒发烧，吃点药还勉强去地里干活，后来一天不如一天，先是恶心厌食呕吐消瘦，四肢无力，右肋下疼痛面色萎黄，去州城医院检查，臆诊为活动性肝炎，医生开些中药西药在家治疗，但疗效不著，眼结膜伴全身黄染，高烧不退，最后确诊急性肝坏死，在重症监护室一周，经全力抢救无效，带着无奈不甘，带着对亲人们的眷恋，离开了妻子和儿女们，离开这块生他养他的故土。

屋漏又遇连阴雨，二000年前后弟弟拉民家日子蒸蒸日上，媳妇勤劳，通情达理，不用说教，以自身为榜样影响孩子，在这种宽松合谐氛围中成长，孩子心情开朗有爱心，勤奋努力目标明确，两个儿子十分优秀，先后考入北方两所著名大学。人们常说，一个贵妇人，一个好女人，能承携三代人兴旺发达，这话不假。

孩子上学后，尽管有些积蓄，但随着物价上涨，孩子每年学费的开支，家里行门入户，油盐酱醋衣食住行，开支日趋紧张，媳妇在本地找些零活干，贴补家用，拉民和本村几个好友来到省城，在一家建筑工地干活，农民工可怜，有的人干到年底，要不到一分钱，丧天良的老板或包工头，逃之夭夭。为养家糊口，每日风里来雨里去，雨雪天从不耽搁干活。第二月刚干了几天，老板接手一座旧楼工程拆迁，我一辈子从事医学，不相信鬼神论，是唯物主义者，但在有些情况下，往往发现出事前，有一种精神感应，可能属第六感官吧。听与拉民干活朋友讲，拉民那几天心神不宁，坐立不安，给朋友说，晚上做恶梦尽是和他一块长大，中途病死或遭车祸意外亊故逝世之人。那天下午将要下班，推土机正在作业中，拉民帮助清理苐二天作业面时，一块水泥楼板从铲车溜出，正巧砸在拉民头上，120救护车拉去医院，还没有等到抢救就过世。后来老板赔偿了十多万了亊。可怜的拉民媳妇守着空旷的屋子，整日以泪洗面，半年中走不出阴影，叫苍天不应，喊大地不灵，鲜活的生命就这样脆弱，如今阴阳分界，生死相望两茫茫……

　　苦难是人生砥砺成长磨炼，也是一种宝贵的精神财富，它能激励人们勤奋进取，到达理想的彼岸。知识能改变一个人的命运前途。拉民的两个儿子分别考入北方两所高校，毕业后老大南下广东，在一座大城市搞技术工作，娶了个南方姑娘，工作积极，踏踏实实，深受领导信任，年薪百万。老二毕业后留校任教，几年间，科研成果累累，被评为正教授，博士生导师，并承担国家重大项目研究课题负责人。

铁民的两个儿子在商界打拼多年，如今在州城开有两家公司，从亊五金家电，小商品，房地产生意，靠诚信努力奋斗，敢为人先的精神，一步一个脚印，开创出一片蓝天，并作出骄人的业迹，在家乡声名远扬，成为脱贫致富奔小康的农民企业家。

大胜哥安息吧，尽管芲天不公，让你接连失去三个优秀儿子，但后辈们砥砺前行，他们没有让你们失望，在各自岗位上，努力拼搏，作出骄人的成绩，为家里争了气，为故乡争了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