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蓝：不敢言说的父亲

不敢言说的父亲

又是一年父亲节了，玩文字的总要给父亲写点什么，而我实在是不愿写到父亲，确切地说是不敢写到父亲。

前两天范雨素的一篇文章火得一塌糊涂，她称自己的人生为装订拙劣的线装书，她用这本书的苦难故事出其不意地一夜爆红，后来被爆红吓得躲到深山里去了。爆红可能是她从来没有想过，也从来没有奢望的事情，但事情的发展就是充满戏剧性，她就是红了，红的莫名其妙匪夷所思。

也许，网民们实在是太幸福了，从来没有见过如此悲惨的人生吧，这让他们既好奇，又惊喜，比看了一部惊险刺激的大片还要过瘾。不过，范雨素的文笔也确实挺不错。

我说这段话的意思是，其实，我很佩服她能够写出真实的自己，真实的人生，而我就不能。我没有这个勇气。即便是有人会明确告诉我，你写吧，肯定会红，我也不敢写，我也不想写，因为那无疑是在自揭伤疤。

鲁迅说所谓的悲剧就是将美好的东西撕破给人看。我觉得再没有比将自己的伤疤揭开来让人看，更为悲哀悲催的事情了。

父亲，其实就是我的另一块伤疤。

我曾写过，父亲是我们的一块补丁，贫寒时补着我们寒怆的屋顶和膝盖。宽裕后，又补着我们的自以为是的骄傲和虚荣。现在，他补着地球上一个小小的土坑，却无论如何也填补不了，我心里留下的——那个陷落的坑。

那是写给父亲的第一首诗，获得了一个网络诗赛的一等奖。用诗来写父亲的好处是，你充分的表达了感情，却不会让人看到你的伤疤。所以，我只敢在诗中写到父亲。这样以写实的手法叙述我的父亲，对于我来说，无疑是在冒险。

但是这个险，我不得不冒。是的，父亲曾经是我们的一块补丁。我要是完全说出真实的情况，你就会明白这个比喻有多形象贴切了，但我不能那样写，那是伤疤下面包裹着的一层脓血，那是彻骨的寒冷和疼痛。那是一枚骨刺，拔不拔都是疼。

父亲是一位煤矿工人，在煤矿工作了二十多年。他老实木讷，沉默寡言，憨厚得近乎窝囊，从来不敢跟人争长道短（毫无疑问，这个性格百分百地遗传给了我）。单位领导叫他干什么活，他便认认真真干什么活，从不会找借口推脱或者偷奸耍滑投机取巧。发了工资一分不少地交给我的母亲。在我的印象中父亲除了吃饭睡觉上班，几乎没有什么爱好。

说到父亲与母亲的关系，我总会不由自主想起一个词语——硝烟弥漫。是的，从小到大，我就被笼罩在一层又一层硝烟之中，仿佛恶梦挥之不去。这使我自小到大都非常害怕跟人起争执，也怕得罪别人，因此形成了典型的讨好性人格。

对于我们三个孩子，父亲他所能做的最伟大的贡献就是叫我们吃饱穿暖有学上。这跟中国农村大多数父亲并没有区别。他们生为父亲，理所应当地就认为，承担起养家糊口的责任就是一个男人应尽的责任和本分，而孩子并不是用来疼爱的，养活他们长大就行了。

在我的记忆中并没有父亲开怀大笑的样子，也没有父亲的一个拥抱或者亲吻，更没有他慈爱地看着我，摸摸我的头等等这些很令人怀念的动作。所以，对于父亲，我能记起的只有他憨厚的表情，他默默干活的时孤单的背影，他颤颤巍巍走路的样子，他一个人坐在屋子里卷烟卷的样子，他生病后呆滞的眼神，他离去时安详的面容……哦！他似乎从来都没有得到过幸福——家庭的幸福。

但他也在我心中留下过辉煌的一笔：为了能够被招到煤矿工作，硬生生剁掉了自己的六指。当我听到这个事儿的时候，灰尘满面，矮小卑微的父亲立时在我脑海中高大起来，甚至我的眼眶都有些湿润。

很多人的命运都是由一些小事儿决定的。我常常想，如果没有父亲的这一剁，他就不会娶到我母亲那样漂亮的媳妇，也就没有我们姊妹三个，更不会有我们现在的生活。因为这，我万分感激我的父亲，不管他生得如何卑微，活得如何憋屈，生性如何懦弱，却将我们带到了这个世上，给了我们还算幸福美好的未来。

父亲的十根手指后来只剩下了八根。在一次煤矿事故中，他丢掉了两根指头，也从井下一线调到了地面上。他就用剩下的八根指头苦苦支撑着我们这个五口之家，任劳任怨。

父亲后来是得了小脑萎缩而病故的。最后的那些日子里，他成天坐在小床上，沉默地看着窗外。我去看他时，他用一种很无奈的眼神看着我，说不出一句话来。

父亲去世时，恰逢清明节，楼下的桃花开得正艳……

用心甘情愿的态度，过随遇而安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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