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永汉||【小说】最后一次巡山

最后一次巡山
                                                
                        文/ 杨永汉

小说故事梗概:
      莲花荡是桐寨山区深处的一个小湾子,过去,在这里零零散散居住十几户人家。如今,随着乡村向城镇的集结,这里仅余李彦昌夫妻二人困守在此。而这时镇村和驻村干部多次做工作,让他二人下山,住进免费建起窗明几净的安置房。可李彦昌不想走,一是自己多年在此巡山,难舍;二来祖先在此,故土难离,内心非常纠结。干部们——包括他的亲侄子李东生、村镇和驻村干部多次前来做工作,他始终不愿下山。后来,他得了一场咽炎病,李东生趁机照顾他、并做工作使其想通了,最后一次李彦昌上山巡山,想起了过去许许多多的经历故事感慨万端唏嘘不已......小说叙写了在当下扶贫攻坚的决战时刻,那些战斗在第一线干部们的付出,同时也抒发了山村老人故土难舍的心境,旷达而激越,深沉而凝重。
     
                  一

日头从东山顶升起来的时候,李彦昌已经在另一边的山半坡园子里浇水了。今年天旱,有好多天没有下雨了,种的茄子、辣椒、豆角和南瓜都晒的蔫蔫的,显得无精打采。这时有声音传来,李彦昌看过去,从东北角那条蜿蜒曲折的弯道上开过来一辆摩托车,上边有两个人,连续几个颠簸起伏就冲过莲花荡的小溪,向他这边驰来。眼下到他这里的人,除了李东生很少有别的人来。很快,摩托车过来后,距离他不远站下,车上下来两个人,其中一个好远就打招呼:“二叔,你在浇菜园啊!”

李彦昌“嗯”了一声,继续干自己的活,心里在想:没二跑,还是为下山的事儿。这个人果然是李东生,九组的组长,是自己的亲侄子。他已经上来好几回了,每回都说下山的好处,一是人多在一起好玩,二是说他和老伴年岁大了,有个头疼脑热没人照顾不方便。而他的理由是,在这里肃静惯了,猛一下去不习惯。而后李东生再讲那么多理由,他干脆说不下山,终老这里。倒是让李东生倒噎气。

不觉间李东生二人到了李彦昌的园子跟前,李东生忙隔着篱笆给他递烟,他微微笑着说:“不抽。戒了。”李东生收了烟装进口袋,就介绍身边的那个中年人:“这是咱的驻村扶贫干部徐书记。”

徐书记很随和地打着招呼:“老人家浇菜园啊,看样子身体还怪刚强啊!”

“还行,”李彦昌拿着水瓢不卑不亢地说,“山里人命硬,老天爷不收俺,就活下去吧。”

“老叔子,你是不是歇歇腿,出来咱聊几句?”徐书记很客气地说。

驻村干部这样的姿态,李彦昌再要矜持就不太合适了,就浇完一桶水后,出了小菜园,和徐书记握手寒暄。接下来他们坐在一片厚厚的草地上,聊了几句闲话,李东生就说了一通徐书记的好话,说他是县里财政局的副局长,直接包咱垱咀村这一块,到年底,这些可是必须要完成的任务,希望二叔能配合一下。徐书记也从当前上头的大政方针和扶贫攻坚的趋势,从县里最后的冲刺到上级对他们的硬性指标,说了半天一个目的,就是让李彦昌去镇上住,房子和一切屋内用品都准备齐全。而李彦昌始终微微的笑,不起火不发恼,理由一条,他毫不松口,说俺老两口都是六七十岁的人了,也经不住折腾,在这里轻轻松松生活下去就行了。那意思就是不会搬出莲花荡。

一听李彦昌没有一点商量的余地,李东生来了气:“二叔,你无儿无女,由我为你养老送终,你想跟着我住也可,想搬到新房子也行,总之,这是上头的指示,你不为别人着想,也得为我想想,我是一组之长,连你都说服不了,我还能说服谁呢?”

李彦昌始终呵呵笑。说得急了,他总说这里空气好,山清水秀,又有几块田地种着,哪里都不想去了。

李东生碰了个软钉子心里很是不舒服,认为二叔太不给他面子了。如果不给他面子,有可能他的组长位置不保,全镇上下都知道了,这是一件很丢人的事情啊。他看一时难以说服李彦昌,就和徐书记悄悄嘀咕了一阵,转回头给李彦昌说:“二叔,这是上头布置的任务,脱贫致富一个都不能少,所以,你不能像以前那样,依照自己的性子干,那样行不通了。你要配合,配合你知道吗?”末了又加一句:“二叔,这回,不管你愿意不愿意,都得搬家。”本来徐书记还想说些啥,但李东生坐在摩托车上催着走,他只得坐上走了。

等李东生和徐书记二人走后,李彦昌照面前的地上吐了一口吐沫“呸,我才不信你的鬼话呢。”

想起来李彦昌就有点怄气,前些年,他们莲花荡在这一方土地很有点知名度,那时,山也未封,还允许打猎,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他那一杆猎枪在桐寨山方圆附近几十里声望很高。最重要的他在青峰顶的豹子洞打过一头豹子,为此还上过电视和报纸。扒下的豹子皮放在堂屋亮眼处,有好多人来看,来了以后都是伸着大拇指称赞有加,说他李彦昌是孤胆英雄,有一个老板出一万元钱要买下这张豹皮,但他没卖。想想二三十年前,一万元在他面前可不是一个小数目。就是不说他,就说这莲花荡吧,在几十里范围声名远扬,那时,这里只有十几户人家,都算得上是有活干有饭吃的主儿。因为家家缺少烧柴,每逢冬春季节,都有人来这里砍烧柴。来了后,就凑腿搓绳找住的地方,他们跟着也沾光。要是遇上那些急着回去的主儿,出钱买柴,他们就便宜一些给他们。虽然他们莲花荡位于山半腰,自有了这条从山腰涌出的山泉,清清的小溪潺潺而去,一年四季不断,也算是山清水秀之地。再说他李彦昌并不是靠打柴吃饭,他是这方圆附近有名的猎户,经常带着猎枪和两只猎狗,上深山转一圈就有收获,不是野鸡、狍子、獾子,逮着机会还有野猪、獐子、梅花鹿等野味。等到十几年前后,他们莲花荡方圆附近的山民的日子就不好过了。先是封山,不让砍伐树木,这一头倒没有什么,我们世代住在这里,你说不让砍柴,我一早一晚加工就将山柴砍回来。上级为了造点影响,竟然把他李彦昌推为护林员,每月还给发工资,最早是每月80块,以后涨到四五百,国家待他不薄。他还带着猎枪顺便打打野味,尝尝鲜,神仙过的日子。再后又有指示,将猎枪收了,不让打猎,甚至说野鸡、野猪都是保护动物。他李彦昌生在大山,长在大山,不打猎吃什么?可这是硬性指标,统一把枪收了。有好长时间他受不了,像害了一场大病。最痛苦的是最近七八年,他们这里不少青年后生都去南方打工,在家的大多是老弱病残,要么是爷爷奶奶带着几个孙子,种几亩田地,供养孙子孙女们上学。后来人越走越多,一些青年人在外挣了钱就烧包起来,不是在黎城县就是在柳溪镇买了房子。刚好上边看山区人越来越少,就号召城镇化,眼看着他们莲花荡十几家相继搬走,仅留下他们一对老夫妻俩困守在这里。想想也是,他老姑母两人,无儿无女,混一天是两晌,挣点钱吃了得济,也没有向远处想。所以李东生再三以种种借口让他搬,他都是守口如瓶。成年轮辈子生活在深山里,业已习惯,倒是到了大地方他们怕睡不着觉。反正他和老伴铁了心,任你说得天花乱坠,他的心里有自己的老主意:想叫走没门。

                               
                  二

三天后,李东生一个人来了,这回没有意气用事,而是找到正在野鸡岭玉米地锄草的李彦昌拉家常。他知道,侄子虽然是亲侄子,为了自己这个组长坐得稳,不惜出卖自己的叔。但他心里有数,不吃这一套。

来前,李东生找到家里,二婶说你叔去野鸡岭玉米地锄草。他二话不说,戴了一顶草帽,把那把生锈的锄头在房檐的磨石上磨了又磨,背着过来了。他打算采取绥靖政策,帮二叔干活,慢慢套近乎。

这时的李彦昌心中有数,哼哼,想向他眼里填沙子?没门。他仍然像一个老把式,向右手心里吐了口吐沫,扎下钉子步坚如磐石,那锄头伸出去七八尺远,顺势拉回,玉米下的野草东倒西歪连根拔起。想想那些山下的老家伙,逢这样的天打锄草剂,闲了去打麻将、玩纸牌,一点不把种庄稼当回事儿。他是个庄稼人,生就干活的命,当早晨或者是黄昏,他背朝手,走在庄稼地边,听到那些庄稼吃吃卡卡生长微妙的声音,他的心里妥帖安稳,特别有一种成就感。这会儿他看到李东生凑近来锄草的样子,咋看咋不顺眼。不由得冷哼一声提醒他:“娃子,你小点心,锄头尖不要扫着玉米根了。”

李东生连忙说:“我操着心呢。”

“说吧,这回有啥新花样?”李彦昌调侃地说。

“二叔。”李东生深情无限地叫了一声,“这回,徐书记说了,你提出啥要求都可以答应你。”

“我就不明白了,”李彦昌发自内心地说,“这你就不能理解我一下呢?我一个老家伙,也不想在人前晃来晃去。再说我还担着护林员,没有事儿的时候我到山上转转,心情也会好一点儿。
“啊!忘记给你说了,”李东生斟酌着话语说,“那巡山的工资钱你可以照拿,活不用干,如是别人高兴还来不及呢。算算你做护林员已经有三十多年啦,早该休养生息了。”说到这里李东生笑了起来,深为自己幽默一把而高兴。

听李东生这样说,谁知李彦昌有点懊恼:“你说的意思我就是为几个钱而干的?你回去告诉徐书记,这个护林员工资我可以不要,只要我还能继续巡山、跑山头就行。”

李东生忙致歉:“二叔,你理解错了。你今年已经68岁啦,年岁不饶人,我们商量一下决定让下湾的冯老四来干。”你就跟着我,想吃啥想喝啥你尽管说。

李彦昌嘴上没说心里在想,哼,你眼下屁眼儿也会说话啦,前些年你为翠珍的事儿没少找事儿,现在你这样说。李彦昌夫妇二人一生没生育,就从小养了个姑娘叫李翠珍,到女儿翠珍长到二十岁的时候,李彦昌想找个倒插门女婿。可是,每逢媒人说定,都是李东生的父亲李彦荣从中作梗使坏,使得事情不了了之,连续几回都是这样。他有两个儿子,不想让别人到李家,是想让一个儿子过继给李彦昌。就为这李彦昌与自己的亲哥哥李彦荣结下了梁子,哪怕再吃苦受累也不理他。直到他患了癌症病重,不久于人世,托人说和,李彦昌才上门见他一面,没说话先流泪......之后两家才和好,李东生和李彦昌才恢复叔侄关系。眼下,李东生有这个心让他跟着他,而他还真的不想去呢。所以一直顾虑重重。但是,李彦昌是个极为聪明的人,当然不会扯到这上面,再说他们李家的祖坟便埋在野鸡岭上,他如若一走几十里,每逢年来节到上坟烧纸是多么的不便哪!想起来就让人不痛快,原本他们的祖坟地在下边的山边上,正好位于一个平台之上,请了风水先生看过风脉很好。只因二十年前俢青峰岭水库,上级强调迁坟,他们李家只好迁到野鸡岭上。哪想到这一迁诸事不顺,先是李东生的哥哥李东奎因车祸去世,接着李翠珍结婚出门,孩子十多岁正上初中的时候,李翠珍那年夏天梅雨季节连阴雨,趁着小雨淅沥,去山上采蘑菇,可惜吃过后,原来是毒菇,她因吃的多,送到医院便去世了,而女婿杜久长因吃得少,保下一条命来。这样白发人送黑发人,让他好久没有喘过气来。紧接着,两年后,他的爹爹李昌荣得肠癌而亡......李彦昌始终认为是坟地没有占着地气所致,一直在想,趁有生之年非要将爷爷奶奶的坟地迁移一个新的地方......听到李东生那样说,李彦昌呵呵一笑说:“怕是我享不了那个福啊。还是自力更生要好。”有段时间,养女李翠珍去世,李东生感到李彦昌终究还会指望他的,日常还是待他不长不远,甚至在湾里放出话说,让他自力更生。偏偏李彦昌不信这个邪,下了决心不巴结他。几年时间两人的关系非常冷淡。如今你为了一个小组长的官位想到了我。

李东生也是个聪明人,一听李彦昌这样说就知道有所指,但他并不搁在心上,而是放下一切恩怨,攻破李彦昌二叔这个堡垒。他说二叔你太多心啦,那些鸡毛蒜皮都是过去的陈年旧事了,我们都要向前看,不要太计较。可李彦昌并不顺着他的话题说,打算等到下个清明节选了新址,立了碑,再考虑下山的事儿。

话不投机半句多,李东生知道说服二叔下山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儿,说自己还有其他事儿,告辞走了,在走之前,他还是给二叔解释,扶贫济困是大家的事儿,希望二叔为了大局着想,好好想想。

李彦昌毫不保留地说:“我不贫也不困,有吃有喝有零花钱。不需要给国家找麻烦。”

他这样一叨叨,倒是让李东生无言答对了。他诚恳地说:“二叔,我还会来的,直到你同意下山为止。”

李彦昌故意说:“反正我也拴不住你的腿,你想来就来。”

再后,李东生又多次来过,有时是一个人,顺便捎一些油盐柴米和头疼感冒药阿司匹林、双氯芬酸等,来了问问二叔有什么困难没有;有时是带着驻村干部来。无论怎么好话说尽,都没有打开李彦昌这个榆木疙瘩的心结。

不久后,这件事就有了转机。
                    三

身体一直很好的李彦昌,几十年来,不曾记得自己去过医院,总认为山里人的命贱,就像猪羊猫狗好养。平时,有个头疼脑热,让老伴熬碗姜汤喝喝,蒙上被子发发汗就好了。再说,他是猎人出身,身上磕磕碰碰的事儿是常有的,被荆棘树枝刮了皮、流了血,抓一把黄土一摁就好了,从没有像城里人那样娇贵。等到掰完玉米,收割完芝麻绿黄豆,一天早上,他又背上被人称为打狗棍的大木棍上野鸡岭巡山,突然感到嗓子吞咽东西困难,仿佛有个东西卡在喉咙眼。回来后他说给老伴,老伴不在意地安慰他,估计你最近干活忙碌睡不好觉,火气大,我给你熬些茅根苇根汤喝喝就好了。李彦昌信了老伴的话。可是连续喝了两三回茅根苇根汤也无济于事。半月过去,嗓子有异物的现象不但不减轻,而且有加重的迹象,这不得不引起了他的重视。他心里在说,不会是噎食病吧?他把自己的疑惑说给老伴听,谁知老伴埋怨他:真是傻瓜,自己咒自己。虽然嘴上这样说,确实也引起了她的警惕。老伴带着他趁空去找了村委的一位老中医,人家望闻问切了一番后说,现在吃的用的都不如先前,含毒性、添加剂的东西多,按照病理看,得噎食病是很有可能的。偏偏李彦昌很超脱,说我眼下68岁了,按照秦始皇时期,一个人如果超过50岁就要活埋,我早赚了。一旁的老伴皱着眉高兴不起来,说咱得看,镇医院不行咱去县上。

李彦昌得了噎食病的消息不知咋会传到了九组组长李东生的耳朵了。他当下就骑着摩托飞驰莲花荡,见了李彦昌就埋怨说:“你得了病咋不告诉我呢?还挺什么挺,去医院。”当即就催叔婶立马就走,先去柳溪镇医院看看再说,那里不中咱去县上。当时说得李彦昌心里暖暖的。

三个人一起去了柳溪镇医院,经过B超、CT一检查,得出的结论是疑似食道肿瘤。事情也没有啥好隐瞒的,老中医看过片子当下就告诉了他们。李东生问他到底是恶性、良性呢?老中医说,至于是恶性或者是良性的,目前也不敢确诊。停了停他又说:反正这病很严重。

李东升没好气地问:“这病你们能治吗?”

“治我们也能治,当然现在是合作医疗。”老中医说,你们去县医院我们也没有意见。

李东生说还是去县医院牢靠。李彦昌思谋了好久说:“还是在镇医院治吧,这里离家近,方便。”

一听二叔李彦昌说在镇医院治疗。他当即跑前跑后找到了床位,办了住院手续,。

原本李彦昌让老伴在镇医院伺候他,但是,山上还有房有鸡鸭猪牛,还有大黄狗,距离其他湾子最少也有十几里地,它们都要吃要喝。再说,他们住的位置孤零零的,前不搭村后不着店,没有人照管可不行。安顿他之后,就让李东生骑摩托车送老伴回去,当晚他又赶回来。

心里忐忑不安的李彦昌住下后,就由侄子李东生照料,每天的吃喝、伺候都由他来完成。

奇怪的是前几天,镇医院只为他吃药挂吊瓶,也没有提做手术的事情。李东生给他解释说,你年岁大了怕吃不消,就得一个缓冲期,做些理疗等等。

十天过去了,手术还没有做,李彦昌心里很纳闷,就问李东生等啥时候?李东生还是那一套,医院自有安排,让他放心好了。

中间老伴不放心,喂完猪鸭鸡鹅牛老黄狗,想来看他。可莲花荡距离柳溪镇有三十多里路,还得李东生开着摩托去接她,等她来后停时间不长,快天黑,就又让李东生送她。李彦昌感叹说:“真是不方便哪!”侄子李东生身为组长,有好几回电话打来,他只好推辞,哪怕是镇上召开的会议,他让九组会计代替他去,也不能离开伺候二叔的位置。李彦昌期期艾艾地说:“他想让卧牛岭的亲外甥邢书宇来伺候,让李东生去开会。”谁知,李东生听了很是生气:“二叔,是我哪些地方没做好?或是哪些地方不到位,你尽管提出来,我改正。我是你侄子伺候你不应该吗?终究外甥也是外姓人哪!再说,现在是种麦的后期,谁家没有事儿呢?”听到侄子李东生这样说,让他的心头触动很大。

几天后,李东生打电话央人将李彦昌几块地都犁耙之后种上了小麦,该做的没费李彦昌一枪一刀。

这天,到了晚上,李彦昌说谢谢侄子的关照,把所有的田地都种上了小麦。李东生嗔怪道:“叔你这不都外气吗?我做侄子的,做这些小事都是应该的。”二人接下来就聊天,东扯葫芦西扯瓢,说些前朝古事。李东生躺在另一张床上开导他,放宽心,不要着急,车到山前必有路。只要有他一口吃的,就不会让叔婶饿着。每逢侄子这样说的时候,总会让他泪目。想想这些年自己也有缺点,他人心肠好,爱打抱不平,就是性情直、脾气倔,爱认死理。和哥哥李昌荣这些年的恩恩怨怨,就是这样造成的。那是李东生结婚前几天,请村委的蔡主任前来说和。人家也说的好,一个李字掰不开,打断骨头连着筋,虽然李彦荣吵嘴时说了一些过头话,但吵嘴干仗无好言,这不,人家找你去吃喜酒嘛!尽管那天晚上蔡主任苦口婆心解劝他,但是他还是拒绝了他,没有去李东生的新婚喜宴。至今想想也深感后悔。

这天晚上,李彦昌思索好久给侄子李东生开了口,说他同意搬家想来镇上住了。

“真的吗!”李东生有几分欣喜,“你早应该换换脑子啦。”

“还有,”李彦昌惭愧地说,“东生,你办喜事叔没有去,在这里叔给你陪个不是。”

“叔,你不要在意,”李东生轻描淡写地说,“那都是过去的事儿了,不提也罢。还是说说你来镇上的事儿吧。你就跟着我住就中。”

“是这,东生,”李彦昌说,“我、我想——”

“有啥话你请说。”李东生催道。

“分那套房子我和你婶不住,”李彦昌说,“给你儿子做婚房,我去住镇康复养老中心。”

“不不不,这个心不用你操,”李东生连忙推辞,“我早给你孙子在郎城买了房。”

“那好,我就住分的套房里,”李彦昌高兴地说,“这两天你就搬家吧,但明年清明祭祖一定要记住给祖先们立碑呀!”

李东生连忙应承说:“这个不用你管,有我一手操办。”

                              
                 四

找了一辆大车,不用李彦昌伸手,该装的东西装上车,该扔的东西扔掉。所有的粮食很有限,一些旧家具全部处理掉。是李东生在柳溪镇家具中心又买了一套新家具。灶台、卫生间都是新玩意。真是一次脱胎换骨的感受。二婶站在房间里连连说没有想到,是李东生给他们带来了福气。她的脸上笑成了一朵菊花。

这边李彦昌的手术没有做,医生让他出院。他感到不理解。那位老中医说,让你回你就回,是疑似肿瘤成了咽炎,经过这些天的打针吃药,病情有所变化,你再带些针、药回去,继续打针吃药,慢慢就好啦。

而李彦昌长长地“唔”了一声,明白是李东生“借坡下驴”,让他离开莲花荡到镇上。

虽然内有隐情,通过这些天李东生对他跑前跑后奔波伺候,他也心甘情愿,只是不点破这层纸就行了。

按照李东生的说辞,李彦昌每月享受1500元的护林员退休收入,也不用种田地了,有他继续照管。他有空了回莲花荡看看,想干了干一下,不想干了就去镇健康养老中心去打打牌、下下棋。

可李彦昌哪里能休息玩耍,从二十岁起,他除了打猎、种田地、巡山,其他的一概不会。

转眼过了春节,地气上浮,阳光明媚,春暖花开。李彦昌开着他那辆电动三轮车,带着老伴进山了。经过三十多里的颠簸跋涉,到了他曾经居住的莲花荡。让老伴在老屋附近转转,园子看看,他则一个人去往山上。看看他曾经种过的那几块地。那时候,他种有五六块地,大多尖头少尾不成比例,但在李彦昌的苦心经营下,庄稼都长的非常好。现在,十几家人家都走了,山上有不少的地退耕还林,有限的七八亩地藏在山石的夹缝里。在卧牛岭、狮子坡、七星岩等几处地方,虽然李东生接替他种下了,但由于缺少粪肥的滋养和水分的润泽,那些小麦像缺乏维生素的孩子,显得营养不良瘦弱不堪。

李彦昌踏上了过去的巡山路,一条无数次走过的很熟悉的路,青峰顶、卧牛岭、狮子坡、七星岩等,这里曾经留下他的汗水,他的印迹。在卧牛岭下沿一个拐角,他下过逮野兔的套子,几乎这个地方只要下套,就有收获。有一年冬天,在狮子坡循着一条狼道,他看到了出没的狼迹,凭着多年打猎的经验,他知道这条路是一对中年狼的必经之路。他带着两只猎犬,连续蹲守了七天才发现那只公狼一只腿被套牢。当他端着猎枪上去时,那只公狼发出悲凉的叫声,而一只母狼在附近左右走动,想使公狼死里逃生。他从旁边的灌木丛里伸出猎枪,打算先结果了母狼,才能俘获公狼。可惜那只母狼显然也从空气中嗅到了他的气味,不住地在枯叶遍地的丛林里慌慌走动。他正要一枪结果它,突然,在两棵栗树的缝隙间,探出了两只小狼的头。那两只小狼很稚气,似乎还在打闹,根本不知一场灾难就要来临。可是他顾不了这些了,依然向母狼开枪。因为在抖动中失准,他打偏了,只击中了它的臀部。按照动物的习性,母狼听到枪响,就会放下一切利益逃跑保命。但是想不到这只母狼看看陷阱里的公狼,又看到两只小狼,一时野性发作,稍微动动身子,感到没有大事,就盯准李彦昌的位置,疯狂的冲过来。见到这种阵势,他觉得不妙,连忙后退。谁知那只母狼不管三七二十一,已经几个箭步冲过他的肩头,顺势在他的后脑勺上挖了一块肉下来。因为母狼冲过去的速度过快,难以收步,这给了他机会,再说两只猎狗救主心切,立马也冲将上去,一只撕着母狼的后腿,一只拽着它的颈部,使他有机会逃了出来。通过这次记忆深刻的猎狼行动,他以后巡山是巡山,却收起猎枪,不再打猎。

不觉间,李彦昌转到了七星岩,这里也曾留下他难忘的经历。那年好像也是冬天,雪下的很大,远山近野都披上了一层银装。记得是早上,晨雾笼罩了整个野鸡岭,他意外发现有两三人偷伐树木,而且一律都是松树。大约有一二十棵。他一看这种情况,不由得怒从心头起,大喝一声:“住手,你们是哪里的,赶快放下。”开始,那些人很惊慌,准备着想跑,等到他走近去,其中一个胖子发现只有他一人,就说:“老大哥,你抬抬手让我们过去吧?俺也是迫不得已,才想着砍几棵树换点钱。”说着,拿出两张钱放到地下。

“收起你们的鬼把戏,”李彦昌理直气壮地说,“你们不想受罚,把树放下走人,我可以原谅你们一回。”

那个胖子看到李彦昌不就范,马上变脸,把地下的钱收起,恼羞成怒地说:“我们是湖北的,翻过山你就找不到。俗话说:识时务者为俊杰,只要你让我们把这些树木抬下山去,就没有事儿,如果你真要与我们作对,我们也不是吃素的。”说罢,挥舞着手中的斧头一脸凶相面对着他。

哪想到李彦昌不吃这一套,他义正辞严说:“现在有森林法,只要你不怕犯法就来吧。”说着话挥舞着手中的木棒冲向前去。

这时,那胖子也来了气,冲那两人手一挥说:“干,让他见识见识。”说罢,第一个冲过来挥刀就砍。李彦昌就仓皇招架......毕竟敌众我寡,那湖北人拼力将李彦昌砍成重伤,每人扛一棵松树跑了。

事后,李彦昌的左腿砍伤,至今还有点拐。因为对方是湖北人,在这山大沟深的偏僻地方,到哪里找人呢?事后有人就说他:“人家人多,你只有一个人,光棍也不吃眼前亏呢,何必!”可他则说:“我是护林员,就应该冲在前头,哪怕是光荣了也无所谓。”......

最后,李彦昌登上了青峰顶,远眺近看,四处崇山峻岭山峦叠嶂,有不少水塘、水库像一颗颗明珠镶嵌在这美丽风景中,让人感慨万端......他知道,这是他最后一次巡山了。他的巡山生涯就要落幕了......

杨永汉:

      曾用笔名耳火,河南南阳唐河人,现为河南作协会员,曾在宁夏、武汉、郑州等地做过报刊编辑、记者,已先后在《青海湖》《奔流》《青年文学》《小说月刊》《天津文学》《神剑》等报刊发表小说、散文等数百篇,有作品获得《小小说月刊》、《芳草》、《农民日报》等文学奖数十项,有小说被《小说月报》等报刊、年度选本、书籍转载,并被选入中考语文试题和初中语文课本教材,出版小说集《撕毁的信任》《血战沙漠核鼠》、诗集《山野菊》和长篇小说《绝处逢生》,长篇纪实《杏林传奇》等。

谷亮:

      70后,自由职业者、主持人、教书匠、演员。无科班出身的光环,千禧之年与麦结缘,而立之年方幡然醒悟:此生应属于舞台,遂创立主持工作室。

      为了传承主持和声音艺术,开始带成人学生,因成人学生时间无法满足教学的热忱,不惑之年起像带小徒弟一样带播音主持与表演班孩子,成立教书匠谷亮私塾。

【联系方式:138037730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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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了很多路,看了很多风景,见过了很多的人和事.才体会到,让一个坠毁的,往往不是安分守己,而是放大的欲望. 一个人兜里有1万或2万,他会踏踏实实生活,要是他兜里有20或30万,他就会蠢蠢欲动,走上不归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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