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凡之路

此刻，夜已深沉。周围被暗夜下的青山和树木给笼罩，一切都是黑黢黢和阴森森的。

当那位戴着孝的中年男子，又一次如幽灵一般地出现在我的面前，感叹说这天怎么还不亮的？我这才意识到，原来同样是等待，有些等待就只属于痛苦，煎熬和难挨。

在我的面前，这个中年男子，就仿佛是一只被蒙上了眼睛的蚂蚁，毫无目的和方向感地，在殡仪馆那杂植有草木的花坛空地上转圈。

每一回，他转到我的身边停下来，都要尝试着给我递烟，然后没话找话地一步一步追问:你家是哪里的？你在哪里工作？听人说你们退休后工资会很高？

然后又通过玻璃窗，探头看看我岳父的水晶棺，仿佛是自言自语:你岳父就比我父亲幸福很多呢！你看，你们都有好几个人在一起守灵，不像我，只有孤孤单单一个人。唉，我父亲这一辈子也真是可怜，到死了，连稍微像样点的衣服都没有几件……

这个中年男子在守的，是他父亲的亡灵。他父亲停灵的所在，就在我老岳父安然静卧的隔壁，彼此仅有一墙之隔。

在那一瞬，我脑海里忽然跳出一个意识:这个殡仪馆，这个夜晚，居然只属于这两个已经故去，生前从来不曾遭遇相识的老人，这会不会也是一种奇特的机缘？

夜风已经好点冷了，我裹紧了衣服，一个人再一次踱步到岳父的身旁，看到水晶棺里静静地躺着的他，面容安详，不过也就是如睡去一般。

我的岳父，活着的时候，勤俭持家，宽厚待人。在他生命最后的十年光阴，却要在病痛的折磨里艰难前行。如今他终于辞世，我不知道是该为他感到庆幸，还是长久的悲伤？

想到只要再过两个晚上，最后的两个晚上，我的岳父就将形神两销，彻底地和这个世界失去关联，内心的感受不免和夜色一样的沉重。

不由地，再次想到了关于宿命的问题。关于宿命这件事，还真的不好说清。如一本书，翻到最后一页；如一首歌，唱到最后一句；如一杯水，喝到最后一滴……无论过程是风平浪静，还是跌宕起伏，结尾处并没有多少的不同。

是多么的无奈人生啊，每一个人，活着的时候转过山转过水，最后终归还是无法避免地要转到这里，如此慷慨地，听任生命成灰，再归还给土地。

这样想想，世间的一切其实都可以尽数释然。文天祥在《指南录后序》中说:“予之生也幸,而幸生也何为？”意思是我活下来是幸运的,但是幸运的活下来，又能做什么呢?

我这样想，属于我们的人生，不过也就是如此：活着的时候，爱我所爱，善待山川树木和身边的人。待到安然离去的那一天，便开始真正的长眠，不管是否还有黑夜和白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