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连载《我的起源》7《说书》上/轩诚清读

文/匡燮

播读/梁轩诚

编辑/清慧

上期结尾:

我们村上,一家有两位老人和儿子、儿媳及孙子。儿子常年在外,家中便只有一对母子和两位老人四口人, 我称两位老人男的为爷,女的为奶奶。他们孙子比我大几岁,性情很好,我俩经常一起去割草。他家的坡口旁搭着安架草棚,里边有张木架单人床,老头白天常是活动在草棚里,很晚了才回家睡觉。那位奶奶高高的个子,有时候也在草棚里,但基本上是在家的院子里,不到场上来。后来,我才知道爷爷原来是这位奶奶的小叔子,丈夫死得早,小叔子无力娶妻,这样,嫂嫂和小叔子就慢慢住在了一起,成了事实夫妻。开始很秘密,后来,家人知道了,村里人也知道了,却家里家外的没有疑议。沟那边的银爷和他平辈,也只当着面开几句玩笑而已,他只干笑两声,不回答作罢。就这样,两个人生活了一辈子。

家庭和睦,一村清平。

《我与世界》第一部 

《我的起源》之“槐荫村落”之四

说   书  (上)

小战鼓一打响叮咚,

是何人击鼓把夜惊。

男人们击鼓四十板,

女人们击鼓罪非轻······

打我记事起,爷爷首先教会我的便是这几句没头没脑带韵律的书词。

那是个月朗星稀的夏天的夜晚,喝罢了汤,窑脑后的场面上,铺张苇席,夏收才了,场面光光的,场边上堆着新搭的麦草垛顶上抹一层混了麦草的黄泥,干了,一顶小帽似的。我躺在爷爷身旁,爷爷摇着一柄竹扇。场地上依旧飘散着淡淡麦香。

我仰面看着墨蓝的天空里横斜的银河,爷爷教一句我学一句:“小战鼓一打响叮咚”,“小战鼓一打响叮咚”······学会了。

在后来的日子里,才是爷爷一句一句教我的那些古诗: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一去二三里,烟村四五家。亭台六七座,八九十枝花。云淡风轻近午天,傍花随流过前川。时人不识余心乐,将谓偷闲学少年。大道直如发,春日佳气多。五陵贵公子,双双鸣玉珂。等等,等等。

这些诗,我并不能领会它的意思,爷爷也不解释。比如,五陵贵公子的五陵,我以为是五龙。懂得这些诗的意思,是许久许久以后的事了。但当时居然记下了,竟如刻在了脑子里一般。或许这便是人们常说的“童子功”了吧。一段闲话。

但我的启蒙,便是爷爷教我的那四句书词,可见说书这种民间说唱艺术,在当时我们乡间是如何的流行和深入了人心。

与说书同样深入人心的是河南曲子。

河南曲子原本就发生在我们豫西民间。而豫东是河南梆子,豫南是河南越调。越调也是民间小戏,解放前后,因出了个著名演员申凤梅,她扮演的诸葛亮,进过中南海,名噪一时。申凤梅上世纪八十年代,到西安演出,我采访过她。她已六十多岁,发了福,后台卸了妆,朴实得像农村老太太一样,待人谦和,一点大演员的架子也没有。我写了篇关于她的报告文学,发表在《陕西戏剧》上,答应发表后寄给老太太,却始终失信着。直到她数年后去世,也不曾踐约,十分遗憾。

河南曲子也是民间小戏,人人都能哼唱得。或走在路上,或在田间地头,就像贾平凹笔下关中西府人吼秦腔那样随兴。和秦腔相比,河南曲子则细腻委婉了许多。我们豫西是丘陵地带,一岭一凹,所以乡亲们唱起来便不按戏文里唱词,只看了眼前景致,尽兴发挥。

有人唱:走一山又一山,山山不断,走一岭又一岭,岭岭相连。

另一人就接唱:走一凹呐,是又一凹,凹凹里都是好庄稼。

半闭着眼睛,后仰的脖根子上暴起青筋,却一点也不影响走路和干活。

同样,说书的书词儿也是在人们的嘴边上挂着的,因为书词比起曲子来,节律鲜明,更合于连续性的田间劳作,比如犁地,人畜的节奏刚合了书词的腔调:

小战鼓,一打(呀)响叮咚,

诸位的,高朋(呀)你是听,今日里,咱不把别的表,

单表表瓦岗寨上的小罗成,嗯·····

或者说,单表表梁山上的宋公明,嗯·····

随意表什么,只要押韵。

牛一步一肩拉紧着套绳,扶犁人将鞭子在空中扬着,只不落下。此情此景,直觉得这穷山村的山野间,也是片朗朗乾坤。

书词在我们乡间流传,还有个重要场合,便是女人们中间。我们那儿人把女人间的传唱书词叫说曲儿。这些曲儿大多是她们做姑娘时从说书场上听来的。说曲时,能引得大姑娘小媳妇一堆地围着听。我本家的堂二婶就是个说曲儿的能手。在大排行中,我妈是大嫂,她是二嫂,她称我妈为嫂子,我妈称她为老二家。在妯娌行,只有我妈和二婶是小脚。二婶腼腆,为人和气,从不与人红脸,和我妈关系最好。二婶说曲多是晚上男人们不在家的时候。我妈和几个妯娌聚在一盏煤油灯下,一边做针线,一边听二婶说曲儿。煤油灯放在窑壁上挖出来的灯窝里,满屋里一片昏黄,灯焰跳动着结了灯花。

可惜,我当时年龄太小,一会儿便打起瞌睡来,根本不知道二婶都说了些什么,只觉得在低低的哼唱声中便睡着了。那是个十分温馨的夜晚。

这样说来,尽管河南曲子和说书在我们乡间一样流行,但毕竟河南曲子是舞台艺术,到了正月十五这天,村子里才搭台唱戏。戏台是四组石磙两两摞起,上面棚木板搭成的。演员也是本村的,男扮女装,最有名的是沟那边张家的狗旺叔,人长得白净,高个子,声音清亮得很好听。他最拿手的戏是《安安送米》,戏中安安是个孩子,他扮演安安他娘,青衣,穿一衣黑表白里衣裙。剧情记不清了,好像不知为什么,安安娘被家里赶了出去,住在一座姑姑庵里。安安就偷偷从家里背了米给妈妈送去。狗旺叔的重头戏是一大板哭腔,年年都唱,每一次唱到这里,台下就一片女人们的啜泣声。男人们却在人群后边抽旱烟或说闲话。这是我们村一年一度最大的盛会了。

附1、作者简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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