劈秫秸
劈秫秸
一九八零年秋天的一个上午,刚刚考入界首一中的我拿到了几张安徽省通用粮票,班主任说,这是给吃商品粮户口的学生的补助。我把它们夹到语文书里面,等到放学后可以带回家交给父母。
随着学生们走出学校的大门,头顶的阳光很温暖。从后面追上来的两位同学跟我走并头,笑问我打算怎么处理这些粮票,我说能怎么处理?交给父母呗。故作老成的老肖笑了,说这些东西父母又不知道,其实你可以到到前面的小摊子那里换点好吃的。
我心动了。跟着老肖站了一会儿,等同学们走得差不多了再走到街角那个摊子,见老肖掏出一张1斤的粮票,从老头摊主那里换了一个油炸烧饼,一口咬下去,真是嘴角冒油。我犹豫了一下,也从语文书里摸出1斤粮票,换回来一个炸得金黄的油炸烧饼,从此就爱上了这个味道。
现在想起来,那个位于界首一中西面中原路与解放路交叉处的简单棚子下的摊子就是一个杂货铺,一辆平放的架子车上除了铅笔本子,也有不少零食。我在长身体呢,我安慰着自己,把那几张粮票零零散散换成了油炸烧饼扔进肚子里,之后再去,就只有使用自己的零花钱了。
文革结束后,父亲借助改革开放的东风,牵头开了一个阀门厂,生产止回阀门,效益还不错,我每天也能拿到五分钱作为零花钱。爱读书的我在学校真是舍不得,渴急了也就是选择喝2分钱一杯的凉白开,剩下的钱赞起来来买书。在老肖同学的带动下花完了粮票,再花钱我就有点舍不得了,最多只是参与他们劈秫秸的游戏。后来跟更多的同学熟悉了,玩游戏的人也扩大范围了。
秫秸,又叫甜秫秸或甜秫杆。我起初认为这东西就是玉米秆或高粱杆,乍看外表真的好像,名字也类似,都叫秫秸。在夏庄跟着舅舅到地里干活,我忍不住掰了一棵低矮的玉米青杆,但是咬下去嘴里都是涩的。问舅舅这秫秸怎么不能吃?舅舅笑着说,那种能吃的甜秫秸,其实是咱们界首本土所产的甘蔗。
立春之后,街面上陆陆续续有人拉着架子车卖甜秫秸,车上扔着几大捆,车前立着一米半高的一大捆,这是自产自销的。基本上五分钱一棵。老头摊主那里也有卖的,价格略高,后来知道他是二道贩子,自己不种,全靠批发。
老头出售甜秫秸的方式有两种,相当灵活。一种是用刀截掉秫秸的根与梢,撕掉秸秆外面的枯叶,从上到下“刷刷刷”刮去外面紫红色或淡青色的外皮,露出透着青白色的秸秆。秫秸跟常见的竹子一样,也是一骨节一骨节的。老头每两骨节砍作一段,一根甜秫秸只要是杆上没有虫眼的,基本上可以砍四截。一个放在旧木凳上面盛着半盆“井拔凉”(地下井水)的脸盆里,这些处理好的甜秫秸整齐地码放在水里面,冰箱尚未普及的年代,拿起一根啃下去,自有一份凉爽。对于手头较为宽裕的人而言,赶路赶到冒汗,花二分钱买一根雪白凉爽的甜秫秸,真是难得的享受。
另一种,就是对于我们这些手头拮据的学生而设计的。比如三个学生,每人掏二分钱合买一根未经处理的甜秫秸,然后使用老头提供的小砍刀进行比赛。刀身一拃多长,宽约3、4指,刀柄一握,只能单手攥。三个学生先用“石头剪子布”猜拳,确定劈秫秸的先后顺序,这个是有一定的运气所在,先劈者基本上个头高的占点便宜(失误者除外)。劈秫秸前,先掰掉秫秸梢子,左手攥住秫秸中段,立定在地,右手所持的小砍刀以刀背按住秫秸顶端。确定牢稳后你就可以松开左手,稳心定神,低吼一声,小砍刀迅速一扬,空中翻转,利刃向下,猛力劈下!用力得当又稳又准的话,秫秸自顶端一分为二,直落下去。这个过程中,只会用蛮力的同学砍多少就是多少了,而劈秫秸的行家则会顺势斜倾身子往下压,多压一点便是多一份胜利的希望。
第一劈结束后,主动充任裁判的老头走过来查看第一刀落下的位置,然后挥刀利索地从那儿将变成两半的秸秆砍下来,放在架子车上。再把剩下的秸秆和刀交给下一个学生。如是,直到这一根甜秫秸彻底一分为二。这个赌赛过程是很有享受感的,大多数时候无论胜负都算是皆大欢喜。因为先劈的人看似占了量大的便宜,但劈到根部的人却能吃到最甜的部位。后来几乎所有卖甜秫秸的摊贩都配备了劈秫秸的小砍刀,一场场精彩的对决成为我少年时代有点危险但最为欢乐的一幕。嗯,我只见过一个成年人将甜秫秸一劈为二的,这是唯一的一次。一棵甜秫秸有8个以上很硬的骨节,劈秫秸好玩,但也需要一定的力气和技巧。
每一次比赛结束后,我们都借用老头的小砍刀将自己的胜利品刮削干净,或坐或蹲,慢啃慢嚼。将甜秫秸一头咬开,撕下长条硬皮,若爱惜食物,就把秫秸硬皮对折一下,嚼干后吐到地上。秫秸的雪白内瓤咬起来,那是脆生生的甜,感觉真是比吃糖果还要过瘾。不过,吃秫秸也要注意,不小心就会被硬皮拉伤了嘴角。记忆之中,这些卖秫秸的人都会在收生意的时候,把地上秫秸的根、梢和废渣扫扫收起来带走,后来我才知道,他们这么做是有原因的,嚼完的废渣晒干后可以作为烧地锅的燃料,而根梢是可以种的。
我乡下的舅舅们都有过种甜秫秸的经历,住在城郊张庄的三姐也种过。舅舅是选用又粗又壮的甜秫秸,截取中间的骨节做种,放在红芋窖里低温储存,春季开种,秋季收获。收获的甜秫秸若是多了,也放在红芋窖里,随取随卖。三姐则说得更为简单,三姐说无论是根和梢,只要朝地里一载,很快就能发一堆,基本上也不用怎么管理就长起来了。用秫秸骨节种的话,要注意平放,码子(骨节上的嫩芽)朝上,不然难以发芽。不过,随着外地甘蔗的输入与在界首本土引种成功,这种被称为“甜秫秸”的界首本土甘蔗也就渐渐退出了市场。
第一次在街头看到小货车运来的甘蔗,这些单棵两米长的大家伙看起来着实惊艳。有次母亲下班时买了一棵回来,用家里的菜刀刮削干净,剁成十几段。我取了一段尝尝,感觉吃法与甜秫秸一般无二,只是更累牙,但也更甜。甘蔗上市日多,本地的农民开始种植,逐渐淘汰了界首本土的甜秫秸。甘蔗的长度和硬度是没法供我们这些少年劈着玩的,劈秫秸这种游戏自此在街面上渐渐消失了。
前几天翻看《界首县志》,第137页有如下记载:甘蔗,县境俗称甜秫秸,地方品种“青皮”种植史久,田园垄沟栽插,茎细而短,含糖量低。春栽秋收窖储,次年春供市。1985年栽植700亩,陶庙占50%。
陶庙居然有过350亩的种植量!想象当年那一眼望不到边的甜秫秸,真是禁不住垂涎欲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