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看短小说】史保金丨头一回上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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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一回上班

□ 史保金/ 文

那是1997年的8月份，我从建筑中专毕业，正赶上不分配工作的政策实行。自己拿着毕业证书四处去找工作，开始谈着还有点眉目，等一看毕业证的落款，是本市第四建校，对方的脸就立马晴天转多云了：“抱歉，我们这里目前不需要人。”最后一站，我干脆找了名气最大的市建六公司去碰运气，接待人员自始至终微笑挂在脸上，只是语言还是那几个字。

后来还是靠着同学帮忙介绍，找到一家建筑劳务的小公司。公司骨干就两个人，赵经理和张技术员兼会计。赵经理说话干脆利索：“鉴于今年业务增加，张技术员专管工程技术业务，其他会计内务等，除了出纳外都归你管，今天上午就正式上班交接。”交接完后，赵经理单独给我说：“我知道你学的是工程专业，所以技术工作也要抽空参与，有机会了要上新岗位。”诶，我真想做技术员，但有知你懂你领导足矣！“要抓紧熟悉基本情况，看看这几年工作总结，还要多看报纸。明天就有一项重要工作，市建六公司黄总要来和我们签订一个300万大合同，这可是让公司打翻身仗的业务量，务必要做好准备工作。抽空到南街找个饭店，安排好明天上午谈判的地方和午餐。”

次日上午10点，一辆奥迪A8L停在了预定饭店门口，车上下来三个人，黄总和助手、司机。走前头的是黄总，略显削瘦的脸庞棱角分明，稍稍自然弯曲的头发油光发亮，金丝无框眼镜正是最时髦的款式，一身笔挺的西装恰恰正好裹住挺拔的身材。赵经理快步向前握住黄总的手。

一阵寒暄过后，正要分宾主落座，黄总却是向右边歪去，要不是随从司机手疾眼快扶住，差点跌倒。赵经理回过头来看了我一眼，“你就不知道椅子要都试坐一下？”我咋就这么窝囊？真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黄总淡淡一笑，“不碍事的。”那“的”字拖得特别长，颇有风度。“这一次呀，我们共同参与的是一个跨国投资项目嘛，位于榆林市，是开发一个大型露天煤矿嘛，美利坚合众国的通达公司，是经陕西省政府认可的中外合作项目嘛。”“这是省政府纪云天副省长接见通达公司比尔总裁的报道嘛。”黄总拿着报纸晃了晃放在桌子上，“这是该公司关于项目的可行性报告的复印件，以及前期工程概算，公司证照和法定代表人的复印件，这些材料嘛，都给你们一份嘛。”“当然这里还有公司所在地洛杉矶的电话号码，如果各位有疑问的话，可以电话联系询问嘛。”说罢，又是微微一笑，举起材料，我顾不得数黄总说了几个“嘛”，赶紧走过去，接过来，递给我们的赵经理。

赵经理的脸看起来像秋风里的菊花，笑得分外夸张：“我们完全依靠贵公司，我们完全依靠黄总，我们从来没有和外国公司打过交道。”一边说着一边和张技术员分别拿了一些材料，认真地翻着，仔细地看起来。

看来，我的担心纯属多余，还是大人有大量，谈判讨论的气氛丝毫没有因为我的失误而影响。合同草本逐步拟定，我飞快地记录着，修改着，然后黄总随手写上同意打印，赵经理跟出门外：“快去快回，12点以前！”

谁知偏偏唯一打印店里唯一的打字员出去了。我一边等打字员，一边翻看那些珍贵材料，报纸上纪云天副省长和比尔总裁握手的照片，满面笑容，气场满满，氛围热烈。项目总投资，一期工程，厂区公路，中美合作项目筹备处的彩色照片，好多内容黄总并没有详细介绍，但听说他们曾经现场考察。看得越多，我感觉好多不对头，又回公司找到那张《中国建设报》的旧报纸。打字员回来了，很快就打好了合同，时间已是12点10分了。

赶到饭店，午餐已经开始，状况已是酒酣耳热。我一进门，估计大家等急了，“快、快、快、拿出来”。我把合同放到了桌子上，并没有按照赵经理事前嘱咐，打开文本让两位领导签字。我说：“对于合同，我有些看法。”“你能有什么看法？”赵经理简直是怒目圆睁了。黄总倒是慢条斯理说：“小伙子，请讲。”

黄总的话给了我勇气：“我觉得这个项目是骗局！”大家一下子鸦雀无声。“主要理由是，这个项目投资90亿美元，折合人民币700多亿。而不久前上马的长江三峡水利工程静态投资也才1200亿元，这是经过全国人大常委会审议的项目，此事世人皆知。这样大的投资，至少也得省政府批准吧。”

“纪云天副省长都接见了你还怀疑吗？”

“我不否认纪副省长接见过，接见不等于政府批准了。更何况骗子脸上也没写字，纪副省长也不是神。”黄总脸上汗水开始多了起来，漂亮的卷发也在他的不时拨弄下纷乱。赵经理则像是下颌关节脱落，张开的嘴合不上。“还有前期工程，修一条20公里厂区公路，预算投资10亿元。这里是我昨天看到的旧报纸，1988年竣工的第一条高速公路沈大线，总长375公里，总投资22亿元，每公里投资约590万元，加上物价上涨因素不会超过1000万元。而他们的概算每公里竟达5000万元。差距能有这么大？还有，这个筹建处的照片非常清晰，而牌子的底边就没有固定，这不合常规。蒙古高原上风力很大，不固定岂不被风吹跑了。我推测是需要欺骗表演的时候才挂上牌子，不需要了就放到室内了，以防被有关部门查处吧。”

赵经理看看我，眼里有光：“什么，你说完了吗？”嘴倒合上了，我却有点怕。黄总的眼光则有点异样，是酒精在起作用，还是我的不合时宜的话？

似乎是心照不宣，各位都细嚼慢咽，间或是香烟袅袅，再没有了敬酒劝酒和欢颜笑语。

黄总走时，最后也和我握了一下手，轻轻地。赵经理结算了费用后，对我说：“哎，你捅了一个天大的窟窿，也让你的工作就到此为止了。这两天，我付给你一个月工资。”然后硬塞给我几张钞票。

一星期后，我收到一个信件，打开一看，是市建六公司发的：欢迎你来我单位工作，岗位：助理技术员。总经理签字：黄吉利。

——  The  End——

史保金  早年乡村医生，具有心理咨询资格，退休后重拾文学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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