叙 古
春节回老家时,叔伯兄弟相约,清明那天都回来,给祖爷的坟地添添土。
祖爷的墓地是老坟地,那里埋葬有很多先人。仅祖爷他们弟兄就有四个,还有祖爷的父辈,祖爷的爷爷。
我们这一支人脉,在山上落户。自祖爷算起,可以上推三代。在山上开户最早的就是祖爷的祖爷。如此约略算来,到现在,我们这一支不过八九代人,也就是近二百年的历史。但是,生民艰辛,岁月多难,世事沧桑,很多人事都淹没有尘埃里,人名都很难记得清了。记得,小时候奶奶常说山上跑刀客的事情,说刀客多么厉害,老百姓是多么的胆惊后怕。查阅史料,方知奶奶所讲的大约是解放前1945年左右,日伪军占据山头,后被皮定军突袭的事件。奶奶所说的刀客大概是日伪军。在战乱年代,老百姓所受的苦,可谓真的刻骨铭心。奶奶也给我讲过大灾年,老百姓饥饿吃土的旧事。从奶奶的叙述里,我懂得人生不易,世事多变,逝去的是岁月,留下的多是苦难。
这是老坟地了。墓地虽多,墓塚都不大。由于泥水浸蚀,我们祖爷墓塚东侧被水冲了个坑。我家大哥说,这坟地得赶紧修整一下,免得别人笑话㕷。
清明,上坟,给先人送纸钱,挂白纸条,以告先人春天来了,同时,也需给坟添土。听阴阳先生说,清明时节,草木萧瑟,可以看清坟地周围状况,后人清明上坟时,就应该围着坟地转转,坟地有了问题及时修整下。
祖爷去世得早,他去世时,大约三十来岁。祖奶奶寿命较长,伯家的两位哥哥都模糊地记得她的模样。但是,她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一是年代已早,二是古时人的命贱,姓名叫得少。
虽然我没有见过祖爷、祖奶奶,但小时候,常随奶奶去上坟。那时,逢年过节的,有时端碗饺子,就送到坟头的供桌上,以示对先人的孝敬。
奶奶缠着脚,但走得很快,为人没有心计,对小孩子们很好,自小,我就喜欢和奶奶呆在一起,她经常给我讲些先前的旧事。奶奶絮絮叨叨,旧事反复缠绕,时日久了,就形成了我对家乡的完整记忆。奶奶常年劳作,生活简朴,现在我还依稀记得,奶奶从地里干活回来,依着水缸,舀瓢凉水,咕咚咕咚喝下去的画面。奶奶心性随和,为人和善,很少和他人发生争吵;我读书多时,眼也近视,奶奶就可怜我,说,看读那么多书,把眼都读小了,说着就想流泪。奶奶身子瘦,但还算结实,手里经常有这样那样的活计,很少闲下来休息。后来,因为腿骨折了,活动不便,身子日损。奶奶去世那年,八十多岁,在山村里也算是高寿了。时间过得真快,如今算来,奶奶离开我们,也已二十年来。
老坟地离村子很近,但道路不便。给坟地添土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先是找土,把土装到筐子里,再用独轮车把土运到坟地,程序很多,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更重要的是我们弟兄几年现在都不是干活的好手。大哥常年劳作,但年事已大,已是六十多岁的人了,何况身体多病,不能多用力。二哥身子胖,多年不干重活,也近六十来。我相对年轻些,却是一介书生,身无缚鸡之力,心里十分惭愧。所以,这三个兄弟把祖坟添高,自然需要功夫。
我起得很早,喝碗稀饭,就带着家人开车向家里赶。回到家里,两位哥哥都已到家了,劳动工具也准备好了。说干就干,脱去外套,铲土,装土,运土,搬石头,上坟……我们边叙家长,边聊旧事,边热火朝天地劳作。胳膊酸了,汗水流下来了,到了中午,坟地也渐渐修整好了。
上供,烧纸,磕头,祭祀先人,既是缅怀,更是对生命的敬畏,懂得生之不易,珍惜光阴,敬重世事。
清明小长假,三天,很多年轻人都带着孩子老人回家了。村子虽然很少人住,但老房子在,祖坟在,记忆在,人的根在。在匆忙的生活里,抽点时间回老家走走,心里会平静一点,心安一些。有一句话说“等等灵魂”,回家,也是在寻找自己的灵魂。
《孝经》开宗明义章里,就引用夫子的话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立身行道,扬名于后世,以显父母,孝之终也。夫孝,始于事亲,中于事君,终于立身”。清明祭祀,也是一种孝道,带子女回老家看看,既是叙家史,忆往事,也是对“我是谁,从哪里来,到哪里去”的人生哲学进行思考和追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