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可照背面,要紧,要紧!
《红楼梦》里第一个丧命的贾府人便是贾瑞。
为甚会丧命呢?
不合在宁府见了凤姐,一点邪念火起,被凤姐整治得命去了半条,正欲死不死之际,跛足道人出现了,取出一物:风月宝鉴。此物“出自太虚幻境空灵殿上,警幻仙子所制,专治邪思妄动之症,有济世保生之功。”两面皆可照人。却千叮万嘱贾瑞:“千万不可照正面,只照背面,要紧,要紧!”
结果贾瑞一照反面,只见一骷髅立在里面;遂不听道人的话,照了正面,但见凤姐在那点手儿叫他,喜不自禁,入镜云雨起来。如此数次,魂飞而去。
这是“风月宝鉴”在书中唯一一次以实物现身。而在第一章里却说它是书名——“东鲁孔梅溪题曰《风月宝鉴》。”
“风月宝鉴”到底是什么?为什么又照不得正面?
“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是曹雪芹为《金陵十二钗》题的一首绝句。曹,现已被世人公认为该书的作者。在世人的眼中,书中无非写些贵族子女,莺莺燕燕的小女儿事态,为什么曹却“一把辛酸泪”?
贾宝玉作为书中唯一的男主角,既有“金玉良姻”,又有“木石前盟”,又暗伏“白首双星”,身边群莺荟聚,爱情片、浪漫片、诗歌片顺理成章啊。这群小儿女在大观园中,以诗词为戏,不食人间烟火,何等的悠闲何等的自在。即便是后来贾府衰败,也是咎由自取,泪从何来?
这些无非就是风月宝鉴的正面罢了。
至为讨厌的是那个“脂砚斋”,弄了个点评本,还瞎批注,如:第十八回,写宝玉"三四岁时,已得贾妃手引口传"。庚辰本侧批:"批书人领至此教,故批至此,不禁放声大哭。俺先姊仙逝太早,不然,余何得为废人耶?"
又如:第二十一回,写丫头四儿变尽方法笼络宝玉。庚辰本批:"又是一个有害无益者。作者一生为此所误,批者一生亦为此所误。"
诸如此者,不可尽数。这是负了“风月宝鉴”之意啊。摆明了就是要告诉他人——这《红楼梦》啊,就一大悲剧。
为己悲,为逝者悲,为世人悲。
恰如太虚幻境的那副对联:厚地高天,堪叹古今情不尽;痴男怨女,可怜风月债难偿。
“情不尽”“债难偿”,这就是作者之泪,作者之悲。更有甚者,莫过于对世态炎凉之感慨,好了歌与解好了歌,正是作者的彻骨体悟。
故此,读《红楼梦》一定要先明白“风月宝鉴”。不要只爱歌舞升平,安逸享乐,见不得白云苍狗,世态炎凉,红尘奔波一场空。
《水浒传》何尝不是另一部《风月宝鉴》。
人皆见一百零八将,啸聚梁山,义气填膺,肆意恩仇,打家劫舍,畅快淋漓。
殊不知这也仅是正面罢了。
仅一个宋江,就将全书之意尽献于眼前。只是世人视而不见。
宋江之上梁山,实在是心不甘情不愿。怒杀阎婆惜的命案,已有唐牛儿顶缸,他知道在江州还有机会做回他的“押司”,当他的“孝义黑三郎”。
“不幸刺文双颊”只是感慨时运不济罢了,哪有半丝悔意,悔的是“敢笑黄巢不丈夫”。上法场的路上,一定千遍万遍地念叼:我再也不喝酒了,我再也不酒后题诗了。
他上了梁山,第一件事,立起”替天行道“的大旗。什么是”“替天行道”,无非说天无道,蒙弊上视——“今皇上至圣至明,只被奸臣闭塞,暂时昏昧。”(见七十一回)
“邦有道,仕之;邦无道,卷而怀之。”我现在“卷而怀之”并不是“卷而忘之”。所以宋江从始到终,最念念不忘的就是“招安”。一见到朝廷官员,不管是哪个,都自称“文面小吏”。奴才相十足。(最见不得八十回时,他对梁山的头号仇人——高俅的嘴脸。我举双手赞成金圣叹所说的,“后五十回,皆罗贯中横添狗尾。”)
但反过来呢,对待那些他想要招揽上山的好汉,恐怕就不是什么好事。看秦明,被整得身败名裂,家破人亡;朱仝呢,他让李逵把四岁的小儿一斧劈死;卢俊义更别提了,好好的河北第一豪杰,被算计上山,还要口口声声感恩不尽。还有那千千万万因这些手段而受害的百姓。
这都是“吏”的脸目。对上,溜须拍马,阿谀奉承;对下,肆意妄为,无毒不丈夫。这也写出了那个时代里的一个“大众脸”。被变质的愚民的儒家思想腐蚀下扭曲的人性。
因此,读《水浒》,一定不能用“江湖义气”来解释“聚义厅。而是要去读懂宋江的”忠义堂“。
宋江的“忠”,怕不是孟子所说的“教人为善”的忠,而是“忠君”的愚忠。
宋江的“义”,怕不是孟子所说的“为天下得人者”的义,而是天下人为我垫脚石的利。
统治者应是最喜这类人,“文不能安邦,武又不能附众,手无缚鸡之力,身无寸箭之功”(见六十八回);却居高位,管带着一大帮英雄好汉。任你们平日里如何不服王法,终究只需一纸黄书,就归附朝廷,为我鱼肉。
呜呼哀哉,儒家之沦落怕夫子再世都无颜苟活了。
(麦芽儿,慢慢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