趟过心灵的小溪——我的教育故事（七）
本文作者：李志强
趟过心灵的小溪——我的教育故事（五）
趟过心灵的小溪——我的教育故事（六）
他一点也不疯
刘进他娘是个疯子，他爹是个酒鬼。庄里人包括邻村上下没有不知道的,都说这孩子生活在这样的家庭，也有点疯疯癫癫的了。
反正他姐姐把他送到我们班时，我就发现他有点不正常。那年我带四年级，看上去他应该是上初中的年龄了，污头垢面，衣着不整，猛不防还会冒出一句不着边际的话。听说他以前就来我们学校上过学，只是念上一段时间就跑了，至于干什么去了，谁也不清楚。但也有的孩子说，他像他娘一样到处疯跑。
这就对了，难怪有人说他也疯了。
这次，他姐把他亲自送到我手里，实在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怕他到处疯跑出点事，想把他再关在学校里。
他姐一看就是个聪明伶俐的姑娘，长得也很漂亮。听说全家人的生活都指望她。他姐还和我说，她弟弟其实很聪明，也懂事，只是没有人管教才变成现在这样子了。但这次他姐再三嘱咐我，一定要对他严加看管。
他姐还有个想法，想让她弟从四年级开始，好好地学，说不准以后还能自食其力了。毕竟年龄很大了，再从一年级开始学也不太现实，再说她弟也是一个很有自尊的孩子。
刘进这孩子其实长得也很俊，浓眉大眼，个子比同龄孩子都高。如果落在一个好家庭，这孩子一定差不了。可目前他的文化基础太差了，认识的字很少，就连他自己的名字写起来都十分困难。
因为他个子高，我把他安排在教室的最后一排，单独一张桌子，我想先看看他的表现。其实我心里早已有了谱，就让他安分守己地坐在那里，不出事就OK了，就当我哄了一个大孩子。
他姐姐送来的那天，他特别规矩，趴在桌子上睡了几乎一整天。醒来以后，也是六神无主地坐在那里发呆，大部分时候，把脸侧向窗户一侧，隔着玻璃向外看。
我们学校附近有个军校训练机场，飞机会不时地从我们教室头顶飞过，声音很响，同学们都习惯了，也不会被它干扰，可对刘进来说，永远是新奇的，只要声音一阵响过，他就立刻把头侧向外面，眼睛随着窗外飞行的飞机移动着，有时，还站起身子目不转睛地看着，直到看不见，声音也听不见为止。周而复始，就这样，度过了好几天。
终于有一天上午，第二节课都上了一多半了，他突然从教室后门闯了进来，这时我才发现，他一直不在自己的座位上。他的突如其来，把我和全班同学都震惊了。我正想说什么，可他抢先开了口：“哎呀，好累呀！我刚从大姜（一个乡镇名）跑回来，我娘又跑得找不着了，我好歹找见了，哎呀，好累呀！”他一边说一边察言观色，看我和同学们有什么反应。
自从认识他，这是我听他说话最多的一次，而且表述得很流畅很完整，说话时还伴有相应的动作和神态。另外，我还发现，他知道自己因找娘迟到了，可能怕我不理解或批评他，他就来了个先下手为强，堵了我的嘴，他心眼还真不少。
我示意了一下，让他回到座位，他还向我毕恭毕敬地鞠了一躬：“谢谢老师啦！”
看到他从前到后的“表演”，我感觉真逗。这究竟是怎样的一个孩子？他一点也不像人们所说的那样有点疯，其实他姐姐说得对，他很聪明。
有一天，我看见他实在百无聊赖，就想安排他做点事，协助我把教室里的炉灶修补一下（那时我们教室的取暖设备是用砖垒成的土灶，外面掉了皮，经常往外漏烟，需要修补一下）。工具材料都准备好了，他对我说：“老师，你就不用管了，这点小事，我一个人就办了。”
我有点不放心，在他做的时候，看着他。他又说：“老师，你去忙你的吧，你放心，这活儿我干过。”
他怕影响大家上课，都是借课余时间干的。中午，我还是不放心，跑进教室一看，结果，一个炉灶被修补得平平整整，和他的长相一样俊。
自此以后，班里所有的劳动活，我几乎都交给了他，他照样做得有模有样。我开始欣赏他了，我觉得我们班离不开他了。
我曾多次当着全班同学的面表扬他，他很喜欢我表扬，感觉自己是个有用的人，终于得到大家的认可了。他上课很少睡觉了，经常煞有介事地听课。偶尔打个盹，也会猛然间醒来，扭头看看大家是不是注意到他了；有时也会跟随同学们欢呼雀跃，一起鼓掌，一起笑，好像他也能和大家一起融入那个氛围。
我突然想让他也学点知识，不能整天就这样庸庸碌碌的，毕竟他现在是我班里的一名学生了。
当时，我们班有个规定：每天记住一个成语，每天背过一首古诗。成语对他来说不好办，需要理解，我只让他背古诗，一天记不住，两天来记，或者时间再长点，只要记住就好。有一天早自习我在检查背诵时，他突然举着手站起来说：“老师，我先背！”他这一叫，又把大家吓了一跳，他总是这样一惊一乍的。关键是大家根本不相信他能背过，以为他有点神志不清或想起哄似的。
我看他那渴望、迫不及待的眼神，于是让他开始背诵他学的第一首古诗《锄禾》。他和别的同学不一样，不是站在自己的位子上，而是走出了座位。他背诵的时候，摇头晃脑，背得有停有顿，有缓有急，有轻有重，声音低的时候几乎听不到他说什么，声音大的时候真有点吓人。当他背完以后，教室里笑声和掌声连成一片。
在同学们的笑声中，在刘进同学的期待中，我的眼睛湿润了……
我不知道他为了背诵这首诗，下了多大辛苦，但我被他的勇气和认真所感动。
我想，他一定也想努力成为班里一名正常的学生，想和大家融在一起，甚至还想让大家知道——他也行。
这孩子这次真的把我感动了。
有一次，我布置了一个作业，第二天要根据课文内容演课本剧。那节课，他举着手，跑出座位，迫不及待地央求我要演剧中一个角色。为了鼓励他，我让他在掌声中登上了我们事先布置好的舞台，和其他同学一道表演了课本剧。让我难以想象的是，他竟记住了课文内容，虽然有些是他自己改编的，但他的创作有根有据，有板有眼，可谓恰到好处。可惜他识字太少了，要不他真能成为一名好演员。
我从低年级老师那里借来几本语文教材，每天在同学们写作业的时候，让他从低年级的生字开始读写。我的想法是，他能学多少就学多少，总比不学要强。平时在课堂上，我也要提一些简单的问题给他，答对与否都要给他掌声。他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走进了五年级下学期，这期间他很少出走，即便有事也是要向我请假的。
快要毕业了，突然有一天他没有来，也没有请假。我向同学们打听，才知道他娘因四处乱跑摔断了腿，他必须留在家里伺候他娘。从那以后，他再也没有来过学校。后来刘进托同学捎来一封信，信里有不多几个错别字，一点也不影响我读懂他信的内容。他告诉我他家里发生的事，再也不能来上学了，其实他很想念书。最后他还向我表示感谢，说我是个好人。
不知怎么了，自从他走后我特别想他，感觉班里一下子缺少了一个重要的成员。为此，我经常向孩子们打听他的境况。
几年以后，我听说他娘、他爹都先后去世了，他开了一家烧烤店，生意还挺红火，关键是他还找了一个很漂亮的媳妇。我很想再见见他，看看他出息的样子。
有一天晚上，我本来也想去吃点烧烤，便首先想到了刘进。我打听着找到了他的烧烤店，当我走进庭院，正要寻找他的身影时，发现一位高大英俊的小伙子正忙得不可开交，以至于他根本没有注意到我。
看到他，我眼前不由地浮现出他初到学校的样子：污头垢面，衣着不整，猛不防还会冒出一句不着边际的话。现在看来，简直是判若两人了。看到他忙碌的身影，我很激动，也真为他高兴。
后来，我决定还是不在他这里吃烧烤了。我知道，我的到来一定会给他增添一些麻烦，何况他又那么忙。看到他，比吃了他的烧烤更满足、更开心。
工作是给自己干的
回想起我初来淄博的一所农村小学，工作量那么大，工作负担那么重，我都不敢想象当时自己是如何承受的，想起来都有点不可思议。纵使那样，但也走过来了，我一点也不后悔。
我原来所在的学校规模并不大，一百多学生，十几个老师。麻雀虽小，但五脏俱全，方方面面的工作一样也不少。
初来，我担任的是小学语文、美术、活动等课程，除此还兼任班主任工作。从三年级一直上到五年级，然后再返回来。这些对我来说都不是事，而且我很乐意上课，也许我天生就是个教书匠，孩子王。
随着时间的延续，我的工作逐步繁琐起来，多而复杂的工作像一条巨大的蟒蛇缠绕着我，有时真能让我窒息。
开始我分管学校的财务工作，由于学校领导的信任，渐渐地，又让我分管了学校的教学、教科研、学籍、安全等管理工作，最棘手的要数档案管理。记忆中，全校档案有八大类，共有一百零八个档案盒，我美言之：八大金刚，一百零八将。
档案工作，每学期都需要写出各种计划、总结和一些过程性材料。那时还不时兴网上下载打印，都是自己先在稿纸上用心写出来修改好，再在电脑上编辑打印出来的。还有一些需要上交的比较重要的材料，如学校工作计划、总结，学校短、长期规划，以及一些典型材料，都必须字斟句酌通过多次修改以后才能完成。有时由于上面要得急，“五加二”，“白加黑”（周六、日，晚上都需加班）对我来说是再平常不过的事了。我没有任何指望，除了妻子能帮我一点忙，我只有自己默默地去完成。
每一项工作的完成，都不是一帆风顺的，特别是学校一些重点工作，决不可敷衍。教学要质量、教科研要成果、安全要保障、财务要收支，哪一项工作都需要有高度认真负责的态度，不可麻痹大意，更不可敷衍塞责，否则自己心里就不踏实，感觉对不起领导，有失众望。所以，为了完成好我所担负的每一项工作，我付出了常人几倍甚至十几倍的心血和汗水。
上排右二为作者
也很感谢当初学校领导对我的信任，让我在历练中逐渐成长，而且在教育教学等工作中获得了不少荣誉。2011年，我很荣幸地被选为一名区人大代表，这也是我人生中的一个政治荣誉。
区领导会见人大代表，右二为作者
除了校内工作，有时，我还要参加社会上一些公益活动。那些年，在教育宣传和创建规范化学校、规范化幼儿园活动中，我经常被邀请参加党政机关和学校、幼儿园等义务宣传活动，比如整理档案、制作宣传栏、制作壁画等。
到现在，教委一位退了休的老领导一遇到我，就要说起当年我帮助全镇幼儿园完成“创规”工作的事。
记得那天已经很晚了，为了不影响第二天上级验收，我加班加点，画完墙上的壁画后，就借着昏暗的天色，在校园里双膝跪地，认认真真地写完了最后几个标志牌，让老领导感动得至今都忘不了，逢人就提起这件事。
有一位老同事曾经对我说：“为了集体，其实也是为了自己。”后来我琢磨，这话说得不无道理。
是啊，想想当初淄博关闭了引进外地教师的大门，我和妻子一直苦于两地分居，当时的教委主任主动出面为我协调，硬是将妻子调了过来。如果不是凭自己“老老实实做人，勤勤恳恳做事”的原则和态度，恐怕也不会有我今天理想的结果。
工作是给自己干的，没有付出，哪来的回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