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国桢 || 蜜蜜罐

让阅读成为习惯,让灵魂拥有温度

作者简介

葛国桢,河南省作家协会会员,许昌广播电台编辑、记者,作品散见于《工人日报》《农民日报》《炎黄春秋》《中国散文家》《西部散文选刊·原创版》及新媒体“豫记”“新华网”等。出版有散文集《燕子飞来》《我的乡土我的村》,长篇纪实文学《九万里风鹏正举》等,主编出版5卷本的《天下庾氏文化之根》丛书,曾获全国报告文学奖、河南省“五个一工程”作品奖、全国微型文学大奖赛奖、中国乡土文学奖等。

蜜蜜罐

周末下午,难得一点空闲时间,便走出书房,去附近的河沿散步。

正是春暖花开时节,河坡上海棠殷红,樱花如云,紫荆似霞,还有各种形态不同、色彩不同的花儿,都像开屏的孔雀一样,尽情展示自己的美丽。暖风微拂,空气里撒满了花儿的芬芳,像刚刚打开的美酒一样,格外清新,醉人。

忽然,我的目光被大树下一片盛开的野草吸引住了。你看,野草宽大的绿叶皱皱巴巴的,边缘上围着锯齿一样的齿痕,每一片叶子上都长着灰白色的长毛,盛开的花敞开口,紫红间粉白色,也是毛茸茸的,好像过去铁皮裹成的长喇叭,更像一只彩色的横放的小罐子……

这不是乡下最常见的“蜜蜜罐”花吗?我的脑海里一下子涌上来许多童年少年时的记忆。

(蜜蜜罐花)

乡下的孩子经常没有大人看管,特别是在田野里,父母亲都在忙农活儿,孩子们便成了无拘无束到处乱飞的小鸟儿。在田野里,我们捉蛐蛐,逮蚂蚱,追蝴蝶,有时候甚至还找到了小野兔、小野獾的老窝。我们认识了田野里的各种庄稼,各种鸟儿,各种野草。蜜蜜罐是给我留下印象最深的一种野草。

蜜蜜罐生长在荒芜贫瘠的河坡、路旁、沟边,春天里会开出一片片美丽的粉白相间的花朵。孩子们最为喜欢,经常会蹲下来,小心翼翼地把花朵薅下来,放在舌尖上吮吸,可以从里面吸出类似蜜一样的甜甜的汁液来,“蜜蜜罐”的名字大约由此而来。

因为蜜蜜罐花的样子像个小酒壶,也有人叫它“酒壶花”、“甜酒壶”、“蜜罐棵”等。蜜蜜罐花还有一个非常有意思的俗名,叫做“小鸡喝酒”。因为花朵盛开时,在暖风的轻轻吹拂下,样子像极了一只只喝了酒走路不停摇摆的小鸡,很是可爱。

今天的孩子们为啥都不认识“蜜蜜罐”了?可能是生活条件、生活环境发生了太大变化吧?在那物资贫瘠的年代,不管红糖还是白糖,都稀罕得不行,平常很少吃到。孩子们似乎天生喜欢甜味儿,把蜜蜜罐花摘来解馋,便成了一大乐事,不用花钱买,纯天然的味道,比现在超市里五光十色样式繁多的糖果好多了。

春天里,“蜜蜜罐”嫩嫩的叶子也是一道不错的野味儿。把叶子摘下来,洗干净,放到锅里的滚水里淖一淖,凉水里浸泡后捞出,放上油、盐、酱、醋、蒜泥等作料,凉拌,吃起来口齿生香。如果不怕麻烦,把蜜蜜罐的嫩叶子洗净,剁碎,和肉馅拌在一起包饺子,包包子,都不错,只是吃起来味道稍微有点苦,不过很能引发你的食欲。

等到上学放暑假的时候,我们已经学会了用铲子去挖“蜜蜜罐”的根块了。挖出来的根是黄色的,有大有小,大的就像山药一样,指头粗细,擦净上面的泥土,放进嘴里大嚼,一股清清凉凉的味道直透肺腑。

(蜜蜜罐根)

那时候,几乎每一个乡下孩子都有很多本小人书,那些小人书上的画大多是黑白线条描绘。孩子们试着挤出蜜蜜罐根块里的汁液,像蜡笔一样涂染画面,让它变成彩色的,虽然有些简陋,但每个孩子都乐此不疲。

那时候,乡下人身上穿的衣服大多是自家纺织的土布,白色当然不好看,人们便到处寻找廉价的染料,蜜蜜罐根就成了最佳选择,人们用它染出来的黄颜色,浅浅的,亮亮的,还不容易褪色。

乡下不少孩子会害一种常见的耳朵病,我们那里俗称“害耳根儿底”,耳朵里疼得火烧火燎一般,还化脓,流黄水……每当此时,做父母的就去地里挖一些蜜蜜罐根,把根里的汁水挤出来,滴到孩子害病的耳朵里,再截一截蜜蜜罐根塞住,一天换上两次,不几天耳病就痊愈了。

长大后,读了几本书,才知道乡下常见的蜜蜜罐有一个很响的学名,叫“地黄”,不仅乡下孩子喜欢它,而且在古时就很受人们青睐。当年苏东坡遭受贬黜谪居岭南,在写给好友的一封信里,就盛赞地黄:“草药之中最滋养者,莫过于地黄,若用来饲喂老马,可以令其返老还童,化为马驹……”苏轼还希望讨地黄来养生,“我今血气衰竭,一如老马,愿讨地黄为食。”

大文豪所说的“地黄”,主要是指“蜜蜜罐”根,在名目繁多的中药材之中名气很大。早在东汉集结成书的《神农本草经》之中,就已被列为上品。

相传古时候,老药农检验地黄品质时,必须把它浸泡在水中,漂浮在水面上的叫“天黄”,轻浮空虚,劣不堪用;半浮半沉者为“人黄”,勉强可用;沉到水底下的叫“地黄”,饱满厚重,药效最佳……仔细琢磨起来,这些看似简单的事情里充满了多少人生的哲理啊,日常生活中我们遇到的多少人、多少事,都和它有异曲同工之妙。

地黄的“黄”字有很多种解释,一说这种野草最宜生于黄土地中;一说因为它的根茎是黄色;一说可以用它来制作黄色染料,——关于此说,亦有文献证据,如北魏《齐民要术》一书中有“染御黄法”:将地黄根茎和以熟石灰汁,捣烂搅拌,所染出的颜色,就是人人倾慕的皇家御用的黄色。

(《齐民要术》“河东染御黄法”)

史书里和蜜蜜罐有关的记载不少。

魏晋时期,地黄的滋补之效被求仙问道的人看重,与玄参、当归、羌活并称“四大仙药”。

唐朝时,地黄甚至成了驱赶怪虫妖物的神药。大诗人刘禹锡曾在他的文章中如下记述:有人把地黄粉末搀入面粉中,烤成饼或制成凉面,让患有莫名心痛的人吃下,会口吐怪物,状如蛤蟆,隐约有嘴,无足无目,吐出后病症即愈。

北宋时的史籍也有类似记载,说有患者吃罢地黄饼,吐出一尺长的虫子,头如壁虎,后病不再犯……

一次偶然的机会,我与一位年过七旬的老药农闲聊。老人告诉我,蜜蜜罐的根茎被人们挖出嗮干后,称为生地黄,是一种很厉害的泻药,泡水后有祛火功效。经过“九蒸九晒”炮制后,生地黄就成了熟地黄,药性大变,成了一种大补药,为六味地黄丸之一味,有滋阴养血、养阴生津、填精益髓之功效。

(熟地黄)

老药农讲,“九蒸九晒”过程非常繁琐,技艺程度要求非常严,需要花费很多时间和精力,生地黄需要付出难以想像的痛苦,脱胎换骨才能成为熟地黄……

我听了,禁不住感慨不已,大自然的一草一木尚且如此,作为万物之灵的我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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