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纪行之三)“焚琴煮鹤”的标语
在大理我充分领略了老天爷“喜怒无常”的脾气。刚到的那天傍晚,我们在街上转悠,看着天气晴朗,把伞丢在房间,晚上快十点在街边一个烧烤摊还没吃完饭,雨就开始下起来,而且越下越大,那个笑话里的主人是“下雨天留客,天留我不留”,现在吃个饭却成了“下雨天赶客,我留天不留”。我们从街道的屋檐下躲躲闪闪,像越过雕堡前的开阔地带,回到房间3个人变成了1.5只“落汤鸡”。
第二天到喜洲古镇也一样,一路上天气像任性的小孩,一会晴一会雨,前几分钟阳光灿烂,后几分钟雨水霏霏;你以为雨就这样下个没完没了,霎时间却又是太阳当头。云南的雨季,下雨本属常态,可天气预报为什么说“多雨”或“阵雨”,不说“多晴”或“阵晴”呢?
雨中一景
古城通往喜洲的路两边田里长满碧绿的作物,除了玉米,还有一种极像大叶菠菜,却又不是菠菜,我刚想开口问的士司机,立马认出来:“这是烟叶吗?”司机自得地说:“我刚想考你们,是烟叶。”他大概把我们当作印象电影里大闹宝莱坞的“三傻”了。我小时候摘过烟叶,那股味道沾在手上几天都去不掉。
的士司机像前一天的滴滴司机一样健谈,而且充满民族自豪感。我说白族人的性格似乎比较敦厚友善,他连声说对,顺着话题举了白族人许多敦厚友善的例子;我说好像丽江纳西族要强悍一些,据说纳西族的女人不仅会杀猪,上山干活还把老公装在背篓里。司机说你也不能说白族人不强悍,要不然当年的大理国也不会国内管到贵州和四川,国外管到缅甸和越南。他说白族与其他民族最大的不同,就是不排外,所以外地人都来大理买房,大理的房价涨得很快。这逻辑真的很强大,北京的房价涨得快,也是因为不排外吗?
我们去喜洲,属于“随心所欲”,并没做什么攻略,连到大理也没做攻略,觉得就算每天在民宿里睡觉也没关系。郁达夫说,旅游就是从自己呆腻的地方去看别人呆腻的地方。对于休闲旅游来说,就是换个陌生的地方睡觉。听说喜洲是个古镇,我们说走就走。
街头糍粑香喷喷
我去过江浙一些古镇,觉得远比山水好耍,有一股幽幽的韵味,从今生可以想象其前世,用一句诗来说,能听到历史的回响。“秦时明月汉时关”,青瓷虎子白玉盘。看看古人住的房子,用过的什物,还有古人栽的树、汲过的井、留下的墨宝真迹,看一眼残垣断壁,发一番思古幽情,不是最好的旅游,也是最好的之一。
尽管一再坚辞,司机还是把我们送到了“严家大院”门前,那条巷子很窄,两边还停着许多车,挨挨擦擦开进来,让我替他担心。在离大院约十来米时终于被堵住了,他说可以帮我们买票,每人90元。我们恍然大悟,他不遗余力把我们送进来,原来是为了拿回扣。我们赶忙表示不用麻烦,下车后心里隐隐为他一路热情介绍感到歉意。
我们没进“严家大院”,冒雨在镇子里转悠。街头的摊档摆着旅游工艺品、衣服、帽子、水果,白族的乳扇和粑粑。我们在一个摊子买了一支青铜矛头,还有一套《金瓶梅》“天地和谐图”的骨片,是旧时女儿出嫁压箱底的启蒙物。新做旧时比旧旧,假为真时比真真,两样东西看上去都有年份,但价格便宜得不言而喻是新东西。
后来进了一间旧庙,里头有一个高高的戏台,却没有围栏,让人担心要是演戏的人翻筋斗,会从戏台跌下来,上演黄家驹的悲剧。我在那儿杞人忧天了一会,从戏台后面转出来,看到一棵高山榕,树干粗壮得让我惊呼了一声,估计要十个人才能合抱,上头的牌子说它有500多岁了。
老庙一角
树老成精,要是在别的地方,这么老的树恐怕早就香烟缭绕、披红挂彩了,但树下却没有一根香,树上也没有一根红带。树身有块牌子,称每年3月到10月,经常有白鹭、池鹭、牛背鹭、夜鹭等翔集树上,最多时达一两千只,成为喜洲一景。我想这种人与自然和谐的景象远比烧香挂红好得多。
喜洲古镇格局俨然,一些门楼高大的房子挂着“XXX宅”的牌子,让人想象得到主人当年的阔绰。它们被“老瓶装新酒”改造成民宿等各类经营场所。一家临街的饮品店外墙,挂着许多小木牌,写着充满暧昧欲望的“流行语”,店主显然把它当成了所谓的“小资情调”。许多人分不清“情调”和“调情”的区别,分不清“风情”和“色情”的不同,把粗鄙当成了有趣,把恶俗当成了噱头。
像别的古镇一样,喜洲也有不少人拍婚纱照。在古意森森的古镇拍婚纱照,大概是希望爱情有一种历史感吧。历史感需要仪式感,所以他们穿上洁白或大红的婚服;仪式感需要认同感,所以结婚时要呼朋唤友举办婚礼。在一个紧闭的大门前,一对穿着大红礼服的青年像木偶一样听从摄影师的摆布,做出“八颗牙露”的样子。木头门板画得花花绿绿,写着“六扇门”几个大字,“六扇门”是梁羽生笔下亦正亦邪的武林一派,掌门是一个女的,我不明白为什么用它来见证爱情。这对新人长得特别顺眼,女的漂亮得无可复加,男的戴一副眼镜,一副敦厚老实的样子。其实长得这么漂亮,随便找根电线杆拍照都会好看。
六扇门前的爱侣
从“六扇门”过去,豁然开朗撞见一片水田,秧苗正返青,还没有抽穗,不少人从田埂走到秧田的中间照相,要是在我老家,一定会被父老乡亲笑掉大牙。才洗脚离田没几天,骨子里还是农民,就把秧田当成了风景,我不知道这算是怀旧还是忘本。我站在那儿看了一会,很想知道田埂旁边是否有黄鳝洞眼,秧苗根是否有饭碗虫(龙虱)在水里翻筋斗。
这片秧田紧临一个大宅,主人是喜洲著名的富商杨品相。我们进去瞻仰了一下,1948年建成的这个大宅,是白族典型的“三坊一照壁,四合五天井”院落,现在被一对美国夫妇修旧如旧,建成一个叫“喜林苑”的客栈,也是大理远近闻名的民宿。我在院子里看到一对老外,猛然想起似乎在大理没有看到什么老外。其实不只是在大理,若干年前老外多得像鲫鱼一样的地方,外宾的踪影稀少了很多。那些原来幽静明净的景点,被游人如织的观光客占领,人满为患,失去了休闲旅游的魅力。
从杨品相宅出来,我想在巷子照一张相,感觉总有什么地方不对,后来明白原来是那条标语作怪。这条彤红的标语挂在青砖墙壁上,显得突兀而粗鲁。我闪过一个念头想把它扯下来,终于不敢造次。
“杨品相宅”前的标语
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把标语挂在这个地方,难道不觉得焚琴煮鹤,太不协调吗?我不合时宜地想起韩复榘那个“来宾十分茂盛、懂得七八国英语,兄弟我是从炮筒子里爬出来”的演讲笑话。虽然现在不再有人以“大老粗”为荣和自居了,但要培养起码的审美感,显然是一件漫长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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