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人呓语《古诗十九首》】之十五《生年不满百》之补充与商榷
《古诗十九首》中《生年不满百》一首,与汉乐府《相和歌》古辞《西门行》的字句相同者颇多,与晋乐所奏《西门行》则出现完全的重叠。
就这三者的关系,余冠英认为:“晋代所用的歌辞,较之汉本辞有所增添,如'自非仙人王子乔’以下。也有所删除,如'游行处处如云除’两句。大约因汉、晋乐律不同,不能无所增改。其增添的部分是以古诗《生年不满百》为蓝本;而古诗《生年不满百》篇也是从《西门行》本辞演化出来的。”
马茂元认为,这三者的关系,余氏所论,极为中肯。即汉乐府《相和歌》古辞《西门行》→《生年不满百》→晋乐《西门行》。
马茂元在《古诗十九首初探》里则批驳了朱彝尊的观点,“把晋乐所奏歌辞当作汉代古辞,摘出和本篇相同的句子,据此而断定本篇以至《古诗十九首》的全部是萧统编《文选》时,'剪裁长短句作五言,移易其前后’,都'出自文选楼中诸学士之手’”马茂元认为,这是毫无根据的主观臆测。
如果说朱彝尊把晋乐所奏歌辞当作汉代古辞是错误的,但就《生年不满百》与晋乐、汉乐《西门行》的比较来看,为什么余冠英所认为的“汉乐《西门行》→《生年不满百》→晋乐《西门行》”就符合逻辑的推理,而“汉乐《西门行》→晋乐《西门行》→《生年不满百》” 这样的逻辑顺序就不行呢?从三者相似度的比较来看,《生年不满百》由晋乐《西门行》剪裁而成,这样的推论甚至更为合理。只是由此产生一个巨大的结论,那就是《古诗十九首》出现的时间不为两汉,而有可能是魏晋。这样的观点太具震撼性,以致于无人敢相信?
钱大昕曰:“或疑《生年不满百》一篇隠栝古乐府而成之,非汉人所作,是犹读魏武《短歌行》而疑《鹿鸣》之出于是也。岂其然哉?”钱大昕将魏武《短歌行》与《鹿鸣》的相似度,古乐府与《生年不满百》的相似度作类比,其本身就有问题。如果读者不嫌麻烦,将两诗作比较,你就会发现,是魏武诗取法于《鹿鸣》,而绝无可能《鹿鸣》出于魏武诗。《鹿鸣》中复沓的形式,其重章叠句,惟民歌所深具;魏武诗仅仅是引其中四句,而且还出现于“但为君故,沉吟至今”两句之后,如此,魏武诗所引用四句可表“沉吟”的内容。钱大昕所言的类比,我个人以为胡扯,压根不能论证他的观点。
相反,朱彝尊虽然将晋乐所奏歌辞当作汉代古辞是错误的,但他的推论过程是没有问题的。
现录其下作比较:
《生年不满百》:
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
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游。
为乐当及时,何能待来兹。
愚者爱惜费,但为后世嗤。
仙人王子乔,难可与等期。
汉乐府《相和歌》古辞有《西门行》云:
出西门,步念之。今日不作乐,当在何时?
逮为乐,逮为乐,当及时。何能愁怫郁,当复待来兹?
酿美酒,炙肥牛,请呼心所欢,可用解忧愁。
人生不满百,常怀千岁忧。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游?
游行去去如云除,弊车羸马为自储。
又晋乐所奏《西门行》云:
出西门,步念之。今日不作乐,当待何时?(一解)
夫为乐,为乐当及时。何能坐愁怫胡了,当复待来兹?(二解)
酿美酒,炙肥牛,请呼心所欢,可用解忧愁。(三解)
人生不满百,常怀千岁忧。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游?(四解)
自非仙人王子乔,计会寿命难与期。
自非仙人王子乔,计会寿命难与期。(五解)
人寿非金石,年命安可期?贪财爱惜费,但为后世嗤。(六解)
从以上三首的比较来看,“汉乐《西门行》→晋乐《西门行》→《生年不满百》” 的逻辑顺序更为合理,而非余冠英的“汉乐《西门行》→《生年不满百》→晋乐《西门行》”。如此,我们是否可将《古诗十九首》产生的时间从两汉再往后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