献给我二十年的婚姻

2020年因为疫情和老公分开十个月，团聚后突然又要适应与人同床共枕的生活，有时半夜醒来，大恐，身边怎么有一个男人？！奇怪啊，结婚领证二十年，早已适应他在身边霸占大半个床，一翻身拉走全部被子，睡深后满身热气自动供暖，早晨醒来蓬头垢面的和我相对，赖在床上，不想去理在在外面趁大人没起床、浑水摸鱼干小坏事的孩子们。就是这个人和我少年相遇，之后结婚二十年，几乎没有什么大的磕碰，从一开始像过家家似的开始婚姻生活，中间各种境遇，每次都一起睁大了眼睛去经历，到现在两个人走出去，女儿已经比我高，儿子也已经会因为同班小女生而知道害羞，经常有人惊讶的问：那两个孩子都是你们的吗?你们孩子这么大啊？我们也迷惑，怎么一眨眼，在宿舍楼下等我的男孩鬓边冒出星星白发，他眼中微笑的女孩眼下唇边叠起了皱纹。

时间如水，不知道都涌到宇宙中哪里去了，只在我们身上冲刷出痕迹，更深的刻痕可能在心里。到了中年，突然发现以前相信的很多东西都不再相信，包括爱情和婚姻。不是爱情和婚姻不如意，让我幻灭，而是我发现没有标准状态的爱情和婚姻，更谈不上理想的爱情和婚姻，爱情和婚姻绝不是客观的存在，不是我们相爱了，一个先天存在的、在我们之外的爱情就被我们获取了；不是我们结婚了，一种理应如此的婚姻状态就被我们把握和延续了。爱情和婚姻只是存在我们脑海中的一种信念，信念是最神奇的东西，也是最虚幻的东西，如果我们追根究底的去追求、去证实爱情和婚姻，我们可能会大失所望。古往今来，无数人歌颂爱、又无数人哀悼爱，但人们只是在为得不到的狂热，为失去的哀叹，谁也没有见到过、说得出爱的本质面目，结婚二十年我也没有。

我只能小心翼翼的说爱和婚姻这种信念式的存在，很脆弱，但因为其是信念，它们可以经受时间的摧残，我们的身体会衰老，但是信念可以永远充满活力，只要我们努力，努力的把信念表现为实在的经历，再把经历巩固成记忆，把记忆化成生长的细胞、流动的血液、自然而然的动作和习惯[SZ1] ，到某一天，也许是在中年的时候，我们还是说不出爱情和婚姻究竟是什么、应该怎样，但我们不再惶惑的疑问是否得到了理想的爱和婚姻，也不再比较，甚至可以从容的、自信的接纳与伴侣的相处模式、自嘲老夫老妻的平淡和熟稔。

我和老公都相信人本质是孤独的，彼此无法以身代替对方的困惑和低潮，甚至有时连分担都无法做到，但是竟然就这样携手走着各自的路，伴随彼此二十年。我还记得婚后两人刚刚二十出头，开始同住，蜗居在德克萨斯州一间小公寓里，我第一次做饭，想像个主妇一样做顿饭，但因为之前一直吃食堂，从未做过饭，煮饭时竟然把电饭煲放到煤气灶上加热，他呢，也是刚开始学着做一个女人的丈夫，经营一个小家庭，从两人有限的奖学金里积蓄着，买了一辆二手车，在一个停车场绕圈，自学会了驾车，再转头教我。虽然是磨合的时期，但是两人倒没有争吵过，因为刚刚出国，一切都很新鲜，各自忙着学习、学着当助教，过着穷学生的快乐日子。

然后他先毕业，去了离德州几千里之外的新泽西工作，随后我也毕业，他回来接我，两个人开车一路从南向北，开去新泽西，那时还没有GPS，靠我坐在副驾驶座位上拿着美国地图指路，从一条州际高速转上另一条州际高速，跨越数个州，在陌生的城市和小镇停留，竟然也顺利的开到新泽西。

此后定居新泽西九年，我在曼哈顿工作了一段时间，那段时间早晚赶火车通勤，如果能在拥挤的火车上找到座位，就一路打瞌睡到终点站，下班回来的时候总是他已经下班，在夜色朦胧中等在车站外面接我，然后两个人讲诉各自工作上的新鲜事。不知道为什么，我们那时总有说不完的话，都说的什么呢？现在已经忘记了。记得有一次和朋友去很远的地方购物，回程近两个小时，路上，朋友累的睡着了，迷糊中听我们说笑个不停，下车的时候，他惊异的问：你们俩怎么有那么多话可以说？仔细想想，可能是因为我和老公相似的地方就是心态有一点接近小孩，比较好奇，尤其在当时，觉得生活像个美好的宝库，无限广大，只等我们继续走的更深进去，而且时间无穷无尽，足够使用，从来不用焦虑着急。

后来，我又去读博，他也边工作边读博，他一向比我进取，白天工作，晚上上课做实验，周末写论文，总是深夜回家。年轻时候精力充沛，而且因为被希望激励着，更加不觉得累。中间还创业过，囤积了货物，每次辛苦UPS的送货司机满头大汗的卸进来，我还记得那位面容憨厚的司机，因为扛着沉重的箱子，憋得脸通红，我们大概是他送货范围内最让他辛劳费力的一家。

我毕业后在高校任教，因为是后辈，分的课经常是去很远的分校教课，研究生的课又都排在晚上，三个小时的课上完，疲倦的在黑夜中独自开车，有时会错过回家的出口，又绕回去。他那会儿已经做老公做的很熟练，热火朝天的准备好了饭菜，有时是菜肉馄饨，他包的很快（我现在和他说，他觉得不可置信，因为他现在厨艺下降，有时会做出辣椒炒西红柿这样的神菜。）当我打开门，温暖的灯光和饭菜的香气迎上来，真是人间最温暖舒心的时刻。

然后我们婚姻生活最大的改变来了，怀孕了。在我三十岁的时候，女儿呱呱落地，红胖如一只巨型苹果，将近八斤重。在育儿书、儿医的建议、保姆和父母的帮衬下，我们开始手忙脚乱的当父母，女儿入睡总是很难，睡着了又时时醒过来，哭到天翻地覆，有时只愿意躺在老公肚子上入睡，一夜过来，好像我们两个人只朦胧的打了个盹，又起身头晕脑胀的去上班。

再后来，老公回国创业，我也跟着回国，老二出生，这十年的生活过的尤其快，是加速度的往前跑，跑得有点累有点乏，还没觉得自己变老，但是孩子们已经在不经意的时候长大长高，到今年，竟然已经结婚二十年。即使我可以活一百岁，人生五分之一的时间、最青春宝贵的二十年，已经和这个男人一起度过了。

我在写这些的时候，老公坐在我对面处理公司的事情，他笑：我们可能是最没有仪式感的夫妇了，二十年结婚纪念没有美酒、烛光和礼物，还好，还有这篇平淡的短短文字，把能够写下来的记忆挑选着落到纸上，疏疏落落的打个结，做一个婚姻里程的记号。

二十年的婚姻就是这样：一层层的记忆堆积、一站站路程走过，从青年到中年，从激动到平淡。什么是标准的或是理想的婚姻，我写完了，还是不知道，但我知道曾经有过的记忆可以胜过未来的百年好合，我知道人生短暂，二十年却很长，有一个人看着你一点点长出皱纹，看过你难堪的时候，看过你得意的时候、看过你最没有防备掩饰的时候，看过你哭，看过你笑，即使爱情和婚姻虚幻，这个人是真实的，他是你的镜子、你的灯火，因为不知晓的缘分，与你在人间这一行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