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话文章】李梦痴|诗话一辑(021-030)


021、求师老友工七绝有感

由律学诗如土抟,塑型容易得神难。

步趋叶韵锤声促,俯仰关情整格残。

不数年功终辐辏,尽平生力渐龙蟠。

长安月下求师者,十载磨成一剑寒。

老友求师,学诗十载,专工绝句,须臾不懈,由格律入门,勤学有成者,求师其谓欤。

十年前,与求师相识于新浪博客,当年余颇不耐烦格律,每以歌行自适,又尚新韵,颇与诗坛君子不偕,惟三五诗友相与甚切,长安求师,鹏城道骨,端州藏龙,赣南文韬,余当年初入新浪时挚友也。道骨兄风神潇洒,词气清隽,藏龙兄恢弘气象,体用兼修,文韬兄山歌底蕴,流觞飞彩,四友之中,独求师老友耽求险韵偏执七绝,十年不以来痴心改,除与人酬唱外,个人原创必为七绝。

七绝情致兼备,韵律双修,体相精致,内涵弘深,诗家所尚,易学难工。求师老友以七绝入门,万般艰辛,余亲目睹,生涩至于晓畅,瘦硬至于圆融,工巧至于浑脱,曲折至于新奇,余历历在目,迭经风雨,十年有成,屡破瓶颈,日日惟新,至于竟日,应物抒情即景成诗,举重若轻,早非俗手。

或曰,子素以为,学诗不宜从格律始,然令友求师,积十年功,坚韧不拔,亦有所长,岂非子持论缪耶?

答曰,不尽然也,老友求师之力,在其恒也。其恒心殊非常人,十年如一日,坚守七绝,不为名动,不为势扰,只见其进未见其退,有此恒心,无门不可,又何必拘泥格律古风歌行之辨?当年尚云祥先生以劈崩二式打磨十一年,形意功就,终成名宿,何也?恒心贯天地,大法百门通也。

天下事,惟恒不假门径。格律也罢,古风歌行也罢,学诗者,恒心汝能持否?

022、诗有死活

若任死诗埋活诗,自家风骨便凌迟。

枉循舟刻空求剑,不待魂还强借尸。

谢罢心花犹未足,拾来牙慧又难师。

冬烘已擅雕工美,若个灵犀肯入时。

诗有死活,末流不知。

所谓死诗,泥古炫才,空洞乏味,拾人牙慧,忝作风雅。无病呻吟,窃前人意境,摹前人风致,发前人幽情。

所谓活诗,食古而化,度今以成,言之有物,慨寄由情。融前人理法,立当下雅言,鲜活生动,得雅人真致。

时辈有以古味为诗味者,以为模仿古人思想感情始能称诗,略抒己意,便惶恐悚惕,视为怪异。此辈虽生理活于当下,诗情早殁于陈窠,死诗滥觞,与此辈招魂干系甚深。

时人有力主惟新,法承古道,诗说时事者,以为学古人诗,宜借鉴古人咏当时事之法度,试咏作者当时事,读古人诗,咏当下事,续新乐府,抒现实情。此活诗之端绪也。

活诗死诗之判,即死活之限,虽康德之智,惠施之辩,不能调和万一,道不同故,势使然也。

人之作诗,非死即活。一语昧时泥古,死期渐也,一语应时明志,活力萌也。活法不娴熟,只活得不好,犹得一口气在,死法虽精熟,墓中枯骨,无作为也。

死活之道,存乎一心,不可不察也。

023、活诗大要

自性何尝与世殊,漫将高塔压浮屠。

维摩妙有参天女,怀海微言度野狐。

只有红尘勤出入,才能义谛等贤愚。

归来略解菩提味,捉影分光挽白驹。

诗既有死活,则我辈宜倡活诗,杜死诗,行活法,避死路,事理皆然固无可疑也。

然则诗必应活,而活未必尽诗,此又活诗之大碍也。人若偏执于活,不循诗道,即落狂禅,呵佛骂祖,执迷为觉,终不入诗门。故,时事播报,非诗也,情志应激,非诗也,顺口溜莲花落,更非诗之体式。必深查细省,善自泳涵,偕气融格,任志开声,始能成诗。

诗之体式,略有两端,一则型格,一则意蕴。型格在节奏与平衡,今人多因袭所谓格律节奏,而于语言平衡茫然不知,故遣词之际,多有可怪之字,以合律之便乱其平衡。此昧于格律,疏于气格者之大弊也,在此亦不暇详议,容他处再叙。

于此,余只从意蕴一面浅议活诗。由意蕴观,活诗大要略有三层:一曰切,二曰返,三曰得。

所谓切,即能切入当下,不疏不蔽,惟深入之,始成新得。若浅尝则止,浮皮潦草,虽日赋万言,终究皮相。所谓返,即能回归本心,不迷不执,惟能脱落,始成深致。若小富即安,执迷沉溺,虽穷极款致,终究漏因。

所谓合,即能从容趋止,不离不昧,惟能自得,始成风格。若偏执一端,非出即入,虽工臻造化,终究小果。

当年有法师讲经,至不堕因果,堕没狐身,后百丈怀海大师为之开示,只易一字,不昧因果,即刻焕然一新,脱出狐道。

盖堕与昧之间,即是觉迷红线。不堕者,不入也,不切也,洁身自好也,自了汉也。不昧者,入也,切也,斥也,离也,偕也,成也,大乘心也。

维摩大士隐于市井,商贾为业,广宣佛法,开示净心。舍利佛宗门翘楚,心乱尘惹,天花满身。入世心出世心,狐道人道,即此即得。

严沧浪以禅论诗,高明百出,为说款致,神韵葱茏,然终无片语及于世间法要,其禅之风光霁月者欤?然死法活法,必有两胁插刀之勇,始能得知,禅家之勇,更谁传之?

禅者世间法,诗者世间法,禅入诗,无世不切,诗得禅,无世不成。世间法要,堪为根底。

死活之间,人狐之际,不堕不昧,宜深慎之宜深慎之。

024、说避熟就生

千题一味肆玄黄,略比千人一面强。

未切题时先入典,才铭志处已花枪。

技从精巧亏风骨,诗向新奇法汉唐。

此道今人多倒置,浑将熟手凑文章。

乙未年初秋,余途次京城,于西站前与某老友一叙,老友时为央广某台节目总监,多年出入央广央视,资深媒体人也,与余十余年失联,一朝重逢,别样清馨。老友清峻朗健,诙谐深邃,宛似当年,余心甚慰。

席间,老友有言:幽默误人。盖每行文之际,有不尽言不得言不知何以言处,即以幽默扯开去,博得彩声,自适自乐,然于问题关键,终无所契,如此风来风去,呼风唤雨,回头内省,竟荒疏许多探讨。

余闻言悚惕,老友幽默,早成风致,年轻之时,便能济济群贤,自称一格。然多年之后,老友深省如斯,反思幽默,若切肤痛,闻者如我,能无慨然?

盖老友所言,非关幽默,实人之就熟成习而心有所向,不安于习,至有此议。此书剑半老雄心未泯之征也。

与老友别,登车南下,一路沉思,寄慨良深。老友此言,启余良知,悚惕于心。为人为文,熟而成习,犹省乎此,况于诗乎?

诗者,新鲜活泼灵光秀彻之体性也,尤喜新厌旧,始存恤其活力。若拘泥陈窠,以常为囿,渐熟成习,窒息诗心,汗漫诗性,支离诗情,由艺而匠,去道益远,不亦悲乎?

然古往今来,能避熟就生之诗人屈指可数,就熟成习之诗人比比皆是。杜少陵语不惊人死不休,有就生志;刘梦得东边日出西边雨,有就生味;白乐天周公恐惧流言后,有就生意,至于太白,汗漫不羁,以新为常,反不觉有生熟之辨。

就生则生,就熟则死,然人总有一死,故就熟自然之势,就生刚健之作。有就生之志,其大成者,有就生之味,其高格者,有就生之意,其有心者。而超乎生熟之辨,以新为常者,其天授乎?

025、只有灵感是不够的

莫道灵犀最可人,生机也要善经纶。

念如光转香余手,韵似云张雨洗尘。

偶会机枢情未遍,漫梳奇正味才淳。

用心吟到风浑洽,一语天然万古新。

滔滔假诗,甚嚣尘上,固不足道。

然求真求切,笃实诗道,亦歧路茫茫,头绪万端,殊非易与。

余尝与人论诗,某公举赞灵感,奉为圭臬,以为诗必有灵感始成,无灵感即无所谓诗。无灵感而强作,是为渎诗。此言固无可疑。然某公进而以为,诗只在灵感,由此衍开,竟沦于某种神秘主义之灵感说天才论天助说彩笔梦之类奇谈怪论,便成偏见沦于魔道矣。

盖灵感于诗,有发轫之功,却不足以成养育之德。

所谓灵感者,实一念之慧也,一念之慧,神光烛照,心意通洽,遂成一题。然此一念,恍兮惚兮,凌波微步,罗袜生尘,瞻之在前忽焉在后,不落地处,难以成篇。必得打磨经营,云行雨施,始成规模格制。

若一味拘泥灵感,以为得一灵感足矣,不但暴殄灵感,甚或昧于灵感,坐井观天,贻害才志,亦未可知。

盖灵感即如顿悟,慧能以来,顿教竟成显学,司空表圣、严沧浪至于王渔洋,皆以禅切诗,颖悟神韵为则。灵感灵犀灵性之说,亦由此势张。

然顿教之悟,亦非天降馅饼树碰狂兔般易与,实千锤百炼中来。必先有终日寻春不见春之穷志,继之芒鞋踏破岭头云之苦参,加以归来偶把梅花嗅之机缘,始得春在枝头已十分之颖悟。

若二三士大夫,十余冒牌士大夫,木屐博带,清麈香茶,字句空灵,意蕴苍白,以纤佻轻薄附会风雅,久则心念枯萎,欲求切意了不可得,更遑论颖悟妙有灵犀契会也。

钱钟书称“渔洋天赋不厚,才力颇薄,乃遁而言神韵妙悟,以自掩饰”,灵感妙悟之作,若假以讳短,其又下之下矣。

026、由刘禹锡诗风论及气之自足

英雄气象属诗豪,只纫沧桑绣锦袍。

能把飘零伤世语,唱成慷慨壮怀谣。

悲衔朱雀桥边燕,笑指玄都观里桃。

一朵莲花从地出,中通外直即风骚。

气者,合阴阳之异,发六合之端,由变发机,缘情感动,每因造化之得势,常以创作而唯心。天地文风,诗文为神。风神盈溢则万象峥嵘,乃得其韵致,成其格调。

是气也,若凌然忘我,便自成风节,若沛然出臆,自别有神韵。其分疏己志,契会人心,竟有乖于初衷,而别开境界者,此又气之极也。

李太白销万古愁,凄怆苍凉,得意尽欢,倾退痛切,而将进酒通篇气象,飞扬恣肆,势若奔雷,更无半分落寞靡态;杜少陵恨烦双鬓,痛心疾首,浊酒新停,寂寞萧疏,然百年万里,恢宏神韵,落木长江,跌宕胸襟,其不可为坎坷衰摧之雄浑气象,竟跃然纸上,千载如新。

气之为力,凛然可知也。

更有刘梦得扬州席上酬乐天见赠,立意萧索,秉气精绝,至于传诸后世,焕然新意,大出原旨,是又诗家气象别开境界之殊胜者也。

刘梦得党于王叔文,折戟于永贞革新,两度贬黜,历时二十三年,一生志气,虚耗荒僻。乐天寄诗“二十三年折太多”,感慨痛惜,溢于言表。梦得答诗,承“二十三年折太多”而下,以“二十三年弃置身”起,同咏同慨,兼以自嘲。至颈联“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凛然激烈,意气勃发,虽沉痛落寞之极,而真气鼓荡,勃勃盈盈,别开境界,令人耳目一新,直如“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实诗豪之本色于痛切肝肠际之大勃发也。

梦得此句,原意在沉舟病树,以千帆万木趁沉舟病树之凄凉失意,然气魄宏达,风高骨健,竟一扫凄凉失意之落寞,翻成雄浑昂扬之浩歌。至后世以此句喻前仆后继之壮阔波澜,良有以也,虽非梦得原意,然竟是梦得元气作之。其乖于初衷,别开境界,盖类此也。

027、善护本心

万花丛里一花开,品相天然慎剪裁。

取次妙心邀燕舞,漫成生气省春雷。

浑香浑色菩提树,著雨著风明镜台。

物与灵犀惟自得,应时摇曳不须媒。

他山之石,纵可攻玉,玉成之际,亦他山之宝,于我何加焉?

故诗家须挖掘自家宝藏,无假外求。诗者,非外加工之作坊也,实自生自产自得之自耕农也。

别家璞石,犹不可挪来琢玉,况别家成玉,岂能借来乱琢乎?

故诗家,须寻自家璞石,琢自家玉器。才有自家风格,得自家气象。

所谓好玉不琢,其太白乎?所谓如琢如磨,其少陵乎?天成勉励之间,其众生乎?

昌黎有诗,李杜文章在,光焰万丈长,极言李杜之大;瓯北有诗:江山代有才有出,各领风骚数百年,极言诗心之贵;定庵有诗:万马齐喑究可哀,极言后辈之不肖。

盖众生若只知梦仙拜圣,全不知修仙法圣,则诗道沦替,至于万马齐喑,念生念灭间耳。何以故?罔顾自家宝藏,惟务外求故也。

人之初性本近,即长成习相远。诗心,诗之性也,诗艺,诗之习也。不取秉性之近,专务积习之远,其缘木求鱼甚或南辕北辙,固可知也。此亦时下学诗之一大弊也。

惟学诗者善护本心,始能有成。为诗者,遑论初学抑或熟手,必有举世誉之而不加劝,举世非之而不加沮之孤诣独往之概,始能涵养诗心,琢自家玉,任自然声。

然则初学者转益多师,不耻下问,见贤思齐,谈诗论道,正斯文盛事,雅道相得,此种品格,又与善护诗心如何安置?

答曰:切磋者,诗艺也,护持者,诗心也。诗艺可啄啐,诗心不容置喙。若有无学无良无德无才辈,颠覆原旨,另谋私造,强加于人,是为冒渎诗心,宜疾避之。

诗心者,个人创作之意志自由,亦即个人之于世界之独特认知也,此一认知,即张三之为张三,李四之为李四,张三诗非李四诗,李四诗非张三诗之根本所在也。若此一处,张三可任由李四肆意“雅正”,则张三无复张三,李四无复李四,是一妄作而两人俱废也。若大众竟不以为非,是废二人而诗道陵替矣。

故护持诗心,事关大体,非附会涵养造作谦虚之琐屑私德所能文饰也。

028、隐善扬恶

举人一善似抽筋,片语微词必与闻。

朋比偏沾些雅致,骄矜辱没了斯文。

熙熙攘攘心难守,是是非非道不分。

毁誉竟无关理法,只从私僻惑妖氛。

诗者,雅道,雅者,正也、深也、重也、和也。

正者,不邪佞不私僻,不拉帮结伙,更不党同伐异,堂正端庄是也。

深者,不浅鄙不媚俗,不浅尝辄止,更不闻风是语,识量弘深是也。

重者,不轻贱不犬儒,不浅易聒噪,更不佻达猥亵,凝练持重是也。

和者,不哄异不苟同,不因利妄议,更不以讧为直,和而不同是也。

此雅道,于诗或不尽然,然于论诗,似无不然。

诗道雅致,正深重和,缺一不可。无正不得,无深不致,无重不成,无和不达。善举人长,慎言人短,其君子之德,成人美乐人成,三人行必有师,其雅人之致。举一善,海阔天空,木性舒张,张一恶,神萧气杀,金性凛冽。德重好生,诗性亦然。

故人之作诗,诗心为尚,乐举其善,慎言其失,以誉导之,以和养之,诗格始纯,循序可成。若频举其过,讳言其善,炉锤杂沓,虽曰直言指教,然根性摧折曲逆,久之天性殆尽,无生机也。

此非顺情说好话云者,盖诗之本质使然也。诤友之辨,或裨益于诗艺,实无益于诗心,此又诗之别于其他形式之特例也。

至于时下不肖辈,喜人过如魑魅,讳人善如蜩鸠,人有百善,置若罔闻,或有一过,跳梁呼噪,已然下流,若更沆瀣一气,朋比相托,昧心惟党,毁誉犹私,此又下流中之渣滓,更无足道也。

余当年新浪博客中,曾经笔会鏖战,于诗坛党系倾轧略有体会,其去诗太远,误诗太深,谬诗太甚,毁诗太切,实令人痛心。今稍历微群,见二三阴暗角落,此风犹炽,感触良深,故有此议,以俟夫有心者得之。

029、也说推敲

韵到无心遣句时,人间万有尽成诗。

情随境转方相与,名至实归才有期。

不让推敲空著相,浑将啄啐忘循规。

何须枉费炉锤力,应物惟诚可决疑。

贾岛推敲,已成佳话,诗家炼字,每以此为鞭策感召,遂成象征,至于今日,斟酌字词,竟直名为推敲,亦可见推敲典故,深入人心,几不可移。

千秋以下,人多以韩愈易推为敲,以动衬静,独擅风神,便无复详审,以敲为宜。

近人朱光潜,别倡新说,以为推敲各有其妙,然就上句论,以推为宜。朱氏以为,鸟宿更深,敲字一落,扰动静谧,有煞风景。

朱说一出,推敲之说始渐丰满,不复昌黎一锤定音之歧义也。

然则韩说朱说,只句下事,然若从句下纠缠,则推敲各擅胜场,实难分轩轾。

所谓敲,极静中砰然有动,如香严抛石击竹,空谷余音,泠然有致。

所谓推,极静中悠然自得,如南泉拂袖而去,风光霁月,超然无碍。

若以敲入诗,则动静相生,生趣盎然,若以推入诗,则动静相偕,情致隽永。

究竟欲相生,欲相偕,本贾岛自家事,实创作初衷所在。

贾岛逡巡不决,而昧于推敲,欲从字句炼诗意,去诗旨远矣,其苦吟宜哉。

人之行径,必先有所欲,而继之所举,此常情也,无所欲而妄举,懵懂辈也。为诗亦然,必先得其志,究竟欲求泠然有致,抑或超然无碍,得此志确乎不移,然后推敲得矣。若得其志确乎不移,而推敲未得,乃求名师,先呈己志,再求裁度,始是正路。今贾岛茫然无所志,韩愈迂阔无所征,遂定为敲,纵然得体,其疏于诗道,亦可知也。

孙子曰,胜兵先胜而后求战,败兵先战而后求胜。

余谓胜诗先得志而后求句,败诗先求句而后得志。于推敲典故中,事可知也。

030、假诗炫世殊不可取

以道弘人势必微,久之情鄙腻词肥。

造神张势空真伪,媚俗沽名枉是非。

纵有歪才夸境界,更无真致透心帏。

遍干风雅诗还俗,表面文章见腹诽。

所谓假诗者,非事件情景之虚设,乃态度情志之伪作。

太白毕生未经蜀道,蜀道难设境造景全凭臆想,然奔雷恣肆,酣畅淋漓,较将进酒沉郁,较行路难激昂,蜀道情景之虚设,全不碍全诗情志之勃发。

乐天翻写李杨情事,正二分实事八分演义,然曲折有致,荡气回肠,太液芙蓉,仙山太真,全由臆想,然则比翼连理,矢志金声,岂是虚词?

故诗之假者,不在事件情景,只在态度情志。态度情志,诗里诗外出入太甚,是为假诗。无一念不为名利所扰,却故作泉石淡泊之音,素染于轻浮冶荡之习,却强作敦庞大雅之响,此假诗之极也。

或曰:诗非欲假,惟情不达,所强作者,亦虽不能至心向往之谓也。

答曰:不至者,中道废也,今子跬步未动,徒以假诗炫世,谈何向往?以贪慕妄窃为向往,所欲者何?

再曰:学前人风格,直须拟作,拟作即舍己随人,非刻意伪造也。

答曰:拟作不同于袭作,拟作须拟前人情志,袭作搬弄前人情境。以袭冒拟,不亦欺人太甚乎?

复曰:久伪成习,伪者人为也,人为者学习之迹也,学终不能无伪,人能因弃伪而废学乎?

答曰:学之伪者,伪于行也,修葺其行,端正其心。今所谓诗之伪者,伪于情也,粉饰其情侥幸其名。伪于行者,习成君子,伪于情者,执守小人,岂可同日而语?

又曰:无论真伪,众声攘攘,鼓噪斯文,不亦弘诗道乎?

答曰:人能弘道,非道弘人,人能弘诗,非诗弘人。假诗欲以诗弘己,窃取浮名,岂弘诗之道乎?

人能弘道,非道弘人,以道弘人,即是枉道。人能作诗,非诗作人,以诗作人,即是渎诗,渎诗者,枉道之甚,何尝纤毫能弘诗道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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