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苏作家‖【夏天的怀念】◆方小莉

作者简介
方小莉,江苏如皋人,如皋经济技术开发区何庄小学教师。喜欢用笔记录点点滴滴,用心感受大千世界。
夏天的怀念

又到了霍香恣意生长的季节,一丛一丛的藿香赶趟儿似的,丰腴的叶片迎着朝阳,在浅夏的微风中摇曳生姿,那片片的绿啊,似月光下大海的流动;那盈盈的绿啊,如妈妈慈爱的眼波。

是时光嫉妒了生活的美好模样,去年,藿香叶长得正盛的时候,妈妈被查出骨转移,噬骨之痛常使她寸步难移,每一天都似乎成了难熬的时日,药物几乎不再发挥作用,心疼地眼看着她的身体一天天单薄孱弱。然而,那片藿香地,却是她最后生命的守望。执拗地忍者病痛,摘下长得好的藿香叶,保鲜袋一袋一袋封好,只因我和女儿都爱这清冽的香、浓烈的绿。藿香的生命力令人惊叹,摘了一茬又一茬,长了一茬又一茬。而那个为我们摘霍香叶的人,永远地离我们远去了。

思念在逃去如飞的日子里生长,思念在藿香茶升腾的雾气中绵延。一年的时光,漫长而短暂,妈妈的身影,在睁眼闭眼的某一刻,总会在脑海里不期然萦绕搁浅。

妈妈是在56岁那年,查出乳腺癌的。当时,只是到附近医院割了一个腋窝下的小疙瘩,坚强的妈妈水都没挂就回去了。七天,伤口自动愈合,妈妈已经拎着炉子生火了,我们都没在意。病理报告出来的那天是元宵节,拿着新买的花灯正和女儿嬉戏,医院的一个电话让我如五雷轰顶:癌症!从来觉得这只是字典里冰冷的字眼,从来不敢相信,一向干活不输男人的妈妈,会和癌症沾边。泪水瞬间决堤,感觉天都塌了!和哥哥商量,第二天拿着刮片去南通看看。赶到附院,医生快下班了。好说歹说,再三央求,医生在显微镜下看了看,然后凝重地说:“我好像看到了黑色素瘤的蛛丝马迹,如果是这样,应该只能活两个月,回去买点她想吃的吧。当然,你也可以到肿瘤医院看看。”我和哥哥痛哭流泪,茫然无措。我们兄妹俩知道,妈妈那么要强的一个人,怎能接受这样残酷的事实!于是决定,不让她到肿瘤医院去,在朋友的建议下,去了瑞慈医院。于是,我和哥哥一前一后,一个陪着妈妈慢慢走,一个脚下生风找医生,让医生瞒着病情。所以,进手术室,自认身体硬朗的妈妈坚决不肯睡担架,像个超级英雄大步流星走进去的。

从手术室出来,因为麻药的作用,妈妈处于昏睡状态,好心疼!我们一声声的喊,一声声的喊,直到她醒来。当浑身缠绕的绷带被拆开时,当她得知隔壁床的病友都是癌症时,她坦然接受了自己是乳腺癌的事实。然后,开始接受化疗。那是一段怎样痛苦难熬的日子啊!每次都是刚有些精神,就到了化疗的日子,每次化疗后,白细胞急剧下降,啥也吃不下,虚弱得连眼睛都睁不动。但妈妈还是挺过了6个疗程,开始服用长达五年时间的药物。其间,每三个月进行一次复查,很庆幸,都有惊无险。妈妈还时常打趣:一定是医生误诊了,根本就不是癌症!

五年后,妈妈不再吃药,生活又渐渐变成了风平浪静的模样。妈妈又成了那个忙里忙外的陀螺,洗衣、做饭,在乎你顾及他。翻建门口的房子,把一切张罗得井井有条;用大锅给女儿煮香喷喷的红烧肉,采最嫩的藿香叶;帮哥哥厂里收铁皮、开压机……虽是目不识丁的农村妇女,账算得麻溜,学啥都快。妈妈又成了小时候我们心中那个无所不能的“汉子”妈妈,那个什么赚钱做什么的妈妈:小时候,爸爸到江南收头发,收回来都是妈妈用铁筛筛出里边的杂物,好呛人;在罐头厂,洗数不清的罐头盖,戳得手无完肤;爸爸贩卖铁皮铁锈的时候,她一锹一锹和爸爸一样的节奏,寒冷的冬天也湿透衣衫……做这么多活儿,自然对我和哥哥少了一份温柔和关心,有一年夏天,我和哥哥等爸妈回家,居然裹着盖稻谷的塑料纸睡着了。害得他们恨不得把整个村子翻过来。现在,身为母亲的我终于能感同身受那份焦灼,可当时只记得她总是在我们犯错的时候让我们跪着,自己数打几下;只记得,只要成绩稍微落后,她数落的话语就会比机关枪还厉害,让我觉得考不了第一我就是全家的罪人。她总是说:“做人要争气,嫁给你爸爸的时候,别人都看不起我,笑话我个子矮,你爸爸娶这个老婆,八世都没发达,我可不能让别人说中。”听爸爸说,倔强的妈妈自嫁进门就特别肯吃苦,记工分的时候,总能挣双份儿,就算怀着我,在田里跪着往前挨,也不比别人速度慢,干完活回家就结网赚钱,一刻不停。永远记得那个伤心的夜晚,放学回家我们发现家里的一头猪掉在茅坑里,淹死了。妈妈回到家后,不停地抹眼泪,边哭边用大车把猪拉走埋掉。就是那个晚上,我第一次体会到心疼的滋味,对妈妈也就理解了几分。

就这样,凭着勤劳的双手,凭着没日没夜的辛勤劳作,家里的日子也有所起色。从茅草屋到瓦房、从瓦房到楼房,妈妈就本着“邻居能盖我也不能落后”的信念,硬着头皮在村里前三名盖起了楼房,当时没钱买玻璃,是用厚厚的柏油纸挡风的。从此,爸爸妈妈更是早出晚归,从没时间对我们嘘寒问短,可我们的零用钱一直都足足的,因为他们的生意也越来越红火了。在我考取师范后,离家并不远,但每周的肉啊、鱼啊,一罐罐装得满满当当,送学校,常常我们一个宿舍的人一起用手抓着吃,妈妈总是笑盈盈地看着,很满足的样子。再后来,我工作、结婚生子。记得生女儿在医院的时候,妈妈带着小侄女匆匆过来看了我,妈妈呆了一会儿,就说要回去。我委屈得哭得稀里哗啦,她还是没有留下来陪我,因为她就惦记着要回去干活!是的,在我的记忆里,妈妈只要有爬起来的力气,只要手还能拿得动电饭锅的插座,她总不会闲着。爸爸看她那么操劳,处处要管,常常气急坏地说:“你不能这么吃苦,把病做了发起来就没命了!”

话糙理不糙,在我们认为可以放松警惕的时候,病魔又一次缠上了妈妈,她又陆续动了两次手术,第一次微创,回来后依然生龙活虎,我行我素。第二次,腋窝下又长出了一个肿瘤,手术切除后医生对妈妈说:“我帮你切除得很干净,过个两年没问题。”我天真的以为这次又和之前一样,医生就是吓唬吓唬人。谁知,一语成谶,不到两年,妈妈被查出了骨癌,癌细胞肆虐地生长,一开始,让她化疗,她执拗的坚决不肯,还说,又不是癌症为什么要化疗?我们不敢告诉她真相,就依了她,给她打针,五千多元一针,一月一次,打了不到六个月,指标根本下不来,癌细胞越来越猖狂。每天吐得歇斯底里,头痛欲裂。后来,实在无法忍受,加上我们的劝说,同意去附近的人民医院化疗。一开始的六个疗程,一样痛苦至极,但头脑清晰。虽然自己走都走不稳,可一挂完水就催我去上班,反复说不能耽误我工作。那是一段很累却欣慰的日子,因为每次化疗,熬过几天的反应期后,多少还能吃点东西。所以,一天多次学校、医院来回奔波的日子,都觉得值了。现在想来,有要牵挂、要照顾的人其实也是一种幸福啊!第七个疗程,化疗的时候,妈妈意识模糊晕过去了。医生让上监测仪,我没肯,妈妈交代过我,她要是无意识的时候,千万别折腾,不要把管子什么的插她身上,这么多年,受够了!万幸的是,半夜时,妈妈清醒过来。我讲给她听,她还乐呵着夸我做得对,庆幸自己又捡回了一条命。我知道:她一定是惦记那段时间不小心被铁水烫伤脚板的哥哥。果然,第二天一早,她就让我给哥哥打视频电话,她笑着对哥哥说:“别担心,我好好的。”本以为,和之前化疗好一样,又可以在家安然呆上21天了。谁知,回去没几天,在哥哥出院到家后,她仿佛一下子了无牵挂似的,意识一天天迷糊,开始还自说自话,后来就晕过去了,怎么喊都没有任何反应。肚子胀得像个小球,喂水都咳得接不上气。我知道,妈妈的花儿,落了。岁月静好的假象,破了。原来,疾病和死亡一直潜伏在我们周围,随时都可能跳出来撕咬我们。生活的闷棍,真的会猝不及防地当头落下。

都说妈妈在,我们就都还是孩子。是啊,再也听不到妈妈的责怪——少接电话,对脑子不好,;再也听不到妈妈的教诲——好好工作,争口气;再也听不到妈妈的嘱咐——风大,你呆家里别出门……妈妈,累了您就好好休息吧!沿着您用一生划出的爱的延长线,我们会珍惜当下,过好每一天,活成您希望的模样。

爸爸常说,哪怕你天天只能看电视,只要你活着!女儿想念你用大锅煮的红烧肉,说就记得外婆掀开大锅盖的样子;我和哥哥想再喊一声妈妈,你还能听见吗?

妈,我们想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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