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儿光油油

 月儿光油油

月到中秋，分外的圆润与清亮，挂在蔚蓝的高天之上，像刚沐浴出来的美人，又妩又媚。

小时候，每当这时候，母亲站在院子里，对着那皓月就会感叹道：“看呀，这月儿光油油的！”于是，拿只小凳子放在院子里，她坐在一片清辉的月色里，周身晕染一层淡淡的白光，像青花瓷仕女。

我喜欢母亲“月儿光油油”这句话。现在一再咀嚼，只觉得澄澈的月光像粘稠的油，从那广大无边的天空泻下来，令万物生光辉。就连月色里飞舞的飞蛾与不知名的小虫，都能在这宁静祥和的月色里，感觉到世界的清明与美好。

月儿光油油的夜晚，母亲喜欢在院子里陪我们玩。她会讲故事或者唱雷州歌谣，如“月儿光光忆怀怀，老弟娶娘在头先。叫尼兄来吃酒，兄讲没婆不敢来。”我们跟着她唱歌谣，那平仄押韵的声音在月色里流淌着，在月色的过滤下，似乎也闪着银光。她手里挥着一把小扇子，为我们赶蚊子，直到我们睡着了，她才把我们抱到床上去睡觉。

有时候，母亲也会在月光下编制竹具，比如簸箕、粪箕。她干活是安静无声的，长长的竹篾在她手里翻动，不缓不急。一个节骨眼接着一个节骨眼，没有什么会惊扰得她停下来，也没有什么会催着她去赶着编完。编织竹篾的母亲和月色一起构成一幅人间的画，安详而明朗——是月光，把一个乡间女人最平常的劳动，演绎成人间美丽的图画。

有一年仲秋时节的夜里，是下半夜了吧，口渴了，起来喝水。穿着一双拖鞋，懵懵懂懂来到厨房，立刻惊呆了——好一片月色！一片结清的月光斜照在摆放碗筷等杂物的柜子上，分外的明净与纯正。白天里黑乎乎一片的厨房，也仿佛被这一大块月光清洗了一样，锅铲明亮闪光，锅盖洁净，那些白瓷碗像镀上一层清光，没有了喧嚣，没有了烟火，那么沉静美好。水缸在灶的一角，没有月光，依然是潮湿阴暗的，水缸边的老姜似乎睡着了，叶子依偎着墙壁。老姜丛中的蛐蛐高一声低一声地叫着，仿佛那声音里也有了月光的清澈明净。我拿起水瓢舀了半瓢水，水里也晃动着一小片月光。我咕咚咕咚地喝下去，连同那片月光，只觉得自己也全身透明而清亮。我喝下了月亮的光明与美好，仿佛身体的每个角落都得到了月光的通透，白日里的一些不快，人前藏不住的慌乱与卑微似乎都在这月光里消融不见了。喝完水，我在院子里站立着，月光把整个村子笼罩着，一片洁白而宁静。

直到现在，那片月光还在我心里朗照着，心中永远有一片宁静之地。每当沮丧或者灰心的时候，抬头看到那轮月亮，感受到那月的清辉，就相信人世的爱和安宁。相信生活可以一点点美好安稳起来，以至可信可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