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子善新书《不为人知的张爱玲》:解读流言背后的传奇
华东师范大学教授陈子善新书《不为人知的张爱玲》日前由商务印书馆出版,这是他探讨张爱玲的最新文集。自2015年出版《张爱玲丛考》两卷之后,陈子善在五年间陆续对张爱玲的文学史料作了新的发掘、考证、整理和阐释,“自以为有了新的发现”。
《不为人知的张爱玲》分享会现场(从左至右分别为张伟、陈子善、周立民)。图片来源:主办方提供
7月31日,《不为人知的张爱玲》新书首发会“'流言’背后的'传奇’”在上海朵云书院·旗舰店举行。华东师范大学教授陈子善、上海图书馆研究馆员张伟、巴金故居常务副馆长周立民齐聚一堂,就陈子善“张学”研究脉络、张爱玲作品风格等展开对谈,分享了他们心中的张爱玲。
她还爱给小说设计封面
“在中国现代作家中,除了鲁迅,为自己作品设计装帧最多的是张爱玲。”发掘、考证了众多张爱玲为自己作品设计封面背后的故事之后,陈子善总结道。
小说集《传奇》在1940年代先后推出了三个版本,三版封面设计均有张爱玲的参与。这本书收录了张爱玲早期的代表作,彼时不过二十出头的她,借此书完成了“出名要趁早”的心愿,也奠定了自己在现代文学史上不可替代的地位。
三个版本中,以1946年推出的增订本封面最负盛名。陈子善介绍,画面的主体是一张晚晴仕女图,借用了著名画家吴友如的《以咏今夕》,而右上方那个不太协调的“怪形象”,便是张爱玲的手笔,她对这一形象的解释是“像鬼魂似出现的现代人,非常好奇地孜孜往里窥视”,在偷看里面的人到底在干什么。
“这样的一幅情景,或者说中国人千百年的平静的日常生活,由于“现代人”的介入被打破了,所以这个封面的含义非常丰富、非常复杂。”陈子善评价。1977年台湾皇冠初版本的《红楼梦魇》则是张爱玲唯一一部学术著作,这本书的封面设计也由作家本人完成。《红楼梦》是中国古典小说的巅峰,京剧则是中国戏剧的精华,张爱玲在设计中采取了京剧脸谱的视觉化形象,把这两个方面的经典巧妙结合在了一起。
在人们一般的印象里,张爱玲与五四文学的关系是疏离的。但陈子善特意提到,张爱玲的写作与五四新文学传统有很深的关系,《五四遗事》的写作就是一个例证。据考证,张爱玲对鲁迅的作品相当熟悉,对部分文章甚至有认真反复阅读,熟知小说中并不引人瞩目的细节。
但张爱玲对五四文学创作并非全盘接受,“她认为当时很多白话文文学作品的句法都是借鉴外来文,她对这样的做法并不欣赏,所以她尝试学习中国传统,将《红楼梦》的写作方式运用到白话写作上,事实证明她的尝试相当成功。”在他看来,张爱玲的写作非常“天才”,她将“五四”白话文的部分精神,和中国古典小说的传统写法结合起来,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留下了独特的一笔。
《不为人知的张爱玲》。图片来源:主办方提供
她更爱隐藏自己
12岁,张爱玲在当时就读的圣玛利亚女校校刊《凤藻》发表“处女作”《不幸的她》,此后不断有文字见诸报刊。曾于徐家汇藏书楼工作的张伟,借现存不多的刊登过张爱玲作品的校刊,追溯这位传奇作家少年时期的创作往事。“现在大家看到的比较多的,是她登在《凤藻》上的习作。但我当时在藏书楼里,注意到的是一本叫《国光》的薄薄的小册子,她的《牛》和《霸王别姬》都登在上面。这本小型刊物由张爱玲的国文老师汪宏声发起,他很鼓励张的创作,尽管她只有十几岁,足见当时女中的文学氛围之浓厚。”
而早年的张爱玲真正引起大众关注,还要从《天才梦》说起。这是时年19岁的她在上海《西风》月刊有奖征文活动中的一篇参赛文,最终拿了“名誉奖”,排在所有获奖作品的末尾。陈子善提到,张爱玲并不满意这个名次。“直至晚年的绝笔《忆》中,还在回忆此文得奖'风波’。”
从19岁的“天才梦”,到24岁《传奇》序言中的“出名要趁早”,张爱玲的写作从不掩饰自己想被人看到、被人欣赏的欲望,早年的作品也绝少用笔名发表。但是随着世事流变,张爱玲逐渐开始使用笔名隐藏自己。据陈子善的考证,“世民”、“梁京”、“范思平”、“爱珍”都是张爱玲可能使用过的笔名,且后两个都与她的翻译生涯有关。
张爱玲曾以“范思平”一名发表译作《老人与海》,用“爱珍”署名在香港《中南日报》上的译作《海底长征记》。陈子善如此解释个中原因:“张爱玲甫到香港,对一九五零年代初的香港文坛几乎一无所知,她不想过早亮出自己的曾毁誉参半的真名。”“毁誉参半”的原因来自张爱玲与胡兰成的纠葛,已为当今世人熟知。
移居美国后,张爱玲自我隐藏的倾向更加显露出来。1979年,她引好莱坞制片高尔温的“把我包括在外”一语,婉拒台北《联合报》对其新近住址和工作性质的征求。陈子善则又发现了张爱玲对这句隽言的第二次引用:“当'作家身影’摄制组拟采用更现代的技术手段以'保存’她的影像和声音而要求采访她时,她再次援引'把我包括在外’,选择了婉拒。”张爱玲在写信婉拒拍摄请求后的一年,就孤寂地离开了人世。
张爱玲(1920年—1995年)
善写日常生活中的普通人
“张爱玲的作品为什么能够得到这么多人的欢迎,也恰恰在于她没有忘记我们人本身的存在,人的欲望,人的趣味,人和这个世界接触后的感受。”周立民谈到张爱玲作品中人本精神的重要性。“她的作品已经出版了几十年,但却仿佛是我们身边的现代人,诉说着当下内心的感受。”
大家熟悉的张爱玲,多以大都市里的生活为写作题材,在陈子善看来,这与她对待创作的谨慎不无关系,她对“真听,真看,真感受”始终有追求。沦陷时期,她写战争中备受摧残与打击的上海平民,而不仅仅是枪林弹雨、炮火连天;她特爱写劳动人民,比如进城打工的女佣,描述当时年轻农村女子进城后,如何在上海这座洋气十足的大城市里立足。
除此之外,她还是一位杰出的女性主义者。陈子善提到,早在张爱玲的时代,她就注意到了“厕所革命”,她曾在《异乡记》中写到农村中不堪忍受的厕所问题。“女性在农村解决排泄问题比男性难得多,张爱玲注意到了,并把它写了出来。仅仅这一点她就比很多女作家要高明,因为这种细节往往特别感人。”
“品张的茉莉香片,看张的传奇。”周立民如此形容这本《不为人知的张爱玲》。书的封面上,几片深浅不一的紫色拼图,凑成朦胧的侧影。正如这位几经浮沉、由绚烂归于平淡、最终保留几分神秘色彩的作家,在后世的研究中,逐渐浮现出真实鲜活的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