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祖金 | 故乡的灯火

故乡的灯火

文|毕祖金

故乡于我,随着时光渐远,依旧那样生态原始,淳朴自然。更时常不忘的,还有故乡的灯火,它是故乡的眼睛,也是故乡的灵魂。我对故乡的记忆便从她的眼睛开始,直至绕不开她的灵魂。

来到世间,看到母亲那慈祥、疲惫的面容,便是在昏暗的油灯下。那是后来听奶奶及母亲说,在奶奶慌忙配合在家中为我接生的接生婆——村中一个本家叫三奶的,剪断了母亲传递我血缘及营养的脐带。在昏暗的油灯灯光下,三奶在热水盆中洗了洗带血的剪刀和塑胶手套,也给我洗浴了临世来第一个温水澡后,高兴地恭祝了我们母子平安。根据奶奶的安排,早已等候在外的父亲听着动静,在厨房端上一碗热腾腾的荷包蛋汤,让辛苦一时的三奶喝下后,才感谢又感谢地将她送归家中。昏暗摇曳的灯光下,我吮吸到了母亲甘甜的乳汁,望见了老屋的屋顶,呼吸到了带着炊烟和油烟味的故乡空气。

我的童年,几乎每晚都是油灯相伴。在那个年代,先是点的麻油灯、柴油灯,后是点的煤油灯、马灯,再后才有蜡烛和汽灯等。模糊记忆中,多少个晚上,总是在奶奶和母亲轮流坐在纺车前,不断嗡嗡纺着棉花,轮换着揽怀哄我入睡的场面,伴着那跳跃的油灯灯火和她们轻柔的催眠曲。要不就是穿梭于邻居家中,和小伙伴们不顾黑灯瞎火地疯玩,直到父母强行拽回为止。上学后,无论学校还是家中,更是离不开油灯相伴,趴在课桌或家中石凳、方桌上,借着油灯有限的灯光伏案学习。每个早、晚下来,总是要烧焦几根蓬松乍外的头发梢,熏黑自己的脸庞,还有那呼吸的鼻孔。

那个年代,最经济的要数蓖麻油灯了,不用花钱购买,自家地中种的就有。将蓖麻子毛绒绒的外壳剥开后,露出斑斓的蓖麻子,将其压榨后便能挤出油来。将蓖麻油倒入小碗小碟中,放上一根捻成的线绳作灯芯,便能点着使用了。当年柴油便宜,但点着时油烟大。后来的煤油(俗称洋油)灯,据说是进口或是提炼程度较高,油质清纯,油烟更少,很受乡亲们喜爱。至于马灯,一般是在公共场合照明时派上用场,因其耗油量大,又有灯罩照着,不易被风吹灭。生产队或村里或开会,或唱大戏,或来回提着走动用上。记得最初村中唱大戏时,点的是火把灯。在戏台舞台两边,安排俩壮劳力,分别用类似现在拖把类的火把,在两个放在地上的搪瓷盆中沾上柴油,轮换点着举起,顿时整个舞台及戏场被照得灯火通明。伴着滚滚油烟冲天而起,父老乡亲们都沉浸在戏曲剧情感染和氛围中,堪算当时乡村一景。再有的便是后来更亮、更先进的汽灯和电灯了。

小时候,最怕听到和见到的便是“鬼火灯”了。夏天幽黑寂静的夜晚,村外的田地里、道路上,会看到悠然飘来飘去的微弱亮光,老人们俗称“鬼火灯”。后来才知道,它们其实有的是萤火虫的亮光,有的是磷火的亮光。不过小时候,那可是大人们吓唬不听话小孩们最好借口和证据了。

我的故乡地处偏僻之隅,经济和交通条件都不好。直到上世纪八十年代后期才用上了电灯。在此之前,在学校使用的就是煤油灯及汽灯了。煤油灯都是各自带的,或是大人做或是自己亲自做。用一个只要是金属盖的玻璃瓶或金属瓶,拧下其金属盖子,在盖子中间钻一小孔,取一根废旧内胎气门芯,固定其上,穿上线绳灯芯即可。现在想想,农村的大人和孩子们,在那个物质匮乏时代,真是极富创造力,能发明出许多经济实用的东西来。不过那时,同桌两人可以商量共用一盏煤油灯,两人轮换着加油。条件好的,能单独使用一盏,条件不好的,连煤油都买不起的,只能蹭着脸面借光了。沉痛记得,上初二时,我班我村的保恒同学,由于家境贫寒,兄弟姊妹们多,硬是连轮换供应煤油都保证不了,常遭到同桌和其他同学的讥讽。学习成绩很好的他,最终因为家里贫穷而辍学回家务农,小小年纪就担起了劳动重担。数年后的消息是:保恒神经了!后来严重得很了,家人只有将其反锁在家里小屋中,整天赤身光体地躺卧在他的“床铺”—— 一堆麦秸草中。不久,更是噩耗传来:保恒死了,赤裸裸地走了。大家无比悲痛并惋惜,但为时已晚。但愿在他早去的天堂中,会有一盏灯为他永远照明,不再黑暗,不再悲伤。

在农村,当时能购买并使用上蜡烛,那就算奢侈了。蜡烛易带,燃烧充分,油烟污染轻。大人们给的钱不够买整把的,就一根一根的买,使用完后再买。平时购的多是白色的蜡烛,要是在中秋、春节和元宵节时,可以买上红色的蜡烛,以示喜庆。蜡烛烛焰随风摆动时,蜡烛会流泪的。不过,待整根蜡烛快燃烧完时,可将蜡烛头和滴落的蜡烛块再收集在一个金属器皿中,将其加热融化后再插上一截线芯,还能继续使用,直至不会浪费。当然,当年老师所教的唐代李商隐“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的诗句我更终身铭记,犹如更会铭记无数位教过我的恩师一般。

说到故乡的灯火,不能不提到在村边,在野外燃烧的篝火了。夏季时节,趁着蝉鸣的聒噪,我们白天用长竹竿卷面筋粘蝉,长竹竿加网兜扑蝉;晚上,在树林中,燃起一堆篝火,借着熊熊的火光,伙伴们争相用脚撞树后,震飞的蝉儿会自投罗网,纷纷扑落到火堆上。那样的晚上,晚饭吃不饱不成问题,准不会再饿着肚子,欢声笑语不断激荡在故乡村庄的夜空。秋收时节,无论大人小孩,在收获的土地上,燃起一堆柴草,烧上一捆黄豆角秧或一堆红薯,或几瓣玉米穗;挥动着脱下的衣服扇灰,疯着抢吃烧熟的黄豆、红薯、玉米穗;或是到地边水沟中捉些鱼虾上来烧烤着吃;那种解馋和惬意之趣可想而知了。

春节是一年中最隆重、最热闹的节日了。春节及元宵节间燃放鞭炮和烟花,点燃红灯笼,抡挥火圈当是我们的最爱了。无论大人小孩都会盼着春节,时值贫困年代,春节期间能吃好、穿好、玩好,可能是人们最基本的渴望和理想生活了。春节期间,家家户户都要挂上红灯笼,贴对联,一派喜庆气氛。各家门前随风摇曳的红红灯笼,当属晚上最显耀眼和喜庆,它们红出了平安,红出了喜庆,红出了吉祥,红出了团圆,更红出了一年连着一年的美好心愿。

鞭炮自腊月二十三小年响起后,几乎天天就不间断了。“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千余年来,王安石的《元日》诗句飞进千家万户,回响在神州大地。燃放鞭炮的闪光及烟火,也是过年的灯火和味道。特别是除夕晚上的守夜,一家人围着暖暖的火盆,“开轩面场圃,把酒话桑麻”;而小孩们忘却瞌睡,忘却疲惫,彻夜不眠就是为满村跑着捡鞭炮;不惧寒冷,不怕黑暗,不惜时光,不畏安全,不等一挂鞭炮放完,就一哄而上,争相疯抢,即是“压谷堆”也要有所收获。

故乡春节还有一个点“天灯”的习俗。就是除夕下午就在自家院中最高树上,悬挂一盏带红色灯罩的油灯或蜡烛灯,灯用长绳系着挂在树干上,拉着底端的绳索可升可降。由于挂的高,人们称之为“天灯”。每家每户挂“天灯”,想必就是为天神照路,让其能光顾每家,帮助实现新一年的美好心愿吧!家乡的“天灯”要从腊月除夕一直挂到正月十七,直到元宵节过完。

元宵节除了放鞭炮,放烟花,放土制小火箭外,我们最经济的娱乐和喜庆方式便是抡火圈了。抡火圈要准备已久,不到年跟前就要满村各家各户“扫荡”扫帚头(即用不成的扫帚把子)。将其收集来后,悄悄放在厕所间、墙头上、窗台上或是狗窝、鸡窝中。待到元宵节晚上,等到鞭炮和烟花放完之后,我们成群不约而同拿出自己收藏的扫帚头,绑上一根绳子,到村中开阔的大路上,或是村边田地里,用火柴将其点燃,拽住绳头做离心画圆抡耍。瞬时间,无数火环腾飞旋转,映照着一张张欢笑的脸庞。技术高的抡耍还能抡出技巧,耍出花样。每个人在抡的时候,也似乎甩出了以前的晦气和不如意,抡出新一年的自信和美好愿望。

故乡的今天,已是电灯照明的每一个明亮夜晚了,但我仍很怀念故乡以往的灯火,最是追忆。

故乡的灯火,点缀了故乡的夜空,照亮了学子的课堂,乡亲们的心堂,更点燃着归乡游子的记忆和梦想…

图|网络

--End--

作者简介:毕祖金,供职于河南天工建设集团有限公司,现为中国散文诗作家协会会员、南阳市作家协会会员、邓州市作家协会会员、卧龙区作家协会理事、南阳市民俗文化研究会理事、《中国散文诗刊》签约作家、《中国散文网》特约编审、《奔流》杂志2016年作家班学员。

作者往期作品回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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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祖金  |  家乡麦场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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