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宁:我家的老式缝纫机
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初,我的父母托人找关系好不容易买了一台“上海牌”老式缝纫机,是上海第一缝纫机厂生产的,真可谓国货精品,说明书上有毛主席语录,附件盒上有“自力更生、奋发图强”的标语。这台老式缝纫机陪伴我们家近五十年了,质量特别好,直到今天仍然发挥着余热,从没有大修过,现在虽然它的台面有些斑驳,皮带上亦有过往岁月的拉痕和创伤,脚踏也没有以前那么锃亮,但机头黑色的喷漆和精美的印花仍未褪色,“上海牌”三个大字依然耀眼夺目,整体看起来很有时代感。
如今我回父母家,每次看到角落里的这台缝纫机,朦胧中仿佛又看到妈妈埋头滑动转盘的背影,将我的记忆拉得老长老长。在那个没有许多服装店和没有许多余钱的时代,大家穿衣多是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所以缝纫机就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它为全家人制作新衣和缝缝补补立下了汗马功劳。我的母亲白天工作,夜晚就在这缝纫机的三尺台面上,双手不停地忙碌,双脚踩着踏板,伴随着“哒哒哒”的响声,制作出了一件件“精品”。
记得弟弟小时候很顽皮,经常跪在地上打弹子,妈妈辛辛苦苦做的裤子,没多少天膝盖处就变得又脏又破。母亲并没有太责备,反而想办法找了两块皮革缝制在弟弟裤子的膝盖处,好让他在地上任意跪着玩耍。就这样,辛勤、慈祥的母亲利用缝纫机尽量为我们创造美好的生活,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在她脚下踩过了多少春夏秋冬,把对家庭、对儿女的爱都踩进了我们的服装里。
我特别留念当年的美好时光,留念那再熟悉不过的机器声。小时候只要听到“哒哒哒”响起,就意味着将要穿上新衣服了。在我的记忆深处有一条特殊的连衣裙,它是心灵手巧的母亲用废旧的降落伞布做成的(我父亲曾在机场服务过)。乳白色带有小方格的丝绸面料,领口和袖口被镶上天蓝色的布边,飘逸的裙摆展现出慈母的温柔,别出心裁的设计凝聚着妈妈的心血,我穿上它感到格外美。降落伞的丝绸料子特别轻柔、凉爽和牢固,用它做的这条裙子我穿的次数最多、时间最长,直到实在穿不上了被妈妈送人为止。所以这裙子至今仍在我的脑海里不时闪现,依稀看到当年的我穿着它,充满自信地走在大街上、走进校园里、走入照相馆,它胜过我的任何一条裙子,胜过现今的所有名牌,它让我永远依偎在母亲的怀抱。
家里有聪明能干的母亲,也有我这笨拙的女儿。面对缝纫机这“宝贝”,儿时的我觉得很新鲜,时不时拿着一块旧布去踩一踩,想试着做个口袋、鞋垫、袖套等小物件。但不是机器倒转、断线了,就是机芯卡壳了,最后都要由妈妈来解决。因此直到现在我也不会用它来做衣服。这缝纫机虽然没能让我学会制衣技能,却因机缘巧合,成了我的临时书桌。每当不用它时,妈妈就把机头放回机子肚里,再盖上新疆的花绒毯,绒毯上又铺了白布,表面平平,我就在上面看书、写字、做作业。一九七七年恢复高考,当我从农村急匆匆赶回家时,离开考只有一个月时间了,老师说:你回来太晚了,别人大都提前半年回来的。别无他法,只有加倍努力。我每天早起晚睡,趴在那临时书桌上复习数理化、语文、政治和英语,最后终于如愿以偿,迈进了大学校门。这台缝纫机伴随着我熬过了那艰难的一个月,同时也见证了我人生的重要转折点。
现在我八十六岁的老母亲已经到了风烛残年,和我家的老式缝纫机一样,没有了当年的蓬勃朝气。随着时代的进步和人们生活水平的不断提高,一件衣服也不会穿许多年,大家随时随地都能购买到心仪的时装,于是缝纫机在我们当代的生活中显得可有可无、渐行渐远。可我母亲对它的喜爱却从未改变,仍像呵护孩子般的呵护着它,偶尔做些针头线脑的小零活,去年还给她的重孙辈做了尿布垫。我们都笑说:现在都用一次性尿不湿了,谁还会用这个?然而她老人家很执着,总以为用棉布做的尿垫透气,比外面买的好,不会红屁股。
如今我的母亲日渐苍老,她默默守望着角落里的老伙伴,就好像守望着过去的“老日子”,守望着那段令人难忘的艰苦岁月。而对我来说,这缝纫机也是一个生命的符号,不管时代如何变迁、生活怎样改善,“哒哒哒”的声音在我的记忆中永不止息!
作者简介:张宁,1958年出生,浙江省医学会会员,副主任医师。退休后在北仑老年大学文学欣赏班学习。
赞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