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书勇 | 邓州风物志之 梦里依稀农民泪 (5)(小说连载)
邓州风物志之
梦里依稀农民泪(5)
文|张书勇
5
穷,苦,遭受着凌侮欺辱,吞咽着辛酸泪水,日子总算还能凑合,然而儿子长大了,一表人才,相貌堂堂,只是总也无人上门提亲;人家邻村的×××,就因为爹在公社食堂当个用泔水喂猪的饲养员,提亲的都把门槛给踢破啦。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呀,都怨这拔不掉除不去的穷根呀,老祖宗流传千年的香火就要断送在这不肖子孙的手里了呀。唉,能不烦恼能不熬煎吗?
这种时候,如果能有两家三家家境还算宽裕的亲戚,那就死皮涎脸的上门赖上几次,好话说满两大箩筐:是亲三分为你说是不?俺家贫你家富你说是不?你抬抬手俺低低头这路不就过去了你说是不?你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这门亲戚香烟断绝你说是不?……好不容易才从亲戚那里挪借点钱,再砸锅卖铁,再出谷粜米,凑凑合合的总算给儿子把婚事办了。如果没有家境宽裕的亲戚,但却有个和儿子年龄相仿的闺女,那也可以“换亲”,就是让闺女过去给对方做媳妇,再把对方的姐姐或者妹妹娶过来给儿子做媳妇。闺女会愿意吗?闺女当然不会愿意了。可闺女不愿意能行吗?闺女啊,女人嫁谁不是嫁呀?闺女啊,这人咋活不都是一辈子呀?闺女呀,你要不愿咱这家人可就走到绝路上了呀!闺女呀,你难道要做爹做妈的跪在地上求你吗?……好说歹说,闺女总算含着眼泪答应了。婚期定在同一天,婚车用的同一辆,既打发闺女又迎娶儿媳,说好听点叫双喜临门,亲上加亲,说难听点叫以物易物,拿着闺女换儿媳。唉,望着坐在婚车上哭成泪人般的闺女,做父母的那是心如刀割肝肠寸断啊!
有家家境宽裕的亲戚,有个年龄相仿的姐妹,不管过程怎样曲折艰难,结局毕竟还算差强人意,这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啊,这真是不幸中的万幸啊。可悲的是那些既没家境宽裕的亲戚又无年龄相仿的姐妹的家庭,唉,那就走“招亲”的路子吧,听说××村一对老人膝下无子唯有一女,赶紧备下礼物请了媒婆前往传话,说俺家儿子愿做上门女婿,养丈人丈母的老送丈人丈母的终;对方恰有此意,于是一拍即合。儿子的婚事解决是解决了,可生了孩子,得姓人家的姓,挣了钱物,得归人家的管,更可悲的是生活在人家的屋檐下,不能不处处事事看着人家的脸色行事……上门女婿的日子并不好过啊。做父母的看在眼里,痛在心里,但却只能打落牙齿和着眼泪往肚里咽哪!
尽管心里每天都有一万个愿做上门女婿的念头飘过天空,然而招亲的机会毕竟是可遇而不可求的,那便唯有四处打听着看哪村有愿意改嫁的寡妇,——管她是被休在家的还是中道丧夫的,管她是貌如无盐的还是形似夜叉的,总之两人年龄上下不差十岁走在一道不被误认为是母子就算天作之合了。虽然寡妇改嫁大多都要带着儿子,这儿子牛高马大,站在面前不似儿子倒似弟弟,甚至不似弟弟更象哥哥,但也管不得那么多了,“慌不择路贫不择妻”,你若稍再有所犹豫有所顾忌的话,说不定就被别人抢了先了。于是便自我安慰:这样也好,不单老婆有了,儿子也有了,而且还这么大,省了多少年的草料钱呢……
如果既遇不上招亲的机会,又寻不到合宜的寡妇,再捱至三十岁四十岁的光景,那么这光棍的职业可就真的终身化了,光棍的帽子可就想摘都摘不掉了。在当年的邓州乡间,光棍系对于单身男人的贬称,就是孤零零的一株树棍全无其他同类偶伴的意思。这样的光棍就连媒婆走到门前都会绕道而去的,——没有说亲的价值了嘛。这样的光棍倘若死了父母,别了兄弟,境况可就更为凄凉了:出门一把锁,进门一把火,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生无所欢死无所挂,既享受不到人生的伦常之乐,又时时处处遭人白眼受人歧视,上对不起列祖列宗,下对不起……恁酿,要是下面后继有人,那还叫做光棍吗?那还对不起列祖列宗吗?光棍的日月,满满的暗灰色啊!
在当年的邓州乡间,每个村里都有三个五个、十个八个乃至更多年龄不一的光棍;在当年的邓州乡间,人们是怎样刻薄的戏谑那些光棍呢?光棍打三年,胯裆里都熬出火来;光棍打三年,看见老母猪都是双眼皮的;……虽为打趣之语,但却伤人自尊哪!
如果这光棍智商有瑕,能力低下,或是游手好闲,好逸恶劳,或是身体某个方面缺陷明显,曾经有过劣迹斑斑的前科,那也好歹说得过去,偏偏这光棍各个方面都很正常,只因为家里太穷负担太重,盖不起房屋置不起彩礼而被抛出了人生的正常轨道;如果这光棍无思无忧无欲无求,立意要做和尚,视红尘若烟云视名利如粪土,那也好歹说得过去,偏偏这光棍有血有肉有情有欲,具备着正常人所具备的一切,但却享受不到正常人所享受的生活,而且还要受着世人的种种不公待遇。心里的那份孤苦,肚里的那份委屈,唉,怎是常人体会得到的啊!
记得在我上小学五年级时候,邻村的一个青年由于家里太穷,二十七岁了还没说下个媳妇;这青年是个复员军人,煎熬之余竟地也不下,活也不干,整日的穿着一身半旧军服在周围村落里转悠,渴望着这身草绿色的军服能够使他获得某个姑娘或者寡妇的垂青,进而改变他的命运,然而这种意外的幸运始终没能降到他的头上。青年就渐渐的神经失常,一顿吃三碗饭不觉得饱,三天吃一顿饭不觉得饿,只知没日没夜的东奔西走。一个雪天的早晨,有人发现他被冻死在了村口的水塘里,身上依旧穿着那件草绿色的半旧军服。又有一个青年,家里兄弟五个,因为贫困,只有两个哥哥娶到了媳妇,另外两个哥哥一直打着光棍;这青年过了婚娶年龄很久,总也没有媒人登门,就天天跟在父亲的身后,手拉父亲的衣角,嘴里嘟哝着说道:爹呀你给我说个人吧,爹呀你给我说个人吧!后来也是精神失常,不知去向……
因为穷,因为苦,因为生活劳动中的潜在危险,也因为受了委屈或对生活感到绝望,农村中那些自杀的、横死的人数不胜数;仅我所生活过的不足一百五十口人的小村子,自打记事以来,横死的、自杀的就几有二十余人之多。记忆最清晰的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因为过年时候和姐弟争穿一件半新不旧的衣服而遭母亲殴骂,一怒之下竟抱起农药咕嘟咕嘟喝了大半瓶子;临死前,小姑娘咬牙切齿的对母亲说道:下辈子非要托生到城里去不可,到那时想吃好饭就吃好饭,想穿新衣就穿新衣……
图|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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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ec. 20
2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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