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康派自闭症临床:玛丽·弗朗索瓦兹或自闭症(4)
玛丽·弗朗索瓦兹或自闭症(4)
译文摘自《大他者的诞生》第2部分第17章
作者:Rosine Lefort(罗西纳·勒福尔)
译者:张弢
17/真实地填补她身体的空洞
10月13日和14日
10月13日,当我走进玛丽·弗朗索瓦兹的房间时,她向我伸出双臂,这样我就不用等护士了。我把她放在她床脚边的地板上,在她的请求下帮她走下台阶,然后坐下来,让她自由地做想做的事情——保持与她房间的关联,如果与我的接触对她而言并不是完全可以忍受的话。
我把她从婴儿床上抱下来时,她抓住了我的眼镜。她玩了五分钟,一会儿扔,一会儿捡,一会儿看着我,不时发出一声尖叫。这并没有给我留下不好的印象:这相当于让我的一部分——眼镜——遭受她想让我遭受的痛苦。她清楚地表明了这个意图:她向我伸出手,张开又合上,同时发出一小声恳求的呼喊,好像想要抓住我似的。紧接着,她更猛烈地把眼镜摔了下去。
在她呼唤之后,我小心翼翼地走近她,在她身边的椅子上坐下来;但几分钟后,我不得不回到原来的位置,因为我挡住了她和放在桌子上的东西。如果她想朝它们走过去,就不得不从我前面经过,而她又拿不定主意这样做。她的姿态变得更暴力了,有几次她朝桌子的方向看了看,但她决定不看我。当我一回到原来的地方,她就下了决心。
她站起来走向桌子。行走很困难,因为她没有穿鞋。当我把她抱起来时,我把鞋放在离她很近的地方;她没有把鞋给我以便帮她穿上,而是把它们扔进了房间里。
她从汤锅里拿了一块糖,舔了舔,还是不敢看盘子,为了逃避盘子的诱惑,她开始专心与锅玩起了常见的游戏。游戏的过程是她把手伸进锅里,好像她想要确认这个空,然后把它倒过来轻敲。她站起来,坐在房间不同的地方,重复了同样的游戏。
在这个场景中,她的行走变得越来越困难,是尿片阻碍了她,最终掉了下来。经过这里的护士把玛丽·弗朗索瓦兹放在腿上,给她固定尿片。在地板上,玛丽·弗朗索瓦兹有一次显得对我很愤怒,在两个片段中上演了一幕场景:首先,她坐在我面前,一边跺着手臂和脚,一边看着我,好像她是在用双臂打我、用双脚驱赶我(这是情感第一次存在于她攻击我的运动中)。接着,她坐着旋转起来,就像龙卷风中心的风向标,无法指定一个方向。最后,她一动不动地呆在我面前,然后又开始跺脚。
她想回到自己的房间,就这样结束了会谈,仿佛这是一件难以忍受的事情。然而过了一会儿,当她看见我时,她开始哭泣。
10月14日,她有点发烧,她房间里所有的孩子都一样。护士告诉我,她无缘无故大发脾气,拒绝任何形式的安慰。这是一场绝望的危机,而不是一场痉挛的危机,因为她没有表现出任何搅动或僵硬。
当我收拾房间时,听见了玛丽·弗朗索瓦兹小声的呼喊;她听出了我的声音。
护士把她带了过来,让她坐在小椅子上。她什么也没说,拿起一块糖舔了舔。但护士一走,她就哭了起来。当我像往常一样把她放在地板上时,她立刻平静下来。她舔了舔糖果,时不时地把它递给我,笑容满面,只对我说“不”。这使她笑了。
她的兴趣转向了篮子,里面装着一些司空见惯的玩具。她迟迟不能满足自己的好奇心。她向前挪了一步,转过身来面对着篮子,慢慢地把篮子朝她这边倾斜,保持着那个姿势,从篮子里拿了一个小牛奶罐,然后又拿了一个小锅,它比她之前玩过的那个有盖子的锅小得多的。但是她不能对外部世界的对象保持太久的兴趣。在关注了盖子一会儿之后,她站起来朝桌子走去。
她那样做是为了看着那个盘子。她用目光吞噬它片刻,几乎把脸都贴在了米饭布丁上。然后她看着娃娃;她在娃娃的嘴附近放了一块儿她已经吃了一口的饼干,但是就在离娃娃的嘴几英寸远的地方她停止了动作。这种创新的举动困扰着她;她以跌坐在地板上的方式逃跑了,开始专注于那个水手,这在意料之中。
她并不是在注视着这个外部对象,事实上,她几乎把那水手按在眼睛上,先是一只,然后是另一只。给我的感觉是,她把那个对象吞并了,于是它成了她自己的投射,成了来自外部世界的她的分身:这个分身在她之外没有一粒存在的原子,它来自外部世界。这是她逃避情感的方式。五分钟后,她把它扔得远远的,在这段时间里,她已经恢复了内部平衡。她又一次站到了桌子前面。
也许是一个笨拙的动作,也许不是:当她试图抓住杯子时,她碰倒了娃娃,娃娃的头掉进了米饭布丁里。她僵住了,用尿片把娃娃抓起来,看了看它那沾满米饭布丁的脸,然后跌坐在地上,仍然抱着娃娃。她把它贴近她的脸,就像她对待那个水手一样;但这次非常短暂,因为米饭布丁的存在阻止了她把娃娃变成分身。她保持正常距离,小心翼翼地把手指放在娃娃弄脏的脸上,然后好奇地看着自己的脏手指。她看着我,慢慢地把娃娃的头移到她的嘴里,张开嘴巴,把脏兮兮的娃娃头卡在那里。没有吮吸动作。有人会说她在咬是为了吸纳。只过了一分钟以后,当她把娃娃从嘴里撤出来的时候,她感觉到了米饭布丁留在嘴唇上的味道——看起来嘴唇就像涂了一层布丁似的——她的嘴动了一下,像品酒师一样。
她喜欢这样用娃娃作为中介来满足她对米饭布丁的渴求。她又站了起来,把娃娃的一只脚浸没在盘子里,吮吸它;她如此重复了三遍。她在用娃娃扮演一个中介角色,通过这个角色她避免了向我提出任何要求,当我这样告诉她的时候,她看着我。过强的张力,使她跌坐下来。
她拿起锅盖,想把它放在娃娃的屁股上。但她没有这样做;她用盖子打娃娃,然后把盖子扔出去,再去抓鸭子,她高兴地把它弄得嘎嘎叫。然后,她把鸭子的尾巴尖浸没在米饭布丁里,吮了吮,又开始一遍。她转身背对着我,把鸭子的尾巴塞在嘴里,用力捏它,让它嘎嘎叫。
会谈时间已经够长了。她扔下鸭子,捡起汤锅,把牛奶罐放进锅里,然后把整个东西都抛向空中。当她去拿便盆时,把身陷于尿片之上的鸭子拖了过去。她停下来,坐在起连接作用的门前;然后朝它挪去。
我听见她对把她放回床上的护士说“pipi”(尿尿)。后来我才知道,她累极了,晚饭前就睡着了。
考虑到玛丽·弗朗索瓦兹在前几次会谈期间与我建立的联系很少,她对我的存在表现出的兴趣也很少,10月13日,我决定采取一种后撤的位置,也就是说,质询她对会谈的要求。除了她表现出的联系的缺失之外,她还在寻找着什么,因为她毫不犹豫地来了。所以,她这出戏并不是来自拒绝,而是由于缺少方法使她无法明确表述出她的要求。她的拒绝可能是矛盾情感的表现,正如我们所看到的,她无法处理它。她所能做的就是向我发出呼喊,毫无疑问,这个呼喊是明确的,它恰恰处在她与那个对象不可能存在的关系的框架之内,这就排除了一个大他者的真的存在。
此外,如果她玩我的眼镜,那不是因为眼镜是我身体的一部分,像纳蒂亚那样,可以用它来质疑可分离的对象,从而为这个隐喻埋下伏笔。对她来说,这个对象有一个相当巨大的特征:眼镜就是我的整个身体。她向我伸出手来,张开又合上,发出一声小小的恳求的呼喊,仿佛要抓住我的全部。
在接下来的场景中,我只是一个物体,在她和其它物体之间构成了一个障碍。因为这些正是她想要的,所以她很紧张;但她没有对我提出任何要求,甚至都没看一眼:这就确定了对她来说我在那儿或者不在那儿——我是一个真实的物体。我没有为她获得代表的维度。
她不能看着我,就像之后她不能看着盘子一样。接着,她又玩起了刚才玩过的那个便盆游戏:她把空的一面隔开,翻转到充实的一面,轻敲便盆的底部。她在房间里的不同地方玩这个游戏,可以与这个事实相比的是,在镜子之后,纳蒂亚发现了房间三维的和容纳的特性,以及这个容器的洞——窗户。当然,对玛丽·弗朗索瓦兹来说,这扇窗户也极为重要;但是,它是否具有与纳蒂亚所喜爱的洞的同样特征,作为她获得的身体结构的功能呢?当然不是。玛丽·弗朗索瓦兹并没有在其中找到通往彼岸的开口,而是一个呼唤真实缺席的地点,这同时使窗户成为一个真正的洞,而她呼唤作为真实缺席的对象则是一个没有特性的、无法容纳可分离客体的巨大的对象。
在会谈结束时发生了一个场景,触发了玛丽·弗朗索瓦兹对我的暴力。她的情绪第一次明显地表露出来。我们可以把她的动作与10月3日在食物前抽搐的危机联系起来。在那次危机中肌肉放电表明,在我所在的那个地方,那个她看不见我的地方,另一个人是缺席的。在这次会谈的语境中我是缺席的,就像在她已经有一段时间的夜间危机中没有其他人一样。但在我们讨论的这次会谈里,有一个几乎成功了的企图在向我解释她四肢的运动:玛丽·弗朗索瓦兹并没有出现抽搐危机,不过,她的动作好像在打我,并把我推开,这是有道理的。
我们还得知道为什么会发生这件事,这和一个护士在我面前给她换尿片有关。在12月26日会谈结束时,纳蒂亚没有容忍护士在我面前裸露了她的小屁股,她迅速爬到她的小床上,没有看我,也没有听我说,第二天她用粪便涂抹了自己一身,玛丽·弗朗索瓦兹的情况不是出于和她同样的原因吗?身体的下端与一个洞有关。纳蒂亚在镜子前提出了这个问题。玛丽·弗朗索瓦兹对便盆也做了同样的处理。正如她在10月10日所展示的那样,在我注视下的那个洞与她被打了洞的身体的真实缺口有关。这也是纳蒂亚的恐惧:我的目光在她身上打了个洞。
就玛丽·弗朗索瓦兹而言,尽管如此,我的目光仍将我置于大他者出现的极限。当她在会谈结束后的片刻看到我,并开始哭泣时,这一点变得很明显。她哭泣,是为了像一个孩子在大人面前用哭来发出一个呼唤呢,还是因为她没能让别人听见她的呼唤,而那呼唤从来没有从她嘴里发出来过,就像尖叫保留在了她的喉咙里?这也是她在第二天,会谈前,在绝望的危机感中所提出的问题;护士形容这是一场没有动力的、没有任何安慰形式的危机。
然而,10月14日,当我正在为会谈准备材料时,我听到了玛丽·弗朗索瓦兹简短的呼喊声,她听出了我的声音。这并没有阻止她在会谈开始时哭泣,当时护士让她坐在一张小椅子上,而不是把她放在地板上。当我把她放在原来的地方坐下,她就立刻平静下来——好像在与我很有问题的关系中,她只剩下空间上的参照点了。
然后,她采取了可能与我的关系起决定性作用的一步,就像纳蒂亚在12月5日说出“妈妈”这个能指时所做的那样,打开了身体关系中从实在界到能指的通道。玛丽·弗朗索瓦兹面带灿烂的微笑,把她一直在吮吸的那块糖递给了我,只说了声“不”,然后笑了。但是她的身体关系仍然没有达到纳蒂亚能够参与的程度。此外,她又立即回到她对篮子里的物品的操作上,从而切断了与我的联系。然而,在这些物品中,她选择了一个有盖的小罐,这并不是无关紧要的。这个盖子引起了她的注意;我们将看到她如何使用它。
她切断与我的关系更为明显的是,当她回到盘子那里,把脸凑得离米饭布丁很近,重新建立起她与那个对象的唯一关系。她试图与娃娃建立一种远距离关系,并尝试给它一块儿她曾咬了一口的饼干。但她在离娃娃嘴几英寸的地方停了下来,跌坐在地板上,就像平常当她面对不可能时所做的那样。最后,她拿起那个水手,几乎把它压在眼睛上大约五分钟,为了制作她的分身,就像我前面提到的那样。我们将在后面提到在玛丽·弗朗索瓦兹的病理性异常行为中分身的中心作用。她朝向杯子的笨拙手势,使得娃娃掉进了米饭布丁里,起初她愣住了;不过,她马上就抛弃了那个弄脏的娃娃的形象——污迹阻止了它成为她的分身——而是把它变成了一个塞住她嘴巴孔洞的对象。关于弄脏皮肤,在这个例子中与纳蒂亚的区别再次变得明显,不论这是粪便还是麦片。
之后,玛丽·弗朗索瓦兹以娃娃为中介,吃了一点儿米饭布丁,她把娃娃的脚放进盘子里,一连吮吸了三次。这样她就避免对我提出任何要求。这也代表了一个僵局,她跌坐下来。在这方面,她的方向与纳蒂亚相反:纳蒂亚把口腔铭刻在视界的登录上,而玛丽·弗朗索瓦兹把视界对象——弄脏的娃娃——放进了口腔登录中,在那里她对大他者的要求受阻了。
她的铭刻有可能也是受阻的。她可以在大他者身体的维度上找到一个可分离对象,用来堵塞自己身体上的洞,从而在大他者的身体上制造出一个洞——因为她把那个对象取走了。纳蒂亚可以做到这一点,在一场争论的过程中把她从实在的身体——在那里她的僵局显而易见——转移到身体对象的符号化铭刻上,这为她的要求开辟了道路。她之所以能够成功,是因为从一开始她就没有把我这个大他者排除在外;或者,换句话说,因为对她来说,能指是预先存在的,预见着她可能会拥有的经验。
预先存在于所有其它能指的那个能指,拉康称为“父之名”,在《自我与本我》中弗洛伊德在原初认同的基础上称之为“原父”,当它没有被排除的时候,可能会制造出实在界的各种变化。对玛丽·弗朗索瓦兹来说,它是被排除的:她正在寻找和纳蒂亚所寻找的一样的东西来填补她身体里的洞,但那只是在表面上,因为她仍然处于原初的实在的僵局中,实在界不可能转变为能指——这是通向对大他者提出要求的唯一之路。她没有选择,但总是回到不可能的论证中。她的坚持是徒劳的,因为原初主人能指的插入被排除了。脏娃娃的头,虽然勾勒出了她的嘴唇,确实可以填充她的口腔,但那只是因为在向我提出要求的道路上,它没能成为她可以向我展示的对象的替代形象。没有出现隐喻性的替代。实在界自身封闭了起来,像往常一样,绝望使玛丽·弗朗索瓦兹跌入坐姿。
最后一幕场景,大他者依然缺席,表现出一个最后的尝试-——在紧要关头对从口腔到肛门的身体孔洞的堵塞:在试图填充她的口腔之后,玛丽·弗朗索瓦兹想把盖子放在娃娃的屁股上。但她没有这样做;她所做的反而可能会引起眩晕。她拿起鸭子,把它按得嘎嘎叫,把尾巴尖伸进米饭布丁里,吮吸它,又开始一遍;她背对着我,把鸭子尾巴叼在嘴里,把它按得嘎嘎叫。
当然,看到那个东西会使她眩晕——它通常代表与水有关的胚胎阶段——将她口腔里的洞塞住,成为了喂养她的一种附属物。纳蒂亚曾在二月份的时候用它来表达外在与内在之间的关系:球里的鸭子和房间里的自己,还有窗户上的洞。那个东西发出了一种连玛丽·弗朗索瓦兹自己也发不出来的叫喊声。她只有在通过并朝向我这个大他者的时候才将能够发出那样的声音;但是她背对着我,因为再一次,她的代表要求的呼喊,无法向任何人发出。她被化约为只在实在界中表现出身体徒劳的延伸,像阴茎一样,她可能会呼喊,但那只不过是她与我之间不可弥补的沉默的反面。
然而,在最后的分析中,鸭子把她带到了能指的边缘,这就是在实在界中被不可言说的东西所安排和渗透的方式。会谈结束后,我听见她对把她放回床上的护士说“pipi”(尿尿)。“Pipi”(尿尿)取代了不可能的呼喊,就像她无法在会谈中向我提出要求一样。在12月最后几天的暴力期间,在会谈中纳蒂亚的尿液在许多情况下都与不能言说的事情有关。但是,与玛丽·弗朗索瓦兹不同的是,它具有一种代表性功能,在她的话语中它只是暂时的绊脚石,因为它在会谈中是由她向我提出的。尿液本身与缺失有关。玛丽·弗朗索瓦兹的尿在实在界的规则中,不得不与阴茎有关;但只有当我不在的时候她才能表现出来。
10月14日会谈的顺序是根本性的。玛丽·弗朗索瓦兹在其中表明,她与身体的整个问题是填补这个洞,一个真实的需要填补的洞:
1. 就在会谈之前,她被测量直肠温度;也就是说,在她身上“挖”了一个洞。这发生在一场没有动机且无法安慰的发脾气之后。
2. 过了一小会儿,她把那个水手变成了她的分身,把它贴在眼睛上,代替了填充她口腔孔洞的东西,就像一张薄木皮,贴在她眼睛表面。
3. 她把掉在米饭布丁里的娃娃头塞进口腔的洞里。
4. 把娃娃塞进嘴里之后,她用盖子把娃娃的屁股塞住。
5. 最后,她用鸭子把她的嘴封闭起来,让鸭子发出她自己不能发出的呼喊声。
只有涉及到她自己的身体,身体的孔洞才是有问题的:她的嘴或她的眼睛。这根本不是我身体上的孔洞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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