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味----一碗豆沫

虽然那只是一碗豆沫，却令我眼含热泪，因为那不仅仅是一碗豆沫，那是解不开的乡愁，那是我和父亲两代人思故乡念亲人的心结。

我常年在异乡漂泊，一直很想吃到80年代在老街文化宫门口的一碗豆沫。2020年10月22日清晨，我终于丢开所有的事务，回到了祖籍漯河。到老家的第二天，我就迫不及待地约了31年前的工友发根，到漯河老街文化宫门口去喝那一碗豆沫。工友早上不到7点就打电话告诉我，文化宫那家今天早上不出摊，我们只好去另一家小餐馆吃了一碗豆沫。虽然也是故乡的豆沫，却没有记忆中的那个味道，心里有点空落落的。

没能品尝到年轻时常吃的那家豆沫，我心不甘，24号大清早，我和同事伊波相约去老街走走看看，当我们来到老街文化宫门口，我眼睛一亮：当年那个老太太家的豆沫又出现在了我的眼前，不同的是现在是她儿媳妇儿在经营，我们迫不及待地坐下来。老太太的儿媳妇为我们盛上了一碗热腾腾的豆沫，又买了煎饼、油角、豆浆等多样的漯河小吃，就这样我跟伊波坐在了路边摊上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当浓香的豆沫入口后，这久违的熟悉味道让我想起了远在天国的父亲。时光又回到了1993年的6月9号，是啊，因为这个日子我记得很清楚，病重的父亲已好几天米不粘牙了，大多时间都是在昏睡。父亲清醒的时候，母亲给他喂了一点水润润嗓子，他艰难地喃喃自语，我把耳朵贴在父亲的嘴角，终于听到他在说:“豆沫，我想吃豆沫......”当我把父亲的话转达给大家，屋子里突然鸦雀无声。豆沫是漯河的一种小吃，把黄豆泡软，在小石磨上磨成小渣渣，然后在锅里熬煮，熟了，再加上调料。豆沫保持了豆子的原香味，柔滑细腻又有粘性，让人吃了一碗想两碗。当时我家在杭州，根本没有这种小吃，无处可买，也无法自己加工。老父亲第2天就不能说话了，4天后就离我们而去，弥留之际的父亲没能吃上故乡的豆沫，留给亲人无尽的哀伤和遗憾。

漯河是父亲的老家，他从年少时离开故乡，入伍进了国民党部队，解放后盲流到北大荒做了农工，文革挨批斗，一生坎坷，受尽苦难。随着儿女们成年，恰逢改革开放，父亲带着我们上山采木耳，下河打鱼，开荒种地靠着勤劳的双手，终于让我们过上衣食无忧的日子。我从很小受父亲的影响，十二岁就一个人在饶力河、七里泌河打鱼打水耗子，渐渐地有了积蓄。后来，知青回城，给了我们一家人启发。在小姐姐和我的带动下，1985年年底我们一家终于搬回河南老家，很快我发现这里的世界太小，经济、教育以及思想观念都很落后，根本不利于我们的事业发展。于是小姐姐先去了杭州，父亲恋家还想留在河南。我就掰开揉碎地给父亲讲道理，为了孩子们读书，为了我的事业，为了跟姐姐们在一起，终于把家迁到“上有天堂，下有苏杭”的杭州。虽然杭州的气候和生活条件比老家强很多，可是父亲总是念叨着他的老屋老友和小吃。随着我的事业蒸蒸日上，父母不再抱怨，从此浮萍般随我在外漂泊。

“友儿，我很想吃一碗豆沫，小时候家乡豆沫的味道。” 如今，快三十年了，父亲在那个清晨说的话一直深深地烙印在我心里。当时父亲最想吃到的那一口，可是我们没有做到，看似一碗简简单单的豆沫，但制作繁琐，令当时的我们无论如何也做不出来。父亲在临终前没有吃到的这碗豆沫，成了我最大的遗憾。

今天，我终于喝到了父亲当年想喝的那碗豆沫，这碗豆沫没有佛跳墙那么昂贵，也没有佛跳墙那么好吃，更没有燕窝鱼翅那么有营养，但它是家乡的味道，是游子心头解不开的乡愁。

时光流逝，转眼我们已近半百，故乡是我们年轻时候想逃离的地方，远离故乡，它就成了压在我们心头的一个石磨。落叶归根的传统理念不时催促着游子回归故乡，可是当我们老了想要回去，却发现通往故乡的路已被岁月的尘埃掩盖，故乡成了回不去的地方。

乡愁是清明那盏烛光，照亮云雾中回故乡的路；乡愁是中秋的明月，看一眼，吹落了心上的思乡泪；乡愁是春节回家的那张火车票，千里万里也要回家。乡愁又是老街口那一碗浓香的豆沫，承载了我和父亲两代人的思乡梦。我多想时光不老，回到青春年少，承欢父亲的膝下；我多想再牵着父亲的那双带茧的大手，跟他上山采木耳，下河打鱼；我多想再听父亲跟我讲：友儿，我想喝那碗豆沫……

2020年10月24日漯河，定稿于郑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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