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燃起的高烧

雏鸟离巢,天空无限,顺风逆风,不知倦意。旅行对于年轻人,不算爱好,属好奇的驱使,方向无所谓,只要可以驶离,天空的本意是自由。乔伊斯说“流亡,就是我的美学”,而漂泊是青春的本能,旅行只是漂泊的状态。
任何习惯,起初皆源自强迫,规矩是无形的笼子。王小·波说:“知识分子最大的罪恶是建造关押自己的思想监狱。”岂止是知识分子,父母也然,在建造关押自己的监狱时,也囚禁了孩子,鲁迅说:“他们自己就常常随便大说大笑,而单是禁止孩子。”年轻时,都想离开父母,解脱摆布,且越远越好。不愿追寻设计的线路,而是追求缥缈的目标,口中不设雌黄,眉端不挂烦恼,唯恐忽视了自己双脚的存在,即便头破血流,在所不辞。易卜生的《娜拉》里,娜拉抛了丈夫儿女飘然而去,现实中,秋瑾抛了家庭投身革命。父母的位置,决定着孩子的起点,但无法决定其行进的轨迹。杨沫的《青春之歌》,塑造了一位背叛自己家庭的革命者林道静,现实中这样的例子数不胜数。逆反是年轻人的体内激素,出格举动皆由此而来。哲人说:“当自由大潮到来,甚至阻挡这浪潮的企图,都是在推动它的前进。”韦·君·宜的《思·痛录》叙述整风运动结束后,就有国统区来的知识女性哭诉:“我直后悔当时为什么要背叛我的家庭出来革命!”但事前任何的苦口婆心,诲人不倦,均风吹马耳,于事无补,增加的倒是反作用力。
天地皆逆旅,即便有弯路,有后悔,也是成长期所付出的必要代价,米兰·昆德拉《不朽》说:“没有一点儿疯狂,生活就不值得过。听凭内心的呼声的引导吧,为什么要把我们的每一个行动像一块饼似的在理智的煎锅上翻来覆去地煎呢?”倪匡的话则直截了当:“人类之所以有进步的主要原因是下一代不听上一代的话。”龙·应·台的《亲爱的安德烈》也说:“你一定要'离开’才能开展你自己。所谓父母,就是那不断对着背影既欣喜又悲伤,想追回拥抱又不敢声张的人。”一个人幸运的前提,是他最终改变了自己。
青春是激素燃起的一场高烧。待青春渐失弹性,心境归于平静,卸载多余的沉重,你又悄然成为你自己,而衰老的父母,也使你远行的脚步,无法再如年轻时那样坚定不移,义无反顾。故乡跟着父母走,当父母也离开了故乡,倦鸟已无巢可还。母年一百岁,常忧八十儿,老舍《我的母亲》说:“人,即使活到八九十岁,有母亲便可以多少还有点孩子气。失了慈母便像花插在瓶子里,虽然还有色有番,却失去了根。有母亲的人,心里是安定的。”黄永玉《清明节》说:“儿子老了,只能遥望高山上父母的坟。”读了这样的话,背过身去,泪都能悬落下来。
虽说白雪青松,冬亦胜夏,然夏虫不可语于冰,萧瑟冬季来临,方开始伤感斑斓的夏日。流年不复记,终岁无所营,一生近乎漂泊的三毛也悔言道:“我来不及认真地年轻,待明白过来时,只能选择认真地老去。”年轻时,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万事皆有蹉跎的资本,待虚堂留烛,百念灰冷,“认真地老去”时,只能将生命的每一天,当作最后一天度过,今昔一别,一别永年,借酒忆前,悔不当初。活得太累,便失却了大半的翩翩兴致,搁浅了过程的阵阵快感,还是徒手的青春好,可以水流任意,花落自闲,可以午睡醒来,颓然自废,可以透支赊账,虚度消磨,可以不计成本,无虑后果。每个中年人都活过年轻,每个老年人都活过中年,唯独年轻人,正在活着年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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