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史文库》铁棺：艇内生活第一天
前情提要：斋藤宽在伊-56军官舱与其他军官相互认识后，享用了在潜艇上的第一顿晚餐，并且小酌了威士忌。饭后，他见到了自己唯一的部下看护长。在勤务兵的指引下，他还找到了甲板厕所的位置，算是踏出了熟悉新工作场所的第一步。
走马上任
“是！”在勤务兵一声中气十足的应答中，我睁开了双眼，开始了我在伊-56潜艇上的第一天。从床帘的间隙我看到，军官舱的早餐已经准备好了。由于还没有习惯在好像木箱一样的潜艇铺位上睡觉，我感觉肩膀和腰又酸又痛。
我发觉自己好像睡过头了，上任第一天就赖床实在尴尬，我抱着这样的想法拉开床帘。我的铺位离第二餐桌上我的座位很近，躺在床上用右手就能碰到餐桌。我扶着餐桌撑起身体，几乎直接从床上坐到了餐桌旁。我看了看四周，发现轮机长没有起床，刚才因为睡懒觉而感到愧疚的心情顿时缓解了不少。我用眼神向第二餐桌的特务军官们致以问候，同时感谢掌水雷长昨晚请我喝酒，然后拿起筷子享用勤务兵放在我面前的味增汤。
我发现潜艇上用的茶杯和碗都比较小，如果要填饱肚子得吃上五六碗。“茶杯和碗还真小啊。”我禁不住说道。坐在对面的电机长解释说：“出击的时候食欲会大为减退，能吃下一碗已经是极限了。至于航海长嘛，他是个例外。”
吃过早饭，我开始整理行李。个人物品放在军官舱通道旁的抽屉里，如果拉开抽屉整理的话，会占用通道，阻碍交通，所以我索性把抽屉整个抽出来放到餐桌上整理。我发现抽屉底部有很多老鼠屎，于是动手清理并用纸将扫出的屎粒包好，心中盘算着要想办法消除鼠患。我拿起昨天穿的白军装，虽然已经知道弄脏了，但今天仔细检查后发现已经脏得不能穿出去见人了，真是担心衣服上的油污能否洗干净。我心里一边想着这些琐事，一边换上新军装，稍后要与全体艇员见面呢！
在物品整理得差不多时，洗净碗筷的勤务兵问我：“军医长，还有什么吩咐吗？”我回答道：“没有了。”“那我帮你先把短剑拿上去吧。”他说完就拿起我的短剑钻过放水门，前往甲板。不久，传令兵从舱口向艇内高喊：“全体上甲板！全体上甲板！”我的介绍会就在后甲板举行，并不宽敞的甲板上挤满了艇员，过程非常简短，只是照例走个程序而已。
■ 日本海军军官佩戴的短剑。
在介绍会结束后，我正式开始军医长的日常工作，首先叫来看护长，询问医疗用品的储备情况。看护长打开早就准备好的收支薄报告说：“由于之前本艇没有军医长，所以只能领到很少的储备品和消耗品，现在只有这些。”我仔细看了看，确实数量很少。
“到吴港后立即领取必需品！”这是我在伊-56上下达的第一道命令。
“是！”
“在此之前先把相关文件做好，稍后把军医学校的资料帮我拿来。话说我们艇上的老鼠还真多啊！”
“是的。”
“此前没有进行过灭鼠行动吗？”
“没有。”
“那入港后也领取一些灭鼠药，来一次彻底的灭鼠行动。”
看护长听到这话似乎有些不快，踌躇了一下说道：“军医长，潜艇上的老鼠不能杀，因为它们很可爱，也很可怜。反正潜艇沉没的时候它们也无处可逃，也算和我们同甘共苦了……只要给它们喂食，应该不会捣乱的。”看到他竟然如此同情那些老鼠，我心下决定暂缓灭鼠行动，观察一段时间再说。
游览全艇
我和看护长回到艇内，打算仔细查看医疗用品的存放地点，顺便让他带我在艇内参观一番，对全艇情况进行了解。我们从艇首的鱼雷舱开始向艇尾走，在鱼雷舱之后就是前水兵舱，这里还有不足一坪的声呐室、半个榻榻米大小的主计科室和两个艇内厕所。之后就是军官舱，其左后部是电探操纵室、右后部是艇长室。军官舱之后就是发令所，里面全是各种仪表和机械，发令所上方是司令塔，其后部设有电信室。发令所左后部是密码室，与粮舱相邻，粮舱对面是厨房。前水兵舱和军官舱下方分别是第一蓄电池舱和第二蓄电池舱，发令所下方是辅机舱，装有冷却器和空气压缩机等设备。潜艇前部的舱室大致就是这些。
从发令所向后穿过防水门就依次进入柴油机舱和电动机舱，这两个舱里安装着驱动潜艇进退的动力设备。电动机舱之后的舱室左舷是机关科仓库，右舷是下士官住舱，位于艇尾的最后一个舱室原本是后鱼雷舱，这里有两具鱼雷发射管和一个艇内厕所，不过艇长认为这种乌贼式的鱼雷攻击毫无用处，现在基本不使用后部发射管了，所以后鱼雷舱改为后水兵舱。（原文如此，实际上伊-54型潜艇没有后部鱼雷发射管——编者注）整个潜艇的结构大致如此，至于艇内各式各样的机械设备我并不熟悉，只有相应岗位的艇员才懂得操作。此外，伊-56潜艇全长107米，潜航时的排水量为3700吨，现有乘员117名。
■ 日本海军巡潜乙型潜艇的舱室结构图。
看护长的床位在后水兵舱左侧最靠里的地方。后水兵舱的地板比其他舱高一截，地板下设有储物空间，存放水兵的私人物品。看护长揭开其中一块地板说：“因为我住这里，为了取用方便，我把主要的急救药品都放在这里，大件的医疗用具还没有分到手，生理盐水放在军官舱的沙发下面。”
“现在有患者吗？”我问道。
“没有。”
“那么看来我刚上任就要暂时失业了，不过这也是好事。”
“倒是有些人反映牙疼，不过治疗比较困难，给他们带来不少困扰。”
“等到入港立刻安排他们治疗吧。”
“是。”
“我记得看护长有过两次漂流的经历，最后一次是在哪里？”我对看护长的过去很有兴趣，于是趁机问道。
“是从拉包尔撤回特鲁克途中。”
“哦，是吗？那时候大家都很不容易吧。”
“我只有一次险些丧命，前鱼雷舱的那个油压手有过三次漂流，有一次在机枪扫射下被爆炸的气浪抛到海里，最后还是被救起来，捡回一条命呢！”
“他运气可真好啊！”我深表感叹。
“正因为如此那人也变得有点儿奇怪，军医长你看到他时一定会吃惊的。”
“嗯，对了，给我看看你记录歌曲的笔记本吧。”我想更多地了解自己的部下。
“啊，那个……”看护长脸上又呈现出昨晚初次见面时的那种局促表情。
“不行吗？因为我不是知心的军医长？给我看看吧！”
“这个……”他还在犹豫。
“给轮机长他们看不给我看啊，是不是太见外了？”
“并不是那个原因，改日再给你看吧。”看护长腼腆地隔着帽子挠头。我笑着不再坚持，转身沿着厕所前的扶梯爬上后甲板。在舱口旁边有一名缠着头巾的主计兵正在剥洋葱，眼睛被洋葱的气味刺激得直流眼泪，盛夏清晨的阳光照射在他的脸上，折射出一层光晕。从光线相对较暗的艇内来到艇外，感觉阳光有些眩目。我特别留意不让白色军服沾到污渍，小心翼翼地爬出舱口，那名主计兵看到我出舱，立即慌慌张张地站起来行礼，连头巾都忘记摘下来。
“敬礼很有精神嘛！”我赞许道。在我旁边的看护长指了指自己的头，给主计兵提个醒，他马上取下了头巾。
“午饭吃什么？”我问道。
“是炖菜。”
“希望今后做出更可口的饭菜。现在时局紧张，说不定以后你们会有满肚子的苦水，但是还请你们努力。还有，让主计长空闲的时候来找我。”我交代之后就走向司令塔，点上一根香烟。
后甲板上搭起了遮阳蓬，机关科的乘员们在蓬下进行手语训练。在近乎封闭的机舱内两台主机运转时的轰鸣相当大， 就算喊破喉咙对方也未必听得见，此时利用手语传达命令和互通信息就非常必要了。不当值的机关兵们排成三行，表情非常认真，忘我地投入这场手语游戏中。训练方式是由队列最前面的水兵接受一道命令，然后用手语向后依次传递，最后一名水兵将命令写在纸上，交给从旁指导的分队士和电机长，可是他俩拿到结果后偶尔会哈哈大笑，想必命令在传递过程出现了驴唇不对马嘴的谬误，令人捧腹吧。
■ 日军水兵操纵25毫米双联装机关炮进行对空射击训练，伊-56配备有同型机关炮。
在舰桥上，炮术长正指挥炮手们进行对空射击训练。在前甲板上，另一些水兵在调试用于回收飞机和吊装鱼雷的起重机，同时为机械加注润滑油。在前甲板上，我还仔细观察了用于装载鱼雷的舱口，与其他直上直下的舱口不同，这个舱口呈倾斜状，是便于将鱼雷放入前鱼雷舱而特别设计的。我从舱口向里面窥探，正巧听到掌水雷长的声音，好像正在向部下解释着什么。
鱼雷的户籍
我艇内艇外走了一圈，心中对于潜艇的情况有了初步的印象。当我返回军官舱时，先任将校和航海长正在谈话。
“先任将校，我在艇内游览了一趟，要说艇内可真窄啊，我想能不能再造得宽一点呢，有没有什么地方可以安心地伸展双手呢？”
“军医长，现在还算好啦。出击的时候要装上各种物资，那时会更加狭窄。”
“艇内没有仓库吗？”
“我们艇上可没有什么仓库，90%的物资都直接放在地板上，到那时脚下会垫高很多，凹凸不平的。”
“那么，走路的时候要踩在粮食上面吗？”
“是的，别无他法。”先任将校做出无可奈何的表情。
“真是够呛啊！”这种情况完全出乎我的意料。
“没错没错，放宽心会好一些。”先任将校一边说，一边从第一餐桌上方的吊篮内取出两本红色封皮的厚书递给我，一本是《伊号五十六潜艇——船体机构说明书》，另一本是《伊号五十六潜艇——工作规定》。我接过书，坐在第二餐桌旁认真读起来。
因为下午潜艇要前往预定训练海域，轮机长匆匆吃完午饭就先行离席，前往机舱检查机械状况。“掌水雷长，下午有什么预定作业吗？”我问道。
“练习潜水战队（即第11潜水战队——编者注）马上要进行最后的攻击演习，我们要先到预备位置待命，在那里能够看到有趣的场面。说起我们的鱼雷，那全都是些好小子呢！不过照顾它们也很费精力。军医长你就满怀希望地等着吧。攻击演习结束后，我们艇也将被配属到实战部队，相信我们临别纪念必定让'长鲸’号的瞭望员大吃一惊。”
掌水雷长一口将面前的冰咖啡喝完，继续说道：“普通人认为鱼雷这种东西只要按一下按钮就会自动射出去，其实鱼雷是一种很精密的武器，稍有差错就会出乱子。要是你跟鱼雷相处一段时间，就会发现它们其实是有生命的。从表面看来，这些'小子’都是一个模样，实际上各有各的脾性，因为制造它们的人不尽相同。我有一本好书，内容详尽全面，连外行人看了都会惊叹不已，简直就是那些鱼雷的户口薄和履历表，让你开开眼界吧。”掌水雷长从餐桌上面的架子上取出另一本红色封皮的书放在我面前，我饶有兴趣地边吃边看。
■ 今日保存在博物馆中的九五式潜用氧气鱼雷。
诚如掌水雷长所言，这本书详细记录了每一枚鱼雷的制造情况，从头到尾，从内部的机械到外部的钢壳，事无巨细，毫无遗漏。每个部件于何年何月何日在哪个工厂制造，由何人进行查验，均有据可查，每个负责人还在上面盖章为据。此外，每一枚鱼雷在出厂时都配有一本手册，记载了鱼雷于某月某日在何厂完成组装，又于某年某月某日进行了静水发射试验等等，我做梦也没有想到会有如此细致入微的记录。
“真是让人叹为观止啊！竟会记录得如此详细。和这本书比起来，我们的履历书、户口薄什么的简直是粗制滥造嘛！”我心中充满钦佩地感叹道。
“确实如此，现在的世道人命不值钱啦，而一枚鱼雷的价格论万日元，连说明书的编制也非同一般呢，哈哈～～”掌鱼雷长谈起鱼雷真是神采飞扬。
“有没有那种发射出去会偏离航线的鱼雷？”我问道。
“当然有，听说美国佬的鱼雷经常犯这种毛病，他们在这方面还差着火候呢。话说回来，我们艇装备的鱼雷个顶个都是好家伙！”掌水雷长的脸上充满了陶醉。
下午2时过后，后甲板的遮阳蓬被拆除，潜艇拔锚启航。伊-56在碧绿澄清的海面上划出一道洁白的航迹，向远方航行，沿途濑户内海不断变幻的风景透出无法言喻的美丽。按照计划，我们即将前往某海域进行攻击演习的指定位置。一架飞机从伊-56舷侧的低空飞过，在空气中留下金属特有的尖锐颤音。不久，伊-56在四国岛的一座小渔村附近抛锚，待潜艇挺稳后，主计兵立刻开始准备晚餐，很快艇内就被水蒸汽所笼罩，温度也陡然升高。
■ 伊-56在海上高速航行时的航拍照片。
闲暇无事的水兵们都跑到甲板上透气，可是艇外也是暑热难耐。在得到先任将校的许可后，这些精力旺盛的壮小伙子扑嗵扑嗵地跳进海里凉快一下，潜艇甲板顿时像喧闹的海水浴场。畅游一番后，水兵们在艇尾用水泵抽取淡水冲洗身体。
不知不觉中太阳渐渐西沉，四国岛的山峰投射在濑户内海海面上的黑紫色倒影也扩散开来。艇上有人发现岸边有很多人聚集在一起不知在做什么，一名瞭望手用望远镜仔细观察，原来是一群小学生模样的孩子在岸边用手旗频繁地发来一个信号：“有浴池，请快来！”值班的信号兵急忙发出“讯息收到”的信号，否则那些孩子们还会继续不知疲倦地挥舞手旗。这一情况被报告给值班军官，显而易见，岸上渔村的村民向潜艇乘员发出了邀请。
几名军官在舱内进行了一番商讨，一致认为无视亲切的村民发来的充满善意的信号是非常无礼的，决定派出两三名代表前往村庄拜访，掌水雷长还提出顺便与村民们交换一些新鲜食物。于是，信号兵向岸上发出回信：“来意明了，请派船接应。”不久，一艘小船由海岸向我们划来。
小船在潜艇舷侧停靠后，掌水雷长、先任伍长（潜艇上的资深下士官，相当于水手长——编者注）和主计长三人作为代表跳上小船，其他人则聚集在甲板上，目送小船离开，还有人高喊：“掌水雷长，可得给我们带点好东西回来啊！”
另一些人在感叹：“我也想上岸，真让人羡慕呀！”“快点回来啊！”
小船留下划桨的水声，在淡紫色的薄暮中渐行渐远。
下期预告：在伊-56上度过第一天后，斋藤宽对潜艇的情况有了基本了解，也知道了不少有趣的细节。在随后的日子里，他将经历潜艇加入实战部队前的最后一次攻击演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