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影”学“史” 穿透历史表象
作者：冯 立
1988年，美国历史学家海登·怀特发表论文《书写史学与影视史学》，提出了一个史学理论新概念“Historiophoty”，指与“书写历史”对立的一种以影像作为证据的历史研究理论。中国台湾学者周樑楷于1993年将其翻译为“影视史学”并引入历史教学领域。他指出影视史学的研究对象是能呈现出某种历史论述的视觉影像或电影，侧重于以历史思维和历史意识为探讨路径的史学理论研究法。复旦大学张广智教授于《学习与探索》1996年第六期发表《影视史学：历史学的新领域》，正式将“影视史学”引入大陆，在中国公共史学研究领域产生了深远影响。
21世纪以来，随着信息化技术媒介的不断革新，公众学习历史的途径也日新月异，如何在公众史学教育中利用电影锻炼大众的历史思维，成为近年来历史学家的关注焦点。学者蒋竹山基于其十余年的教学经验，以电影作为深度学习历史的媒介，写就《看电影，学历史》一书。该书重在突出向大众传播历史研究前沿的理论方法及其成果，其观“影”学“史”的“四步研究法”是为当代中国影视史学研究领域的有力拓展。
当下历史学研究的趋势日渐偏向从物质文化史、经济史、全球史的角度重新思考历史进程。蒋竹山在《看电影，学历史》一书中共引述国内外共计23部影片，希望借由它们多层面探讨历史表象之下深层次的历史背景及其价值。
陈凯歌执导的《霸王别姬》是至今唯一获得戛纳影展最佳影片奖的华语片。蒋竹山指出，该片将伶人程蝶衣与段小楼的人生境遇，以剧中剧的形式置入中国近现代史的史诗架构里，通过角色之间复杂的性别关系，呈现大时代变动中的戏剧人生。在国家历史的大叙事结构下，剧中角色所塑造出的弱势论述即族群、文化认同，势必会被牺牲掉，反而强化了传统性别观点的束缚与禁忌。蒋竹山在论述中引用学者张远和陈平原的观点结合电影叙事加以分析，指出抗战阶段的沦陷区上海，主要是贴近大众的都市文化，其中上海越剧与其对应的女性文化消费市场的拓展，促进了城市公共空间的发展，女伶的增多展现的是个体精神觉醒意识在20世纪30年代已经在上海深入人心。但是陈凯歌的电影以本土族群文化、性别政治作为题材，却未能深入反省时代层面都市文化的发展与进步。
中国人民大学姜萌教授在《影像为历史叙事插上想象的翅膀》中指出：“影像的力量往往不满足于表达肉眼可见的现实世界，它更可能成为想象世界的具象化表达。影像不但会影响人们想什么，更会影响人们怎么想。现代社会，除了出身历史学专业的人士，社会公众了解历史最普遍的渠道，恐怕就是通过大众媒体传播的历史影视剧。”正基于此，蒋竹山将全书涉及的23部电影以六个章节加以综述，希望增益大众观影的价值——不仅愉悦身心，而且能用更加广益的思维去理解历史与社会的发展进程。
其中，“物质文化与日常生活”和“饮食、感官与历史记忆”涉及的物质文化史领域，与“历史记忆”研究法是近些年来的热门研究领域与研究对象。这种理念看似新鲜，其实中国古已有之，只是之前大众未曾留意。有个家喻户晓的成语“狗尾续貂”，指魏晋时期的官帽后面镶有保持平衡彰显身份的貂尾，但是东晋时期北方战乱阻断了貂皮生意，于是只能用狗尾代替，这就是朝代更迭影响物质文化变革的典型案例。蒋竹山在解读美国电影《荒野猎人》时也展现了类似的物质文化更迭实例。该片看似复仇故事，实则表现的是19世纪初英法殖民者与印第安人争夺海狸毛皮生意的商业战争。
针对影像认知史学研究方法领域的探索，蒋竹山在书中将其独到的观“影”学“史”的认知框架由浅入深归纳为四级圈层，分别是“电影本事”“电影里没说的历史”“像史家一样阅读”和“用历想想”。
第一步“电影本事”，就是概述电影的故事简介，以及与历史有关的重要情节。《香料共和国》是希腊裔导演塔索斯·布尔梅提的代表作，也是蒋竹山每年授课都会反复讲述的经典案例。蒋竹山在解读这部片子的“电影本事”时，提及本片是导演的半自传作品，布尔梅提从小生活在伊斯坦布尔，电影原名直译应为《伊斯坦布尔的料理》，但是故事情节围绕香料对人生的影响展开，反映了土耳其、希腊、塞浦路斯在特殊历史时期的疏离，表现的是影像语言结合饮食文化与国族认同的直接作用。
第二步“电影里没说的历史”是作者着力最多的部分，他希望讲述更多电影相关的历史背景与人物关系，补充给予读者影片之外的真实历史证据与知识。根据“一战”时期1914年圣诞节前夕发生的真实故事改编而成的电影《圣诞快乐》，被电影业界誉为最鲜明地再现“一战”特色的电影之一。蒋竹山认为，该片代表了“一战”宣传中的一种重要社会文化图像，他援引英国历史学家尼尔·弗格森的观点指出，“一战”时期的宣传是由媒体、学者、职业作家和电影工作者自发动员起来的。
第三步“像史家一样阅读”则援引数则当代史家的作品或历史文献，进行导读，探索关键历史事件背后历史书写的角度转变，以及原著小说与电影剧本之间创作立场的异同。
第四步是“用历想想”，作者希望针对第一层面的电影文本的基础设计、第二层面延伸出来的历史议题，以及第三层面的核心文献，以问题意识为导向重新完成对电影全面细致的深度思考，探索电影本体与讨论空间。
（作者系中国社会科学院历史理论研究所助理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