寡人好色

本真自然的天性流露,让人无比喜欢。据观察,总是对“男人好色”不满意的,多半不是女人,而是男人。

因为我们的哲学、史学甚至文学,基本都是出自男人之笔。中华文明史涣涣几千年,千秋史笔,基本都是男性。

不好色,还算是男人吗?翻遍史书,即使太监,有条件后,也要找宫女“对食”,就是结成“夫妻”一起过活。据说,折磨女人最残酷的不是男人,而是太监。因为其“不能事”,加上在宫里的地位犹如“蝼蚁”,没有作为一个生命的起码尊严,卑躬屈膝白日工作结束,在漫长的黑夜里,其内心的狂乱和无名之火,都发在了枕边人身上。

古典文字,关于性爱美好的描述,要比白话文含蓄多了,但确是含而不隐,淫而不色,经典文字,莫过于张生与崔莺莺的性爱过程中,张生的心理活动:

软玉温香抱满怀。阮肇到天台,春至人间花弄色。将柳腰款摆,花心轻拆,露滴牡丹开。(元王实甫《西厢记》)

然而,这只是成功男人的体验罢了。此之谓好色。

如果美食好吃,谁又不好?如果颜色好看?喜欢也是自然的天性。

真正可怕的,不是天性流露,而是对天性的压抑和扭曲。

男人看到漂亮的女人,忍不住动作,跟小狗狗见电线杆就抬腿一个原理。小狗见到稍微有一点儿高度的东西就抬腿,多半不是为了撒尿,而是一种“宣言”,宣布对领地的占有。

在动物界,雄性对世界最大的野心,就是领地和异性。而且占有领地面积的大小、占有异性数量的多少,往往是决定其成功程度的标志。这一法则,在人类也适用。似乎,更适用。

帝王不但追求国土面积无限扩大,后宫数量也是一个目标。皇帝的后宫可佳丽三千,多的看不过来,有些宫女,一辈子都见不到皇帝。就连四大美女之一的王昭君,也是见不到君王的。王昭君在宫里守了17年寡,实在办办法,最后自己主动申请去和亲,33岁时把自己体面的嫁了,而且是国嫁。这是她的智慧。否则再老下去,没法收拾。可见后宫竞争的激烈程度。也难怪元稹有诗云:

廖落古行宫,宫花寂寞红;

白头宫女在,闲坐说玄宗。

那些青春年少被送进宫的美女们,白了头也没见到她们朝思暮想的玄宗皇帝。帝王的女人之多,超越了数字统计。公卿大夫往下,数量越来越少,到社会底层,娶一个媳妇都困难。

考证了一下,说男人好色是毛病,并把好色归类于“不良嗜好”,源自儒家。

儒家所谓的“寡人之疾”指的就是“寡人好色”,意思是男人的通病就是好色。典出《孟子》一书,孟子去见梁惠王,劝他行王道、施仁政,

王曰:“寡人有疾,寡人好色。”(《孟子 梁惠王下》)

齐宣王并不想为了成为什么明君而牺牲自己的爱好。他直白地说:

“我有个毛病,我好色。”

孟子于是举例历史事实,说明了好色是大家的共同的爱好,不影响行王道、施仁政。可见,当初的儒家,对意识形态还是态度灵活的。

管仲给齐桓公出主意—---“尊王攘夷”以成大事。齐桓公说自己好猎、好色,怕成不了事。管仲说这两点不妨碍争霸事业,只要会用人就行。但用人有疑,派人掣肘,就有碍争霸(言外之意:你要用我,就得相信我)。于是齐桓公拜管仲为相。成就了霸业。管仲不但不反对“好色”,他还充分利用了“男人好色”这一天性,去赢利。他把妓院收归国有,与盐业、铁等一样,成为官办企业,保证了国税收入。管仲这是利用人性赚钱。

利用人性赚钱,是永远赚不完的。很多成功的人,都是充分了解并利用了人性。

可见,那个时代的主流价值观认为,“好色”与“好游”、“好猎”、“好吃”等一样,只是一种奢侈的爱好。特别是对君王来说。尽情拥有异性,是至尊的特权。翻遍史书,代代如此。

同为战国时代,在楚国,就因为“好色”的话题引起了一番故事。楚王好色,大臣们不敢说。就相互告状,揭发同僚好色。有一则,很是有趣。

楚国大夫登徒子,跟楚王说防着宋玉,不要让他出入后宫之门,因为宋玉长得帅、又善言、又好色。

宋玉知道了,就替自己辩解说:

……

东家之子,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 ;著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眉如翠羽,肌如白雪;……(战国 宋玉《登徒子好色赋》)

宋玉说他的邻居(东家之子)这么美的女人,“然此女登墙三年,至今未许也”,趴在墙上偷窥他三年,他一直都没有回应美女那份痴情。说明自己不好色。而登徒子的老婆奇丑无比,登徒子却非常喜爱她,还与她生了五个孩子。可见登徒子才是好色之徒。

很显然宋玉这种理论是有问题的。但不管怎么说,《登徒子好色赋》一旦成文,便成了千古名篇,而登徒子好色之名也做实了。真是天大的冤枉。文人,损起来是很可怕的。也难怪历史上的聪明脑袋都不敢得罪读书人。就怕会他们下笔编排自己。

在中国历史,敢得罪读书人的君王,排前三名的是秦始皇、汉高祖、毛主席。

有人借儒家书籍的话点批秦始皇,于是始皇让大家给自己提意见,没人说,但背后言论纷纷。始皇帝认为那些儒生“腹诽”,在肚子里批评自己,于是把他们给坑了。由是,后世提起儒生,还有一种称呼是:

始皇未坑之辈

尽管秦始皇的丰功伟绩也不少,却因得罪了读书人,而骂名千古。

刘邦看不起那些口若悬河、夸夸其谈的儒生。

沛公不好儒,诸客冠儒冠来者,沛公辄解其冠,溲溺其中。与人言,常大骂。(司马迁《史记  郦生陆贾列传》)

大意:沛公不喜欢儒生,客人中有戴着儒士帽子来的,沛公就拿了他的帽子,在里面小便。跟儒生说话,经常破口大骂。

文革的事,不讲。

回到原话题。

到了唐朝,访妓成了一种上流社会的时尚。去风月场所,不仅是要有钱,更重要的,还得有文化。那时候的妓女不但有倾国倾城之貌,还要歌舞琴棋等才艺俱佳。所以那时候能与妓女同行都是风光无限的事。

李白,一生梦想做神仙,号“谪仙人”,意思是“贬谪到人间的神仙”。他的诗中,三句不离酒,四行不离仙,所以浪漫,所以诗仙。他的诗中有“三好”非常明显,即“好仙、好酒、好色”。关于“好色”,曾有诗云:

安石东山三十春,

傲然携妓出风尘。

楼中见我金陵子,

何似阳台云雨人。

(唐 李白《出妓金陵子呈卢六四首》)

此诗很有画面感。读来让人忍不住发笑。

作者“傲然携妓出风尘”的炫耀之情,以及,唐朝的开放与豪迈,跃然纸上。“傲然携妓”一词似乎也只能在大唐王朝,也只能在李白这样的文人身上最为合适,可以想像他醉熏熏的走在大路中央,臂挽集容貌与才华与一身的名妓,无比自豪,鼻孔朝天,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傲然而去。接下来就是“阳台云雨”, 有无穷意,巫山之景象,不字而成。

李白的可爱在于其真性情。

不仅是对“好色”的描述生动有趣,而且对自己的“好酒”也毫不掩饰,他曾以诗言志:

《春日醉起言志》
……

所以终日醉,颓然卧前楹。
……
感之欲叹息,对酒还自倾。

浩歌待明月,曲尽已忘情。

这是李白的言志诗,他认为人生如梦,辛劳一生是不值得的,要及时行乐,所以他的志向直白而简单,那就是:

喝酒,

自已喝酒,

终日醉酒。

哈哈。

不仅“好酒”与“好色”,而且直言“好酒色”的文字也不少:

美酒樽中置千斛,

载妓随波任去留。

(李白 《江上吟》)

多么轻松、自由、超然、洒脱的心态。现代人也只有羡慕的份儿,谁敢公然效法?(都是偷偷摸摸地进行)

李白的真性情还在于他直白地描写自己的内心活动,比如对功名地位的渴望。本平静地过着普通人的生活,某一天突然接到通知,唐玄宗诏他进京,于是欣喜若狂,下笔就是:

仰天大笑出门去,

我辈岂是蓬蒿人。

真是没有一点城府,这里倒觉得此人虽有些浅薄,但更多的是幽默、真性情,彰显了简单、可爱的人性。一个心机很深的人,决写不出这样反映真实内心的文字。

理智和从流,往往是对天赋的抹杀。

后人提起李白,基本的印象是“唐诗第一人”,他的思想自由奔放,表达尽情尽兴,能感觉到一个伸直不弯的秉性,一个平铺四展的心灵。没有一点拘束和扭曲感。唐王朝的伟大,从文人的自信中可以看出来。越自信的人,越敢讲真话;越自信的朝代,敢讲真话的人越多。到了清朝时,文字狱的原因,文人的表达多是含蓄而扭曲,唯唯诺诺,言不由衷。看着让人肚子疼。

不是李白之后,再无李白;而是,唐朝之后,再无唐朝。

大唐之后,不知有多少帝王梦想恢复大唐荣耀,恢复唐朝在国际上的影响力。但唐朝的强大,重在文化、根在信仰。

唐朝时的国教是道教,当时国考的必考书,是《道德经》,这一点往往被人忽视。

如果没有信仰的根植与引领,没有开明的政治,唐朝的开放、自由、繁荣都没可能实现。想要恢复大唐王朝的辉煌,可能需要先研究一下那个朝代的信仰、文化、制度,以及,对人性的尊重。

文字的后世影响力,往往超越当时人们的想像,也超越后人的意识。

......

太长了。不写了。

两首道情,送给你:

《苍生》

天下苍生苦不休,

种在春时收在秋;

朝廷如山精粮库,

农夫家中无稀粥。

YZ.2013.4.24

《高居》

双子塔楼八千梯,

高居楼顶与云齐;

一朝悟得老君意,

心向谷口更下低。

YZ.2019.5.6

杨子 2021.3.4 于厦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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