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爹不在二十多年

 那么多原子
凑成我们的样子
然后在这个星球
存活三万天左右
然后解散
如果风够大
沙会重组
如果爱够深
下次 我们
一起做猫狗
一起做树木
1
二十多年前,我爹离开的时候,我没好意思嚎啕大哭,因为家里欠了不少钱,连棺材钱都是向邻居借的,那时我想,等到混的好一点时,把饥荒还清,再痛痛快快的为他大哭一场。
2
我爹留给我的记忆越来越碎片化。
童年时,自行车,都有个自制的儿童座椅卡在大梁上,我爹每次去商店买烟,都高估了我的胆量,从不把我从座椅上抱下来,风一刮,我就吓得不行。那时候,我对他的意见很大。
再大一点,我发现我爹还特别爱和稀泥。每次我和别的孩子打架吃了亏,他都会拎根棍子带着我,一脸杀气的直奔那个孩子的家,走到门口,他都让我在外边等着,说别沾上血。
那个孩子的家是卖炒花生的,基本上,我爹每次铁青着脸为我复仇完毕出来时,都拎着一包炒花生,他从不告诉我具体战况,我一般都是从他走路时姿势的威武程度,和战利品的多少来推测复仇画面,每次花生多一点,我都相信我爹肯定把他们一家打的够呛。
如果不是后来被我发现,他有一次和那孩子的爹在一起亲热的抽着烟,并且还咯咯咯的笑个没完,我都不知道,我还会被他忽悠多久。
少年时,我身板硬朗了之后,我爹对我的要求越来越严格,犯错就揍。小错小揍,大错大揍,大错一般都是用棍子抽,每次棍子都打断为止。我从小便爱面子,揍得再狠,我也不哭的跟个狗熊似的求饶,尽管不求饶,但我会改掉错误。
3
我爹是镇上较有文化的人,基本上,那时镇上的人和在遥远的他乡亲人通信,都是我爹代笔。
他一人演绎着无数人的人生。
对于游子,他是慈母。
对于弟弟,他是长兄。
对于爱人,他是爱人。
我爹字迹清秀,文思泉涌,每次写完后,他都会应当事人的要求读一遍,有好几次,信读一半都不到,当事人便都哭得差点背过气去。
镇上那时的氛围很魔幻,尽管大部分人连信都不会写,但偏偏还有一小部分人文艺爆棚。
那时候,镇上的夜空里,经常能听到四重奏的小提琴声在夜风里回响,我爹是乐队的C 位,其他的乐手还包括镇上的赤脚医生悦庭爷等,像克莱斯勒的《爱的悲伤》,和圣桑的《天鹅》等,我都是那时候听到的。
后来,我爹也发达过,放下锄头,去县里粮食局做了好多年管事的,再后来,我爹又落魄了。
打回原形那天,他选择了在夜里,从县城回到镇上。
那个晚上,月朗星稀,夜风悲凉,他把行李绑在后座,我依然卡在大梁上的座位上。
夜路十二里,他一直都在歌唱,其中有一段是栆梆《杨六郎痛说家史》——
我大哥幽州替主丧
我二哥替了赵德芳
我三哥马踏如泥烂
我四哥失迷在北方
.......
4
我爹一辈子都没有走出过菏泽,但因为看书多,所以,他知道世界。
他七十年代的日记本的扉页上写道——
尽管我看不懂
我还是要擦亮眼睛
......
我爹离开的时候刚满五十整,他一生平凡,只是我一个人心中的列侬。
他离开十年时,我为他写了一篇文章,主要写了他作为镇上的棋王的那些刀光剑影。
为了能让文章出版,我又写了半拉娱乐圈的明星混搭着出版了一本书。
书出版时,家里的饥荒早已还清。于是,我打算回到镇上,在他坟前,兑现大哭一场。
我把书在他坟前烧了。
我试着几次想四肢伏地的痛哭一场,但都没哭成。
放羊的孩子,和锄草的儿时玩伴,不停地和我打着招呼。
家乡的热情,让我推迟了一场悲痛。
5
2021年的清明时节,携妻女回到镇上,在我爹不在的二十多年后,我第一次以儿子的身份对我爹述职。
过得还不错。
娶上媳妇了,性格温和,善良。
有了一个女儿,活泼,模样周正。
在北京买房子了,贷款也即将还清。
细风吹动青草的瞬间,我得意的感到了我爹的表扬。
管。
管!
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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