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第二个茶叶帝国
三、第二个茶叶帝国
我们如能有幸引进中国的工业、生活艺术、进步的管理，以及当地的种植物，美国终将有一天会成为像中国那样人口兴旺的国家。
——汤姆森
美国商人能迅速在中国站稳脚跟，与美国实施对华贸易的保护措施分不开。
独立后，美国政府支持商人对华贸易，提供许多优惠政策。1789年，首次颁布的“关税法令”，就有着浓厚的贸易保护主义倾向。1791年，国会规定，外国船只进口中国货物到美国每吨收取0.46美元的关税，而美国的船只只需要0.125美元；同时茶叶贸易获得最大的优惠，茶叶关税可以延期两年缴纳。1830年，政府再次降低茶叶关税。而到了1832年，政府居然免除了美国商人从东亚运回的茶叶所须缴纳的关税。这些都为在茶叶贸易中美国赶上英国的步伐作了充足的准备。
另一个方面，就像马士在《中华帝国对外关系史》里说的，美国人很懂规矩。
美国人又是另外一种情形。他们为了贸易的目的，并使一切都服从于那个目的，他们才以“自由贸易者”的身份，闯进了垄断的世界。一个没有封建历史的年轻的民族，他们自己的刑法，比东方或西方的其他民族都柔和；但是到了中国，他们却采取了在德兰诺瓦审判中所宣布的立场：“当我们在你们的领海内，我们理应服从你们的法律；即使它们永远是这样的不公正，我们也不能反对
它们。”
船长格林和大班山茂召在日记中吐露，在中国讲中国规矩很有必要，美国人是来做生意的，不干别的。林则徐禁烟的时候，美国商人也积极地配合行动。而在中国官员眼里，美商确实很“恭顺”[12]。
美国学者乔纳森·戈尔茨坦描述的拉蒂默家的景象让人吃惊。中国广州港的墙画占据了这个美国家庭的墙壁，瓷茶杯、茶杯碟、茶壶……茶几、茶罐，每一样东西都有着广州或南京的痕迹，甚至连餐具的隔板上，都画的是中国的小溪垂钓景观。这与富裕有关，也体现着美国人那种自豪感。显示他们也可以过着世界上最富裕国家人民所能过的生活。19世纪初期，波士顿和赛伦的住宅陈设品，大约有1/5是从中国运来的；在费城，即便是普通人家，也有瓷器和茶叶。[13]
外国商人在广州推销产品，出自《伦敦新闻报》
1771年，查尔斯·汤姆森在《美国哲学学会报》上说，中国就是美国学习的榜样。“引进古老的东方世界一些国家的物产，特别是中国物产，我们这个国家将可获得所期望的空前进展。我们如能有幸引进中国的工业、生活艺术、进步的管理，以及当地的种植物，美国终将有一天会成为像中国那样人口兴旺的国家。”汤姆森看好茶、瓷、丝在美国的前景，还论证了费城与北京相似的气候，而当时美国已经从中国引进了稻米、高粱和豌豆。[14]
现在的共识是，要不是因为鸦片战争，中美两国对彼此的印象都会非常好。美国因为中国在鸦片战争中的表现，开始轻视中国，而中国也因为美国向中国输入鸦片，对其带有仇恨情绪。
如果贸易中没有鸦片，只有茶，会有多么不同！
1777年，美国正在和英国打仗。有人在树林的地窖里发现了一些藏茶，当即写信给华盛顿询问怎么处置这些茶叶。华盛顿本人也是一位饮茶爱好者，他回信说“将它运到司令部来给军队用”，将这些贵重的茶叶按军职人员的级别予以分配。
美国首任总统华盛顿
当初随行到中国的大班山茂召，1786年被任命为美国驻广州领事。他所写的日记是研究中美贸易的参考文献。山茂召在“中国皇后号”首航之后，三次来到中国。根据他的观察，山茂召建议美国人主要从事茶叶贸易，“美国人不能没有茶叶，而且茶叶的消费必将随着国内人口的增长而增加”[15]。
像山茂召这样对中国茶叶的近距离观察，是美国商人了解中国市场的一个重要通道。1788年，山茂召在日记中说，按最保守的计算，除中国武夷茶外，其余各种茶叶的价格平均上涨了40%。茶叶的需求量如此巨大，以至于中国人几乎不知道该要价多少。如果抢购茶叶的狂潮持续一年，说不定茶叶价格还会翻一番。这其实为后来的研究者提供了很直观的数据。美国加入茶叶贸易后，茶价确实每年都有上涨的趋势，东印度公司对此非常懊恼。
美国人与中国做生意有什么优势呢？山茂召说，我们有人参。
当时美国步履蹒跚，缺少资金，山茂召也提供了解决方案，就是用中国人需求的西洋参来充当一般等价物，用人参去换茶叶或其他东西，中国老百姓也愿意干。法国人最先得知北美加拿大有人参，他们又从传教士那里获悉人参在中国是至宝。最先贩卖人参到中国的许多法国人都赚得盆满钵满。
回顾一下可以作为一般等价物的物品，茶叶、鸦片和人参。中国有茶叶，茶叶价格是中国定的。以此作为参照，许多中国人用茶叶来换取国外的其他东西。一开始与中国贸易的英国人，并没有可以在中国作等价物的物品，只有鸦片输入之后，在消费群体大规模增长的情况下，鸦片才扮演了等价物的角色。而等印度茶、日本茶崛起后，茶叶的等价物作用在沿海就消失了。美国的人参也是他们独一无二的珍稀品，恰好又赶上中国有大量需求，所以像茶叶一样，也作为一般等价物使用。
人参像座金矿，给美国商人注入了信心。当时美国一些科学家还准备研究人工培植的问题，但多次试验失败后，不得不放弃。
1787年来华的美国船有5艘来到广州。他们只带了很少的钱，装载的大部分货物都是人参。那年人参价格大涨，从130美元涨到200美元，这让他们大赚了一笔。按照山茂召对市场的估计，在最后一条船离开之前还可能再升20%到30%。随着人参价格的一路攀高，山茂召建议美国政府应该限制其他国家到美收购人参，只允许美国船只直接将人参送往中国。当然，他也注意到了鸦片贸易，他说澳门总督一年能收到4万美元的好处费，这几乎是他们一艘船一年所能赚的钱。
美国另一个大富翁约翰·顾盛就是依靠鸦片走私在广州赚了大钱。1803年，他孤身前往广州，开始还规矩的做着茶叶、人参贸易，后来看鸦片有利可图，遂加入鸦片走私大军。在华30年，他赚了60多万美元回到美国。
1750年就有费城商人想来中国做生意，但受到英国人的打压便打消了念头。1721年，美国人普遍饮用茶，到1781年，美国人每天至少饮茶两次。英国海关的报告称，从1750年到1774年，美国人消费了大量的茶叶，达120万磅之多。茶叶消费者数量每年都有增长，19世纪30年代美国人人均消费茶0.54磅，19世纪40年代增长到0.99磅，19世纪50年代又增长到1.21磅，19世纪末高达1.34磅。[16]
从1785年到1895年，茶叶交易是中美贸易中最大宗的买卖。1785年，“中国皇后号”不过运了3 000多担茶叶回国，到1799年，中国对美茶叶贸易数量增加了10倍，达到33 769担。而到19世纪后，这一数量更是有显著增长，1833年高达10万担，1836年又翻了一番，达20万担。[17]此后几十年中，美国从中国进口的茶叶比重都占总货物的60%以上，有些时候甚至达到90%。
最早达到美国旧金山的华工，1876年，出自《伦敦新闻周报》
美国一开始并没有像东印度公司那样可以垄断贸易的公司，他们都是以自由贸易者身份加入到茶行业。马士认为这是美国商人的优势。[18]东印度公司的种种弊端，让它在1874年解体。高度垄断的贸易时代结束了？其实没有。五口通商后，随着贸易的发展，美国散商成堆的局面发生改变，美国的洋行逐渐在对华贸易中占据垄断地位。汉口的慎昌洋行和美时洋行与上海的惠利洋行、协隆洋行合称四大洋行，几乎垄断了中美所有的茶叶贸易。一般的外国散商和华商都无法参与其中。
在中国出口的茶类中，绿茶在对美国出口贸易中所占比例最大，印度绿茶基本不会对中国茶市构成威胁。但日本人在19世纪60年代从中国学会了绿茶制作技术，确切地说是如何让绿茶保质，不易霉变的技术，之后也加大了对美绿茶的贸易出口。
1885年，日本首次使用揉茶机，由此进入机器化制茶时代。甲午战争之后，日本控制下的台湾也建立了大工厂，茶产量迅速提高。19世纪中后期，中国又陷入各种内乱与外患中，茶税负担重，加之没有人改良经营，中国绿茶质量下滑。这些导致中国对美国绿茶出口量直线下滑。到辛亥革命后，中国对美茶叶出口量只占到美国茶叶进口量的8%多一点，之后难以“破十”。
日本茶、印度茶，再加上锡兰与爪哇岛的茶，构成了20世纪初期美国茶市场的主力军。英国人没有放弃美国这个“表兄弟”，他们极力向美国推销自己的规模化茶叶，并在包装上做足了工夫。为了品饮方便，英国人的意识十分超前。他们做的小罐茶，一罐一磅，买卖和饮用都很方便。当时中国的《农商公报》说，这种方式改变了茶叶的品饮形态，“美人之嗜好逐渐更变”，最终专爱“装于小罐中之茶味矣”。1904年，美国人发明了袋泡茶之后，中国茶也成了美国人口中的老古董，“中国茶三字已为稽古之字”。
浦安臣使团访美，1868年，版画，出自《伦敦新闻画报》
虽然现在美国还是中国茶叶出口的第二大国，但其消费茶叶人群的比例大不如前。市场调查公司明特尔（Mintel）公布的数据表明：2009年全球茶市场规模预计在566亿美元左右，而美国国内茶叶市场规模只有52亿美元，所占比例只有9%。从人均茶消费来看，亚洲地区最高，人均每年消费730杯，而美国人均每年消费只有157杯。但美国茶叶进口的绝对额在扩大，2007年进口额为30 990万美元，同比增长2 810万美元，涨幅为9.97%。2010年，美国茶叶进口量达到12.7万吨。
美国人的饮茶习惯确实被英国人改变了。进入美国市场的茶叶，主要是散装、袋装和即饮类。美国人把茶当做可乐，他们在茶水里加冰块，不愿冲泡茶叶、倒茶渣，甚至就连茶叶也不愿意看到，故速溶茶的消费占据了很高的比例。
茶叶人气在美国上升的势头让可乐王国受到了威胁。现在市场上，消费者可以随处买到可口可乐和雀巢联手推出的nestea冰茶，买到百事可乐和联合利华联手推出的立顿（liptons）冰茶。
2011年，美国茶叶协会欢呼，昔年的“茶叶党”终于在2009年又回来了。“茶”在复苏，美国有3 000多个专业茶室，其数量不断增加，几乎所有的高档酒店提供下午茶服务。越来越多的人爱上了这种健康饮料。
【注释】
[1]乌克斯.茶叶全书［M］.侬佳，刘涛，姜海蒂，等，译.北京：东方出版社，2011：53-75.
[2]严中平.中国近代经济史统计资料选辑［M］.北京：科学出版社，1955：14.
[3]这个有不同翻译，有“折抵税条例”，也有“折抵法案”，有些甚至翻译成“减刑法”。这个法案的主要目的是为了打击茶叶走私，“抵代法”颁布后，又出台了“窗口税”，来抵补茶叶税的损失。
[4]1780—1784年，英国输入茶叶共55 590担；1785—1789年，上升到138 417担。
[5]菲利普·查德威克·福斯特·史密斯.中国皇后号［M］.广州日报，译.广州：广州出版社，2006：3.
[6]梁碧莹.论早期中美贸易的特点［J］.史学月刊，1985（5）.
[7]南京布。
[8]菲利普·查德威克·福斯特·史密斯.中国皇后号［M］.《广州日报》国际新闻部、法律室，译.广州：广州出版社，2006：228，238.
[9]菲利普·查德威克·福斯特·史密斯.中国皇后号［M］.《广州日报》国际新闻部、法律室，译.广州：广州出版社，2006：228，238.
[10]苏宁.早期中美茶叶贸易的启示［J］.福建茶叶，2001（4）.
[11]梁碧莹.美国商船“中国皇后号”首航广州的历史背景及其影响［J］.学术研究，1985（2）.
[12]迈克尔·亨特.中国人探索美国，1784—1879［M］//中外关系史学会.中外关系史译丛（第3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86：56.
[13]乔纳森·戈尔茨坦.费城与中国贸易，1682—1846［M］//中外关系史学会.中外关系史译丛（第4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86：250.
[14]乔纳森·戈尔茨坦.费城与中国贸易，1682—1846［M］//中外关系史学会.中外关系史译丛（第4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86：254.
[15]梁碧莹.再现中美贸易肇始期的《山茂召日记》［J］.世界历史，2001（5）.
[16]乌克斯.茶叶全书［M］.侬佳，译.北京：东方出版社，2011.
[17]邹明德.鸦片战争前的中美贸易［M］//汪熙.中美关系论丛.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1985：107.
[18]马士.中华帝国对外关系史（第1卷）［M］.张汇文，译.北京：三联书店，1957：99-1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