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的备胎

【前言】资治通鉴的这篇材料，写在前74年。实际的事情，发生在前91年，巫蛊之乱后不久。

由于前74年昌邑王被废，霍光将要扶持刘询登基，所以《资治通鉴》追忆了汉宣帝的一些幼年往事，作为登基前的铺垫。

【材料】《资治通鉴》汉纪 孝昭皇帝 元平元年 前74年

巫蛊事连岁不决，武帝疾，来往长杨、五柞宫，望气者言长安狱中有天子气，于是武帝遣使者分条中都官，诏狱系者，无轻重，一切皆杀之。

内谒者令郭穰夜到郡邸狱，吉闭门拒使者不纳，曰：“皇曾孙在。他人无辜死者犹不可，况亲曾孙乎！”相守至天明，不得入。

穰还，以闻，因劾奏吉。武帝亦寤，曰：“天使之也。”因赦天下。郡邸狱系者，独赖吉得生。

【译文】巫蛊案连年不能定调，恰巧汉武帝病了，日常生活只往返于长杨宫和五柞宫之间，那些专门观云望气以占卜凶吉的人，便说长安狱中有天子的气象，于是汉武帝派遣使者，分别梳理长安监狱中的人犯，下诏无论罪名轻重，杀无赦。

内谒者令郭穣深夜赶往郡邸狱，丙吉闭门谢绝郭穰入内，说道：“皇曾孙在此。其他人都不可以无辜处死，更何况圣上的嫡亲曾孙！”双方对峙到天亮，郭穰最终还是进不去。

郭穰返回宫里，向汉武帝汇报当时情况，借此弹劾丙吉。武帝也醒悟了，说：“天意啊。”

【解析】一、借刀杀人的望气者

观云望气之说，纯属无稽之谈。其原因，巫蛊之乱后的情况，太子之位悬而未决，引来了李广利、刘屈㲠支持的昌邑系，和苏文等人支持的钩弋系的觊觎。

汉武帝嫡长子刘据贤明且在位多年，路人缘很好，有非常强的号召力，以至于可以发动百姓搞兵变，和汉武帝对着干，可见其在国内有非常深厚的政治认同感。

比如说，车骑将军张安世的弟弟张贺，卫太子对他有恩，便想把女儿嫁给卫太子的孙子刘询。不仅是张贺，朝廷很多正直的大臣都心怀卫太子，只是这些人由于比较守规矩，很难联合起来。如果留着刘询这星星之火，一遇风云便化龙，将成燎原之势。

而且这时，巫蛊案迟迟没有定调，汉武帝是否会剥夺卫系的政治权利还未可知。如果调子定下来，结果是汉武帝不剥夺卫系的政治权利，那么刘询也将是太子之位的竞争者。

孙辈跨过叔叔辈，继承父祖地位的不少，比如说明朝朱标早死，不是朱元璋儿子们继承太子之位，而是朱标的儿子朱允炆继承太子位置一样。汉武帝如果不从儿子辈立太子，而立刘据的后辈为太子也不是不可能。

所以这个时候，昌邑系也好，钩弋系也罢，不管是哪边，都容不下刘询这条坠入深渊的幼龙，阻止卫系再次得势的可能，减少竞争对手，是双方的共识。

这就是望气者说狱中有天子之气的目的。想利用汉武帝迷信又嗜杀的特点，借刀杀人，解决掉刘询。
二、不肯背锅的郭穰

长安囚犯杀无赦！郭穰接到的是死命令。但这时，有个大坑摆在郭穰眼前。汉武帝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的曾孙刘询在监狱中？卑微的郭大人，也不敢说，也不敢问。

如果汉武帝知道刘询的存在，仍然下这样的死命令。

其实就是想糊里糊涂的杀掉刘询。郭穰如果哪壶不提开哪壶，告诉汉武帝刘询在监狱中，不是太不懂事？

但如果郭穰一声不吭的把事做了，虎毒不食子，到时候，汉武帝要是不认，郭大人就得当背锅侠了。

如果汉武帝不知到刘询的存在，才下了这样的死命令。

要是郭穰主动告诉汉武帝刘询的事，这事皇帝都不知道，郭穰竟然知道，岂不是要背个交通外朝的罪名？

但要是不说，把刘询当寻常的囚犯杀掉了，到时候汉武帝后悔得拍大腿，追究起来，疏不间亲，郭穰又岂能不受迁怒？

所以这不是什么好活，是一个大坑！吃力不讨好。郭大人心里埋怨道：“这锅老子不背！”但又不能抗命。

公然抗命是很难有好下场的。容易被抓着立典型，用来杀一儆百，惩前毙后，不然队伍就没法带了。

这个时候，用合适的方法将刘询交给汉武帝自己处理，是比较好的办法。到时候追究起来，也牵连不到郭穰。但郭穰又不能进监狱把刘询拎出来，交给汉武帝处理，他接到的命令是全部杀掉。

如果直接把刘询从监狱里面拎出来，交给汉武帝处理，而汉武帝的意图又不明，如果汉武帝就是想糊里糊涂的杀掉刘询，郭穰这就犯了自作主张的大忌。这样的人，已经没有留着的必要了。

鉴于种种原因，丙吉不放郭穰进监狱，不过是郭穰和丙吉，由于利益的一致，一个不想亲手杀刘询，一个想保刘询。所以形成的政治默契，造成双方在门里门外对峙了一整晚。

这样，责任就完全转移到丙吉身上去了，期间再由丙吉公开抖出汉武帝的曾孙在狱中的消息。那么如果汉武帝真是想糊里糊涂的杀掉刘询，也不可能了。

郭穰也就有了台阶下，天亮就去跟汉武帝汇报了，趁机弹劾了丙吉一把，成功的把锅甩给了丙吉。如果汉武帝再想杀刘询，就跟郭穰没有关系了。

三、觉醒的汉武帝

汉武帝醒悟了什么？两种可能。

一是醒悟原来望气者说的天子之气，是刘询；二是醒悟所谓的天子之气，不过是反对卫系的势力，想借自己的手除掉卫系最后一根独苗的借口而已。

从事后的情况来看，武帝直接大赦天下，其实就是想赦免刘询身上的罪。同时又为刘询入了皇籍。等于是恢复了刘询的政治权利。

《资治通鉴》同年有记载：后有诏掖庭养视，上属籍宗正。

我很倾向于第二种情况。如果汉武帝这个迷信老头真的认为刘询有天子之气，而汉武帝想立的是刘弗陵。

这个时候，一山不容二虎，他要么废刘弗陵而立刘询，要么直接杀刘询。绝对不可能让他们同时存在。

汉武帝口中所感叹的天意，不过是感叹觊觎皇位之人的阴谋不仅没有得逞，反而让卫系势力重新露头。

紧接着，汉武帝就开始了对昌邑系和钩弋系的清洗，钩弋夫人在刘弗陵继位前夕赐死；李广利、刘屈㲠也因巫蛊之事被告发而败亡，而这个告发人，恰恰就是材料中的郭穰，没想到吧？看材料：

《汉书》是时，治巫蛊狱急，内谒者令郭穰告丞相夫人以丞相数有谴，使巫祠社，祝诅主上，有恶言，及与贰师共祷祠，欲令昌邑王为帝。

有司奏请案验，罪至大逆不道。有诏载屈氂厨车以徇，要斩东市，妻子枭首华阳街。贰师将军妻子亦收。贰师闻之，降匈奴，宗族遂灭。

至于刘询，这个时候到底在汉武帝心里是什么地位。汉武帝赦免了刘询的罪，恢复了刘询的身份，却没有恢复刘询的地位，其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其实就是想立刘弗陵继承人，但是又怕刘弗陵长大昏庸，所以就给帝国留了个备胎，这个备胎就是刘询。

或许，汉武帝弥留之际，也会如刘备白帝托孤时，握着霍光的手，千叮咛万嘱咐的说：“若嗣子可辅，辅之；如其不才，君可立卫太子后。”

刘询，其实就是汉武帝为了以防万一，而故意留的备胎。对于汉武帝来说，谁当皇帝不重要，把刘家江山传承下去才是最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