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建文:自从女人走了以后

自从女人走了以后

张建文

一棵老树,褪去了绿的颜色,却赤裸着苍凉的胸膛,执着得近乎固执地站在那里,带着期盼,裹着忧郁,在寒风中伫立,等待……

老树下,瑟缩着一个身影,树一样固执的苍凉的身影——那是我的可怜巴巴的堂叔。我叫他三叔。

四十年前。一个秋天的早晨。三叔的女人走了。

杨柳河湾,杨柳坝上。

河水清澈幽静,两岸杨柳婀娜柔美。坝基上生长着一棵银杏。银杏高大而又苍凉。这里却是我早读的理想的地方。

那年,寒秋来得极其突兀。所谓的一叶知秋,怎的就一夜至秋呢?一夜秋风,黄叶铺地,翠柳无青,寒色扑面,真叫人猝不及防。仅仅才一夜功夫呀,银杏叶全部变黄,小扇似的叶片不情愿地在风里瑟索着,不时地盘旋飘落。漫天秋声,一地寒色。

我夹着书本,靠近了银杏树,站到了坝基上,三叔全然不理会我的到来,只顾把痴痴的目光投向东方地平线太阳升起的地方。

三叔没说话,我也不说话。我知道,此刻,没必要说话,也就陪着三叔一起呆呆地看远方。

远方,天边已经泛起红晕,并不辉煌,倒使人感到几分凄凉。在清冷的天幕下,隐隐地静默着的村庄,像城堡一样。那里面应该住着所有美好的童话吧?透过曦光看城堡,是不是就看到了未来和希望?

“是不是站得高了看得远了,心就更接近天堂,就更能看到希望。”三叔突然梦呓般地说着。我想三叔说得真好。可他又自言自语起来,“请把门窗紧锁。半夜偷袭的寒风,依旧可以牵扯着往事,疼痛着心窝窝,会猛烈着一夜的狂风暴雨。呵,扎紧那篱笆墙。也许,没篱笆?会有狗的。对,有野狗。关紧院门吧……”

我惊诧,但并不奇怪。三叔说着说着就语无伦次了,也全在情理之中。我想劝慰他,一时又不知如何说,只是怯怯地嗫嚅着:“三叔曾经是村里的半个秀才呢。”

“别说曾经,我会哭的。”三叔一扭身就独自离开了。三叔真的哭了,也许一直在哭,只是强忍着没有出声。但我听到了树上乌鸦在凄凉地哀鸣。

杨柳坝上。我独自坐着。清风徐徐,颇有寒意。可我的胸腔总觉得阵阵燥热。我翻开书本又合上,无心再去理会它,呆滞地盯着静静的河水和零零星星飘落的银杏叶。太阳升上来了,铜盆似的,我没有看到金光万丈,它很快就被一团强大的乌云吞没了。

往常,看银杏叶金灿灿,翻飞如蝶,枫叶红彤彤,璀璨如画;看长空深蓝如海,雁阵成行。伫立坝上,把酒临风,其喜洋洋者矣。

而今,“秋风萧瑟天气凉,草木摇落露为霜。”凝望长天,心头空落落的。真可谓:寒蝉不可听,落叶不堪闻。那随风而舞的柳枝还能挑起欢笑的节奏么?我想,此时只能是满目萧然,感极而悲者矣。

三叔啊三叔,你跌跌撞撞地离去,会摔倒么?我想,你会爬起来的,尽管你的心在破碎,在流血,但你才三十多岁,你是大活宝三叔啊。

先前。

人称大活宝的三叔比我大十几岁。我大学毕业参加工作了,也找到了对象,可三叔还没有成家。我说三叔你也该给我找个叔母回家呀。三叔耸耸肩,两手一摊,像看外星人似的盯着我说:“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你还不晓得?”

“谁呀?”

“夜来香。”

“你做梦吧?”

“回答正确。书没白读。”

三叔摇头摆脑地前行了,嘴里哼唱着套用的京剧唱词:“我家的娘子,数不清,我不召唤,不登门。”

三叔貌似轻松,我却替他惋惜而心疼。

那时,农村太穷,填饱肚子都是梦中的奢侈。三叔家底子薄,粮食长年欠亏空,吃了上顿没下顿,架起锅子去借米。三叔十几岁时父亲去世了,那是三年困难时期,三叔的妹妹不久也被饿死了,从此三叔和母亲、奶奶相依为命。母亲三十多岁,在那样的岁月里,却还水灵灵的,也很能干,勤劳节俭,含辛茹苦,既供养年老多病的婆婆,又要抚养儿子,还让三叔读完了高小。当时好多人家的孩子还没进过学堂门呢。三叔很感谢母亲,也很懂事,读书特别用功。后来不上学了,可以参加生产队的劳动了。虽然暂时还不能让母亲享福,但可以让母亲清闲些了,可是母亲穿戴光鲜地远嫁他乡而去了。三叔不知道母亲为了什么,也不知道母亲是怎么想的,最艰难的日子都熬过了,为什么儿子大些了却将儿子抛弃。三叔伏在奶奶的床前,多少次哭晕了过去。如果说,失去父亲是失去了世界的完整,而失去母亲就是失去整个世界。三叔的天是塌下来了。三叔以为总是儿女的目光向着美好的远方,母亲的目光总是落在儿女身上。为什么我的母亲的目光竟然要彻彻底底地离开儿子呢?我还没成年呢,我却成了孤儿!

从此,乖巧的三叔不那么规矩了,失魂落魄而又放荡不羁。生产队里出工他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出工不出力,最是磨洋工的高手。翻土要求挖两耙深,他挖半耙;水稻中耕除草,要求把草翻到泥里去,人家一次两行,他脚手并用一次四行,草没除,满田的水却让他搅浑了,等等不一而足。

不多久,多病的奶奶也驾鹤西去了,在乡邻的资助下,让奶奶入土为安了,这世上三叔唯一的亲人也扔下他不管不顾了。十六七岁的大小伙子那个哭呀,真是撕心裂肺,昏天黑地,直哭得青山垂首,流水呜咽,

后来,三叔突然成了大队的造反派红卫兵司令。他能写会算,能说会道。他意志坚定地要将一场大革命进行到底。他抓来大队老书记戴高帽子游行批斗。老书记说我在朝鲜战场上出生入死何罪之有?我领导社员们大干社会主义怎么就成资本主义当权派了呢?能说会道的三叔抓耳挠腮眯缝着双眼,实在也答不上个甲乙丙丁子丑寅卯来。三叔突然牛眼圆瞪,高声叫道,全国都是这么搞的,难道都错了?

后来,某一天的夜晚,三叔溜到老书记家里,郑重其事、羞颜细语地说,老书记啊,这样折腾下来,我怎么就觉得日子越来越难过了呢,我看呀,这样革命还是填不饱肚子,要想好日子过,还得搞生产。

老书记说:“想讨婆娘了吧?”

三叔回答:“自己都这副样子,糊口不上,哪敢想啊。”嘴上这么说,心中的那个苦是不能用言语表达的。直到三十五六岁的时候,三叔在修建水库的工地上认识了一位姑娘,后来就成了他的老婆。

三叔对我说:“我老婆比嫦娥如何?”

“天上的嫦娥没见过,地上的嫦娥不认识。”我由衷地欣喜却故作轻描淡写地说。

“不认识?你也真是的!”三叔傲气而得意洋洋地,“不就是你的三娘么?还假说不认识!也真是的,这村里上上下下,还有谁是嫦娥!”

我想,三叔是开启了一座宝藏,不,宝藏于三叔而言远没有他娶老婆幸运和欣喜。

早晨,阳光真好,透过淡淡的云层,普照大地,融融地暖在人心里。清风中浓浓的弥漫着动人的情歌。三叔张开双臂,翘首蓝天,声声高呼:“春天真的来了!”

“别抒情了。”我说,“三叔该快快播种才是。”

“当然,快马加鞭不下鞍——呃,你个坏蛋说俏皮话了是吧——不过,也真是,你就等着秋后的欣喜吧。侄啊,我还想,还想抒情呢。”

三叔心里的那个甜呀,是抑制不住的。我说:“抒吧,三叔你大胆地抒情吧,让全世界都知道我三叔把嫦娥揽回了家。”

“正中下怀。”三叔紧握着我的手使劲地摇着,咧着嘴傻傻地笑着,“小夫子老侄吔,你怎么就说到我的心里去了呢?”

“三叔三叔,你别太激动了。”我感觉我的手被他攥得生疼了,“三叔好好珍惜就是了。”

三叔也觉得用力过重,立马松了手,然后脸上凝满了不屑的神情说:“嗨,你也真是的,太婆养崽还要孙媳妇教么?俗话说,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我把嫦娥藏在心里,热热地温着,柔柔地护着,甜甜地养着……”

新婚燕尔,融融乐乐,卿卿我我,美好的时光有如三月的杜鹃灿烂嫣然,憧憬着未来,颜开如花,心甜如蜜。

可是,不足半年,天塌了,地陷了,嫦娥遭人强奸了。

结婚三个月后,三叔被大队派往贵州去管理租赁的渔场,嫦娥一人在家,三叔如何能放下心来,就让妻子回娘家住着。

当时,农村常放露天电影,远近几里路的人们都会齐聚放映场,而且乐此不彼。嫦娥自然也想伴着娘家姐妹前去观看,结果被两个男人强奸了。其中骗嫦娥离开放映场的男子是嫦娥熟悉的人,也就没去提防什么了。电影散场了,嫦娥没有回家,却来到了一口水塘边。嫦娥哥急着寻来,从水里将嫦娥抱上来,嫦娥还喘着一口气。嫦娥悔恨交加,伤心欲绝,寻死觅活,几天几夜,粒米未进,滴水不沾。她哥当即报了警,很快就抓捕了两个罪犯,并让我三叔急急从贵州赶回来。

三叔火急火燎到了岳丈家,嫦娥躺在房里死活也不肯见他。三叔捶胸顿足,双漆跪地,痛骂自己混蛋,都是自己的错,嫦娥没有错。苍天在上,我宗山(三叔大名叫宗山)绝无二心。三叔的呼天抢地,感动了嫦娥,夫妻见面了,但嫦娥坚决不肯跟三叔回去。她说她无脸再去杨柳坝上。你宗山是好人,我们来世再做夫妻吧。三叔无奈,就说你去哪我就去哪,你去死,我也死。

老丈人说话了:“宗山啊,你说的什么话呢?总要妥善解决才好。”嫦娥哥就把宗山拉到一边长谈了很久,大意主要是:宗山你真爱嫦娥,就要让你爱的人抬头做人,跟着你宗山,嫦娥还能抬起头来吗?最终,嫦娥无奈,改嫁了远地。

从那个秋天的早晨开始,女人永远地离开了三叔。杨柳坝上,银杏树下,也从此几乎每天的晨昏都会出现一个苍凉的身影,一直持续了二十几年呀,我的三叔!

望着那在瑟瑟秋风中掩映了曾经芳华的河畔杨柳,回忆有时候也许有很多的美好,也可能是夹杂着许多无言的苦痛和忧伤。

人的一生中,总会有那么一次为了某个人而忘了自己,像孩子一样真诚,像天空一样宁静。三叔是忘了自己,仅仅只为了那个女人?三叔的心能宁静么?三叔是崩溃了,可是三叔是真的病了么?我不相信。只有三叔自己知道。

我对三叔说:“山花海树不过黄粱一梦。那不属于你。属于你的,哪怕真真切切、无穷无尽的疼痛,你也心甘情愿。”

三叔不回答,久久地仰望深邃的夜空,许久才说:“心啊,就像那一轮被天狗咬去一半的月,悬挂着残缺的灵魂。”

我以为三叔在吟诗,就大胆地劝说他,不要被命运的枷锁所束缚,要坦然面对一切。山长水远的人世,终究还是要自己走下去,人在旅途,要不断地自我救赎,尽管人的内心都会有几处不为人知的伤痛。

我不知道三叔在听还是没听,只听他梦呓般地说:“你来,无论多大的风雨,我必定为你撑伞;你走,我想挽留,没有送你。这偌大的世界还有更好的风景么?”

“肯定有。”我惊喜地回答。

“风景远去了,在一个秋日的清晨,伴着黯淡的曦光远去了,飘落到好远好远的地方。”静寂,死一般的静寂后,三叔又说,“你呀,刮大风就可能被吹跑,瘦瘦的身子,是不禁风的。你给了我一个温馨的家呀。被风刮跑了,哪还有家的影子?”

听着听着,我好想哭红眼眶。

夜,很幽寂。悲凉的语声流窜在夜空里,没有回声,也没有回应。三叔寡言沉默,自从女人走了以后,极少说话,却耐久地呆坐着。白天大都在队里出工,也只是闷头闷脑再不跟人说话,人们自然也不愿去提起他的伤心事,从此,“大活宝”离三叔很是遥远了。

偶尔,三叔忘记了去队里上工,却在野地里漫天游走,不说不笑不唱。途中,若遇上陌生年迈的老人在翻土,他会前去让老人休息,他便挥锄大干,直到把那整块地挖完,才热汗淋漓默默地离开。或是有老人挑担赶路,他会接过担子,直至送达目的地。人们就说你真好,仿佛又看到了雷锋的背影。这样的事情做得多了,有些年轻人故意耍奸,叫他帮忙做事。三叔摇摇头但也不拒绝,等事情做完了,他会挺认真地说:“力气用不尽,井水挑不干。年轻人哪,别省着力气到阎王那去挑沙子。”

三叔一人过活,睡得早起得早,天未放亮,他就起床。曾很长一段时间,他起床后第一件事就是到村里各家各户门前窗后喊话:“天亮了,起床了,别老是抱着婆娘睡觉了。一日之计在于晨,三个早晨一天工。”尤其在年轻人的窗户上敲得叮咚作响,直叫大家心烦意乱,怨声载道。一个年轻媳妇指着他骂,他也不计较,笑笑,说:“早起早睡好习惯,莫把好心当驴肝肺。”一次这位新媳妇家的几千斤稻谷晒在坪里,突然天空乌云密布,电闪雷鸣,而新媳妇一家在远远的田场里插秧去了。待一家子风风火火赶回来时,都被大雨浇成了落汤鸡,而他们的谷子早已被三叔收拢成堆,用大张的雨布严严实实地盖好了。新媳妇羞涩又感激。三叔淡然一笑:“你看你看,屁大点小事也值得那么激动么?半年的收成别泡汤就好。”

三叔常说的一句话就是:“是人就要有一颗善良的心,做事就要有个认真的样子。”我的三叔在这凉薄的人世里始终保有温热而悲悯的性情。后来,我常想从三叔身上探寻美丽,可三叔只是沉默。三叔的沉默让我领悟了沉默背后隐藏在灵魂中的语言,那就是苦而不言,喜而不语,不怨不怒,真诚做人。

小雨丝丝欲网秋,落英狼藉近黄昏,满地伤残花溅泪。杨柳坝上,银杏树下,那苍凉的身影,总令人心境迟暮,沉重如铅,真想永远也不要忆起,却又总是怀念三十岁结婚前的“大活宝”三叔。

三叔结婚前那些岁月,日子虽然穷,但似乎大家都很快乐。我想,多半是因为三叔快乐,我们就有了快乐。三叔是大孩子了,却常跟我们小孩子一起玩乐。他拉得一手好琴,就是他悠扬动人的琴声把我们都聚集到了杨柳坝上银杏树下,后来,我们好些小伙都爱上了乐器的演奏,都是因为三叔的影响。三叔书读的多,杨柳坝上,银杏树下就是他的说书场,他真像电影里的说书人一样,把那些个三侠五义、三国演义、水浒传、西游记、聊斋志都说得个神采飞扬,活灵活现,风生水起,让我们陶醉,也让我们梦幻和迷茫。他说书的时候很爱卖关子,后来我们从书中也知道明明没那么多的“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每每一到动情处他便顺口来一个。这情况出现多了,大家便心领神会:要给三叔扇扇子了,或是该倒杯水来。不仅如此,三叔还不断地搞出一些大家防不胜防的闹剧来。

如有一次,他说到最紧要关头,却说肚子疼要去方便一下。眼见得他在远处河湾草丛里蹲下了,大家只好耐心地等待他的“下回分解”。突然坝下水中砰然一声巨响,吓得大家魂飞魄散,有的相拥而抱,有的意欲逃遁却已迈不开腿了。大家惊叫过后又沉寂了,齐往水中看,但见三叔“噗”地从水中窜出来半截身子。三叔上得岸来,呵呵大笑:“好一个'月夜惊魂杨柳坝’,你们都能经受住严峻的考验,就且听下回分解。”

记得那年大涨端午水,坝上田场一片汪洋。在洪水即将退去的时候,人们都会去田场看禾苗。三叔已从田场看了回来,经过渡水桥时,碰上村里的一位年轻女子。女子戴着斗笠。“没下雨了,还顶着个鸟蓬蓬出来求雨呀!”三叔说着,伸手假意去取斗笠。女子一偏头,斗笠掉进湍急的河里。谁知三叔飞身跃下桥去,钻进水里。桥下洪水如脱缰的烈马,撒着野,急遽地奔跑,水中漩涡如怪兽隐于其中,打闹着,撕咬着,翻滚着。三叔没抓着斗笠,却早被洪水吞了去。女子愣过神来,急得大哭大叫。在田野看禾苗的人本来就很多,一闻讯便急急地围到河岸来。两岸立刻形成了长长的队伍,沿着河岸,追着河水,拼命地跑啊跑着。一个小伙以为跑不过水流,一纵身跳下激流中,接着一个、两个、三个、五个、八个年轻的后生都跳下去了。他们也不去想想,你快了,三叔在前面的水中也快呢。三叔抓住了斗笠,挣扎到了岸边,正喘息的当儿,七八个小伙才赶来,也不言语,一齐将三叔拽上了岸。人们都围上来,大大地松了一口气。那年轻女子上前用那娇小柔弱的拳头使劲地捶打着三叔厚实的胸脯,破涕为笑,嗔怒而纤细地说:“你个死宗山坏宗山,谁叫你跳下去了呢?”

三叔拽拽湿漉漉的衣褂,憨憨地笑着:“我只是开个玩笑,你怎么就掉河里去了呢?”

“你才掉河里去了呢!那只是个斗笠。”

“嗨,我还以为我是英雄救美呢。”说着就把手里紧攥着的斗笠郑重其事地戴在女子的头上。“太阳出来了,别把脸蛋儿晒黑了,要不,你那坏坏的男人把目光盯在别人的脸上去了哦。”

女子瘪瘪嘴,噗嗤一笑,斜眼一看三叔,又朝他胸脯上狠擂了几拳。

人们开怀大笑,都知道三叔什么时候都爱逗个乐的。

对年轻人、小孩子是这样,即使是老年人,三叔也时常爱开个玩笑。

那天清晨,德老爷挑着畚箕去扯鱼草,刚出村口,碰上三叔。三叔神秘兮兮挺认真地说:“德老爷啊,刚才我在路上溜达的时候,看见一个人牵着一头牛,好像你家的大水牛吔,但又不敢肯定,你也知道,最近有人专偷牛的事情。”

德老爷也认真起来:“我那牛尾巴太长,犁田时常把泥水刷到我身上,我把尾末的毛都剪掉了。宗山,你没看清楚吗?”

三叔两手一拍:“我就说嘛,那牛尾巴,怎么就像……就像根腊香肠呢。”

德老爷一听还真急了,撩下畚箕,说:“我得回去看看。”

“还看什么哟,先去追呀,要不就找不到了。”

德老爷想想也对,就按照三叔指给的路线追去了。

吃早饭的时候,德老爷气冲冲地找到三叔:“宗山啊宗山,你呷多了,也莫咕嘎(这样)害人哪!我追了一早晨,连牛屎都没见着,回家一看,牛在栏里老老实实、稳稳当当的,倒是我的一担畚箕真丢了。你赔我畚箕和误了我一早的鱼草。”

三叔在德老爷面前不敢放肆地笑,只把满满的得意和轻松挂在脸上,说:“凭什么我赔你畚箕和鱼草?刚才,我路过你那口水塘,塘圹上就放着一担鱼草,还没撒塘里去呢。真的,还鲜嫩鲜嫩的。”

总之,三叔所做的一些事情,都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的笑料,更是人们生活中难得的精神食粮。三叔使整个村庄充满了快活的空气。沉闷的村庄就鲜活起来了。

三叔是这样的使人快活,可是没有他,人们也便这样过。这话不错,因为没有谁,人们都会这样过。

至今,三叔走了十几年了,可是,杨柳坝上,银杏树下,那苍凉的身影,似乎并没有永远地消失——至少我以为。因为,“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因为,别人都能与身边的人携手看夕阳,回首间,就听见了红尘翻滚的声音。而我的三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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