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希恕抵当汤合大柴胡汤医案
【组成】水蛭6g,虻虫6g,桃仁6g,大黄9g,柴胡12g,白芍9g,生姜9g,半夏12g,枳壳9g,黄芩9g,大枣4枚。
【功用】逐瘀利血,行气通积。
【适应证】血蓄下焦,皮肤紫癜,瘀血阻络。
【胡希恕医案与临证心得】李某,男,17岁。在颐和园游泳时发现下肢皮肤有紫癜点点,继之腹痛;腹泻,紫癜延及遍身,人道济医院住院治疗,予止血针、止痛针等对症治疗,腹痛、紫癜不见明显好转,却人渐消瘦,以至骨瘦如柴。后因大便干结,予蓖麻油口服,便出大量污血而腹痛止,紫癜渐消,人也渐胖,而出院。但6个月后病又复发,又入道济医院,再用蓖麻油则毫无疗效,无奈接回家拖延时日,后请胡先生诊治。来诊时症状:皮肤紫癜散在,常少腹痛,大便干燥,烦躁,舌苔黄,舌紫,脉沉弦。认为是瘀血阻络,为抵当汤合大柴胡汤方证:水蛭6g,虻虫6g,桃仁6g,大黄9g,柴胡12g,白芍9g,生姜9g,半夏12g,枳壳9g,黄芩9g,大枣4枚。
结果:上药服1剂,泄下大便及黑血数升,腹痛已,紫癜随之好转,证已,身体健康,追访10年未见复发。
【解读赏析】下焦蓄血所致的发狂或如狂,少腹硬满,小便自利,喜忘,大便色黑易解,脉沉结,及妇女经闭,少腹硬满拒按者。抵当的方名意义,说法不一。
一谓非大毒猛厉之剂不足以抵挡其热结蓄血之证;一谓抵当乃抵掌之讹,抵掌是水蛭一药的别名(陆渊雷引山田氏语),本方以其为主药,因而得名。但也有谓“抵当”为“至当”者,如王晋三曰:“抵当者,至当也。蓄血者,至阴之属,真气运行而不入者也,故草木不能独治其邪,务必以灵幼嗜血之虫为向导。飞者走阳路、潜者走阴路,引领桃仁攻血,大黄下热,破无情之血结,诚为至当不易之方,毋惧乎药之险也。”或曰,“本方有攻逐蓄血之功,可宜抵当攻之处,故名。”
成无己注,水蛭苦寒,虻虫微寒,桃仁味苦,大黄苦寒。该方以苦寒药为主,为破积血之剂。该方以水蛭为主药,为何方名为“抵当”呢?历来注家解释纷纭。成无己认为“抵当”之意与“抵挡”同“血蓄于下, 非大毒駃(kuai) 剂则不能抵当,故治蓄血曰抵当汤”。
张志聪认为“抵”义为“随”“抵当者,抵当随经之热,而使之下泻也。”《医宗金鉴》说:“非抵当汤,不足以逐血下瘀,乃至当不易之法。”认为“抵当”是“最恰当”之意。也有的注家说“抵”字的读音为“至”,“当”义为“底”,其剂至底而逐瘀血。
成无己谓“抵当”与“抵挡”同义,可以抵挡病邪,试问张仲景何方不可抵挡病邪,唯独“抵当汤”独冠“抵挡”之美名?张志聪所解,乃随文解义,与词义训诂之道相距较远。《医宗金鉴》谓“抵当”为“至当”亦即“最为恰当”之意,读“当”为“恰当”之“当”,亦不确。至于训“当”为“底”则更不确矣!解释药剂名称含义的释词方法,古人叫做“名物训诂”。
名物训诂与解释其他字词含义的训诂方法一样,都遵循一个共同的规则,就是“就古音以求古义,引申触类,不限形体”。这句话是清代着名训诂学家王念孙在《广雅疏证序》里讲的。意思是说,解释先秦两汉古书字词的确切含义,要同时考虑这个字的古音是什么,不要仅仅看这个字的字形;如果不考虑某个字的古音而只看它的字形就加以解释,就会做出错误的解释,古人把仅依字形不考虑古音的解词方法叫做“望文生训”。
以上几种解释“抵当”含义之所以是错误的,就其释词方法来讲,是他们犯了“望文生训”的错误。清代嘉庆时期有一位博学通才叫钱大昕(1728一1804年),他在《十驾斋养新录》里说,“古无舌上音”“舌上归舌头”,意思是说,先秦两汉魏晋时期,没有“舌上音”。什么是“舌上音”呢?用现代的话来说, 属于知(zhi) 、吃(chi) 的读音叫做舌上音,这些读音在古代是没有的。那么现代人发的zhi, chi, shi的音,古人发什么音呢?钱大昕用极为丰富的文献资料确切证明,这些舌上音古人把它们归在舌头音里。什么是“舌头音”呢?举例来说,“得”“特”“端”“透”的声母就叫做“舌头音”。它们的声母是d,t。钱大昕的考证是正确的。概括成一句话古人把辅音是“zhi, chi”的字念成辅音是d, t的字。有了这个基础知识就可以解释“抵当”的确切含义了。
抵当汤里有“水蛭”这味主药,“水蛭”又叫做“至掌”。段玉裁《说文解字注》虫部“,至揉,至掌也”下说“《尔雅·释虫》文。郭注未详(按,郭指晋郭朴)。《本草经》水蛭,味咸,一名至掌。是《名医别录》谓即水蛭也”。“至掌”用汉语拼音来写就是zhi zhang。古音没有zhi音, 而读作d,“至掌”在张仲景时代读作“抵当”(did ang) , 似没有后贤诸家纷纷解释之意。
《经方实验录》中卷记抵当汤证:“其一余尝诊一周姓少女,住小南门,年约十八九,经事三月未行,面色萎黄,少腹微胀,证似干血劳初起。因嘱其吞服大黄?虫丸,每服三钱,日三次,尽月可愈。自是之后,遂不复来,意其差矣。越三月,忽一中年妇人扶一女子来请医。顾视此女,面颊以下几瘦不成人,背驼腹胀,两手自按,呻吟不绝。余怪而问之,病已至此,何不早治?妇泣而告曰:此吾女也,三月之前,曾就诊于先生,先生令服丸药,今腹胀加,四肢日削,背骨突出,经仍不行,故再求诊!余闻而骇然,深悔前药之误。然病已奄奄,尤不能不一尽心力。第察其情状,皮骨仅存,少腹胀硬,重按痛益甚。此瘀积内结,不攻其瘀,病焉能除?又虑其元气已伤,恐不胜攻,思先补之。然补能恋邪,尤为不可。”
“于是决以抵当汤予之。虻虫(一钱)水蛭(一钱)大黄(五钱)桃仁(五十粒)明日母女复偕来,知女下黑瘀甚多,胀减痛平。唯脉虚甚,不宜再下,乃以生地、黄耆、当归、潞党、川芎、白芍、陈皮、芜蔚子活血行气,导其瘀积。一剂之后,遂不复来。后六年,值于途,已生子,年四五岁矣。”
“按丸药之效否,与其原料之是否地道,修合之是否如法,储藏之是否妥善,在在有关,故服大黄蜜虫丸而未效者,不能即谓此丸竟无用也。抵当汤证其二蓄血一证,见于女子者多矣,男子患者甚鲜。某年,余诊一男子,少腹胀痛,小便清长,且目不识物。论证确为蓄血,而心窃疑之。乃姑投以桃核承气汤,服后片时,即下黑粪,而病证如故。再投2剂,加重其量,病又依然,心更惊奇。因思此证若非蓄血,服下药三剂,亦宜变成坏病。若果属是证,何以不见少差,此必药轻病重之故也。时门人章次公在侧,曰:与抵当丸何如?余曰:考其证,非轻剂可,乃决以抵当汤下之。服后,黑粪夹宿血齐下。更进一剂,病者即能伏榻静卧,腹胀平,痛亦安。知药已中病,仍以前方减轻其量,计虻虫二钱,水蛭钱半,桃仁五钱,川军五钱。后复减至虻虫水蛭各四分,桃仁川军各钱半。由章次公调理而愈。后更询诸病者,盖尝因劳力负重,致血凝而结成蓄血证也。”
“抵当汤证其三丁卯新秋,无锡华宗海之母经停十月,腹不甚大而胀。始由丁医用疏气行血药,即不觉胀满。饮食如常人。经西医考验,则谓腹中有胎,为腐败之物压住,不得长大。欲攻而去之,势必伤胎。宗海邀余赴锡诊之,脉涩不滑,不类妊娠。当晚与丁医商进桃核承气汤,晨起下白物如胶痰。更进抵当汤,下白物更多。”
“胀满悉除,而腹忽大。月余,生一女,母子俱安。孙子云:置之死地而后生,变其然乎?曹颖甫曰:《金匮·妊娠篇》宿有症病,当下其症,桂枝茯苓丸主之。方中丹皮桃仁芍药极破血攻瘀之能事。丹皮桃仁为大黄牡丹汤治肠痈之峻药,芍药为痈毒通络之必要,今人之治外证用京赤芍,其明验也。桂枝合芍药能扶统血之脾阳,而疏其瘀结,观太阳病用桂芍解肌,非以脾主肌肉乎。用茯苓者,要不过去湿和脾耳。然方治平近,远不如桃核承气抵当丸之有力。然当时非经西医之考验,及丁医用破血药之有效,亦断然不敢用此。而竟以此奏效,其亦有故无殒,亦无殒也之义乎?”
汪琥注曰:“大约治伤寒之法,表证急者,即宜汗,里证急者,即宜下。不可拘拘于先汗而后下也。汗下得宜,治不为逆。”所以说,张仲景假桃核承气汤及抵当汤二条,示人以太阳阳明经权之治,同时引出阳明之方,是无疑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