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德的基础是理性还是感性？看看哲学家尼克尔斯的反驳是否正确

一、 介绍

“道德是以理性为基础还是以情感为基础？”这个问题一直是元伦理学的一个重要一阶问题。尼克尔斯（Shaun Nichols）在《情感规则：论道德判断的自然基础》一书中以跨学科的进路，即从哲学、认知精神病理学、发展心理学、认知人类学和社会历史学等方面挖掘资源，来探讨情感在道德判断中的地位。

尼克尔斯从核心道德判断的概念辨析出发，探讨究竟是什么因素使人能够做出道德判断这一主题。如果是理性机制使人做出核心道德判断，那么道德以理性为基础；如果是情感机制使人做出核心道德判断，那么道德以情感为基础；如果二者兼而有之，那么道德的形成就是二者作用的结果。尼克尔斯在心理学实验的经验证据推导出核心道德判断是理性和情感一起作用的结果。

我们说一个人有所谓的“核心道德判断”，就是说这个人具有能够区分道德违规和习俗违规的能力。通俗地说，看一个人是否能够作出道德判断，就看他是否认为伤害他人和横穿马路的性质是一样的。如果他认为伤害他人和横穿马路的性质一样，都是因为被他人所禁止，我们才不能做，那么他就不具备核心道德判断的能力。如果他认为伤害他人和横穿马路所犯的错的性质不一样，即使我们被要求伤害他人，我们也不应该伤害他人，那么这个人就具备核心道德判断的能力。

尼克尔斯采纳了布莱尔的一系列实验表明：具备相当少的理性能力但却能敏感于他人痛苦的幼儿和自闭症儿童能够做出核心道德判断；具有正常的理性能力并且能敏感于他人痛苦的成年人能够做出核心道德判断；具有正常的理性能力却对他人痛苦不敏感的无道德感者不能做出核心道德判断。这些经验事实似乎暗示只有包含最少的理性能力和敏感于他人的痛苦的情感机制的理论才能回应“人类为什么能作出核心道德判断”这一主题。

二、 道德理性主义

道德理性主义的观点是：道德建立在理性基础之上。其中道德理性主义分为：

（1）概念层面的理性主义主张，即道德要求是行为的理由是一个概念的真理；

（2）经验层面的理性主义主张，即人类的道德判断是一种理性判断，这是一个经验的事实。

尼克尔斯认为这两个主张相互独立，但彼此都面临来自无道德感者的案例的威胁，不过被威胁的方式不同。然而，如果我们仔细考察尼克尔斯的论证，我们就会发现无道德感者的案例无法对道德理性主义构成挑战。

（一） 概念的理性主义和无道德感者

概念的理性主义的基本观点为道德要求是行为的理由，这是一个概念的真理。尼克尔斯主要以史密斯的观点作为靶子，来反驳概念理性主义。史密斯认为，道德判断和意志之间存在着概念联系，即如果在没有意志薄弱或其他类似心理缺陷的情况下，那么行为者判断去做某件事是正确的，就必然会产生按此判断行为的动机。

其次，道德判断和行为理由之间存在着概念联系，即如果一个行为者判断某个行为是正确的，那么她就有理由去做该行为。这意味着“以某种方式去行为是正确的”等于“存在一个以那种方式去行为的理由”。史密斯称之为“理性主义”。史密斯认为理性主义主张蕴含着道德判断的实践性要求。因此尼克尔斯反驳概念理性主义的策略是反驳概念理性主义所蕴含的道德判断的实践性要求，从而反驳概念理性主义。

因为概念理性主义蕴含道德判断是实践性要求，所以概念理性主义主张如果一个人在没有意志薄弱或其他类似心理缺陷的情况下判断去做某事是正确的，却没有按此道德判断行动的动机，那么这个人是非理性的。

比如，小明知道说谎是错误的，但他依然说谎了，我们会说，小明是非理性的。然而，尼克尔斯对此提出无道德感者的反例，一些有说谎癖的人是非常理性的，他们也会做出“说谎是错的”这样的道德判断，但他们却丝毫没有按此道德判断行动的动机。因此，尼克尔斯得出概念理性主义的主张是错误的结论。

概念理性主义的辩护者认为无道德感者并未真的在了解何为道德判断，无道德感者说“道德判断”是在“打引号”的意义上使用，并不是在普通人都认可的道德概念的意义上使用。无道德感者就是这样的人，他虽然具有理性，但他并不是真正地理解他所说的“错误的”和“正确的”的意思，他所说的“正确”和“错误”是一种打引号的意义，与我们普通人所使用的意义不一样。

尼克尔斯反驳道，既然说无道德感者不是在普通人对道德的理解的意义上来理解道德的，那么尼克尔斯就考察一下普通人是否认为无道德感者能理解道德。之后尼克尔斯对普通人的调查表明他们认为无道德感者能够在普通人对道德理解的意义上理解道德，以此来反驳史密斯。

然而，尼克尔斯的这个反驳是否有说服力呢？并不一定。

对此我有两个理由。

第一，因为“无道德感者不是在普通人对道德的理解的意义上来理解道德”和“普通人认为无道德感者能够在普通人对道德理解的意义上理解道德”是两回事，前者说“无道德感者能不能做道德判断”是关于无道德感者本身的事实，后者说“普通人认为无道德感者能不能”是普通人对无道德感者的道德观念的认识。后者既不能反驳也不能证明前者。

第二，无道德感者确实不能做道德判断，这已经被布莱尔的心理学实验所证实。布莱尔的实验证据表明由于无道德感者缺少某些情感机制，所以不能够区分道德和习俗的违规，因此无道德感者没有能力做出道德判断。

（二） 经验的理性主义和无道德感者

经验的理性主义主张一个人的道德判断来源于理性能力，这是一个经验的事实。尼克尔斯试图用无道德感者具有理性能力，却不能做道德判断这一经验的事实来反驳经验的理性主义。我认为这个反驳并不成功。

“一个人的道德判断来源于理性能力”必然蕴含“能做出道德判断的人必然有理性能力”这个命题，但并不蕴含“有理性能力的人必然能做出道德判断”这个命题。在经验事实中，我们也可以观察到一个能做出道德判断的人，必然是有理性的，像没有理性的智商上有缺陷的人是无法做出道德判断的，甚至当一个有理性的正常人喝醉酒后缺乏理性时也有很大可能无法做出道德判断。

无道德感者具有理性却不能做道德判断这一事实只能反驳“有理性能力的人必然能做出道德判断”这一命题，却不能反驳“能做出道德判断的人必然有理性能力”这一命题。所以尼克尔斯反驳的是经验的理性主义并不蕴含的命题，犯了稻草人谬误。尼克尔斯如果想要成功驳倒经验的理性主义，应该找“没有理性能力的人却能做道德判断”这样的例子才行。

三、 结论

本文主要分析了尼克尔斯在《情感规则》一书中用无道德感者的案例对道德理性主义的主张的反驳并不构成挑战。尼克尔斯首先试图用似乎能做出道德判断，却无道德动机的无道德感者的案例来反驳概念的理性主义的主张。但史密斯分析无道德感者是在“加引号”的意义上使用道德判断，并不是在普通人所理解的意义上理解道德判断，所以无道德感者缺乏道德动机并不能反驳概念理性主义。

尼克尔斯用无道德感者有理性能力却无法作出道德判断的例子来反驳经验的理性主义主张。但通过分析经验理性主义主张所蕴含的内容，我们发现无道德感者这个案例只能反驳经验的理性主义主张没有蕴含的内容，所以尼克尔斯对经验理性主义的反驳也是失败的。

当然，道德理性主义存在一定的问题，不论是概念的理性主义还是经验的理性主义都面临一些挑战，比如确实有心理学实验里确实有“不需要理性能力就能做出道德判断”的案例足以反驳经验的理性主义。尼克尔斯没有找到对的案例来进行反驳，因此尼克尔斯对道德理性主义的反驳并不成立。

参考文献：

[1] Blair, R. A cognitive developmental approach to morality: Investigating the psychopath. Cognition 57, 1995: 1–29.

[2] Korsgaard, C. (1986). Skepticism about practical reason. Journal of Philosophy 83, 1986: 5–25.

[3] Nichols, S. Sentimental Rules: On the Natural Foundations of Moral Judgment.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04.

[4] [澳]迈克尔·史密斯. 道德问题[M]，林航 译，浙江大学出版社，20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