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请缅怀一个人

拒绝木偶化的死亡

如果不能光荣的前进,那就不丢脸地退出人生。

——题记

当海啸来临的时候,我便不敢再去海边玩耍;当地震来临的时候,我便执拗地要求住在过去的平房里;当火灾来临的时候,我瞬间厌恶起抽烟的人;当随处砍人的恐怖主义来临的时候,我闭门不出或者随身携带一把小刀……

那么,当席卷全球的战争来临时,我该躲到哪里?我该痛恨谁?我该怎样防御?我该情归何处?我该何去何从?这些问题的背后有一个残酷的答案:当灾难来临时,谁都拯救不了你。

历史从来不相信眼泪,但历史却总让我们泪流满面。人类总想建立一个王国,很多人都想争着当国王,所谓“一将功成万骨枯”,何况是一个国王呢?有多少个国王,就有多少倍几何指数增长的人死无葬尸之地。历史从来就是一场激烈的梦。

对于这梦里有些惨烈的图像准备划过,如果人们都昏睡,这些图像就会滑过。但是有一位年轻的女作家张纯如试图将这些残忍的图像留住、记录、研究、审视,并且告诫人们,不要遗忘。2004年11月9日,她自杀了。今天,12年之后的今天,岁月走过了一个年轮,我们是否还记得这个人的样子?

张纯如是谁?

做一个比喻。你生活在一个无知的周遭,你对历史的鄙夷换来周遭人对你自以为是的无知的嘲弄。无知的人们活在一个无意识所带来的狂欢里,如同享受着堕落一样。在这样的世界,你仅仅只能听到自己执着的脚步声。“世界含羞、讥讽而又有节制地绵延着”,它在冲着你笑而我们却在沉默。沉默是引人注目的,但她独自一人想要打破这无知的周遭,想要独自一人拒绝讥讽的世界,她建造了一个能给人以重回对生活保持希望信念的地方,这个地方,就是她证明了那一座座华丽花园背后的、底下的、历史的、人性的坟墓。她就是这样一个拥有历史责任感和无畏勇气的年轻的女作家。

英雄啊,永远是孤独的。当她面对寂寞无助时,她就是寂寞无助本身。凝视着她的坟墓,作为一个作家,你的笔向何处?你的情归哪里?在给你的读者以沉重的思考时,作者自己非常明白,她已经先你一步,体验过了这沉重,经历过这无助,困惑了人性,厌恶了战争。

是粉饰肮脏还是直面邪恶,这从来就是历史想要告诉我们的事情。选择了前者的人们,没有读懂历史,拥抱后者的人们,历史会给你最公允的评价。但为什么还会有很多人选择前者,因为这就是人。人是什么?鄙夷与留恋共生,蔑视与崇高并存,安贫乐道与爱慕虚荣亲如一家。“需要的时候不拘礼节,必要的时候三缄其口,既能玩世不恭又可庄重凛然,这一切都得心应手只为了获得深孚众望的期待。”除却美与丑的外貌,人类也确实经常向上帝毕恭毕敬,然后转身与撒旦拥抱。历史告诉你们“今非昔比”是个规律,也是个悖论。它的执着记录是最低限度的反抗罪恶,而人类的记忆总会“觉今是而昨非”,在整个庙宇里祈祷的人类,他们的偶像到底是谁呢?真理总是在变,但不变又是什么呢?

张纯如做了什么?


她只是写了一本书。但这本书触及了敏感的问题,是有些人觉得敏感的问题。这些人就是与那些粉饰肮脏的人是同一类人。

她写了一本记录战争的书。

战争啊,自人类伊始,作为高等动物的人类将低等动物的打架上升到有组织、有记录、有预谋、有计划,凭借战争,人类手上的武器变得残忍无比,人类脑中杀人的“艺术”也五花八门,人类用自己的尸体玩儿出了一个又一个惊人的发明,然后更多尸体倒下,在这更多尸体倒下的死人堆里诞生了足以毁灭整个地球的工具。人类是否应该为此骄傲呢?

战争对于任何一方来说,都是惨烈的。人与人共存与于同一个地球上,为了一些所谓的利益争斗而大发战争。放之世界来看,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战争。而战争中的杀戮也丝毫不爽,在这杀戮中尤以谋杀最显人类智慧的脑壳,这就是“杀人的艺术”。所谓“上兵伐谋”自古中国的话语透出了中国人对战争智慧的推崇,但必须说明的是这推崇是建立在无数次战争与无数次杀戮的基础上的。

你说战争有正义,非正义之分吗?你说这战争有公平、非公平之分吗?这战争唯一能肯定的就是人类仍然只是歌动物,无论你所谓的智慧再怎么强大。所谓弱肉强食的生存技巧,比如梅花鹿狠狠地踢晕了追击它的豹子的头,然后逃之夭夭。你可以说这是幸运的。但如果下一次相同的一幕又发生了呢?再下次呢?再再下次呢?梅花鹿在无数次的威胁中学会这种生存技巧,在快速奔跑的突然转弯处稍微停顿,等到豹子猛冲上来,然后飞起后腿,踢晕豹子的同时借力跑的更远,梅花鹿再一次生存了下去。这样的生存技巧在于重复的经历转化成的经验,在于它面对危险时可以从容不迫,说句提气的话,这就是梅花鹿里的“亮剑精神”。这一次次的争斗中,梅花鹿是胜利者,而英雄属于胜利者。当然,豹子如果能一口咬死梅花鹿,那它就是英雄,但它获得不了“狭路相逢勇者胜”的欢呼。因为它不是弱势的一方。现在这个殊荣是属于梅花鹿的,这只梅花鹿就是英雄。等到它老了,踢不动了,却成了那豹子轻易练手并且轻松杀死的对象,在动物界里并没有“尊老爱幼”一说。所以一切的荣耀在这一刻尘归尘,土归土。自然界天天上演着这样的剧目,大而化之,这就是战争。战争中的胜利者并不值得骄傲,也没什么可骄傲的地方。当年的苏联将大约2.2万名波兰战俘在卡廷森林集体枪杀,在纽伦堡审判时德国公布了这一震惊世界的消息,但是因为政治原因,当时这件事就滑了过去。斯大林当时说:“胜利者是不应该被审判的。”所以一战中的德国战败签订条约时,德国外交大臣说过:“就是因为我们失败了,所以你们可以任意的审判我们。”这样的情绪蔓延到二战的爆发似乎也就合情合理了。所以战争中所有人都该被审判,无论你是哪一方。

那个梅花鹿一生为了生存而战,它死的不冤,但那豹子却可以不死于非命,这又意味着什么呢?把这一幕放到人间来看,豹比恶人,鹿比善人,善人用智慧一次次避免恶人的阴谋陷害,但在最后一次大意中丧失了生命,这又意味着什么呢?

佛家可以说那恶人虽然恶报不在自己,但却殃及其儿孙来解释一下;儒家可以用“生死由命,富贵在天”来搪塞一下;道家呢?超然物外,繁杂之事不入我眼,这时候我们该怎么办呢?所以你顿时对韩非子以法家之态审时度势肃然起敬,但战争中法是无效的,或者暂时无效。一切回归到原始的你死我活的争斗中,我们又该怎么办呢?所以现在我们期求着和平的世界,但战争从来就没有停止过。所以我一直在感叹:战争永无止境,杀戮从未停止。我如果是幸运的,那就有人是不幸的。有人生,就有人死。撒旦在笑,上帝一直在忙!

其实这里有一个更有趣的问题,当那只豹子叼着梅花鹿肉凯旋回巢穴时,人类在远处用几声轻巧的枪声就了结了这不可一世的豹子,顺便把它的孩子几个小豹子杀死,看到奄奄一息的豹子随手拿刀刺死。然后剥皮卖钱,吃肉管饱。作为生物链顶端的人类,这样存活了好久。直到王国的出现,人类在自然界寂寞无敌了好久,终于,终于,终于——终于!人类可以吃人了,可以更加“艺术的”吃人了,从此有一种乐趣叫“杀人的乐趣”。

年轻的作家张纯如女士被这种在战争中“杀人的乐趣”震惊了。震惊的同时她加速了思考,思考的同时她更深入地研究人性。她将人类屠杀史上最变态的屠杀乐趣制造者产生了愤怒也异常不解,所以她加紧了资料的搜集,与当事人谈话,与老年的屠杀者对话,与被屠杀幸存者对话,与专家学者对话,与历史对话,与人性对话。这部“对话”的战争记录就叫《南京浩劫——被遗忘的大屠杀》。

这本书为何是注目的?


1,  这本书是当时唯一用英语专题讨论南京大屠杀的书。

2,  在本书的搜集资料的过程中,张纯如女士发现了南京大屠杀期间在安全区领袖德国商人拉贝的《拉贝日记》。是作为日本南京大屠杀的重要证据。

3,  从文化上影响了联合国拒绝2005年日本想进入联合国安全理事会的请求,原因是没有真诚地为“二战”的罪行道歉。

4,  纪录片电影《张纯如:南京大屠杀》引起国际轰动。

5,  根据《拉贝日记》,中德法合作电影《约翰拉贝》让这一段不为人知的“英雄主义典范”得以被观众熟知。

6,     “由于张纯如的这本书,'第二次南京大屠杀’为之终结。”《华盛顿邮报》专栏作家乔治威尔如是说。

南京大屠杀为什么最变态?



因为在35天之内日军屠杀了大约35万名士兵和平民,平均一天就屠杀一万人!其死亡之巨大,屠杀手段之残忍,纵使是中国古代所有暴君比起来也追赶不上,还有其对于这场屠杀拒不承认的态度使得这次屠杀变成遗忘,形成在历史上来说的第二次屠杀。

张纯如用数字说话:

历史上,罗马人在迦太基屠杀了15万人

古代帖木儿1398年进攻图格鲁克王朝首都德里,屠杀战俘约10万人,用头骨在叙利亚建造了两座骨塔。

二战时,整个二战时间段里,英国总共伤亡人数是6.1万,法国10.8万,比利时10.1万,荷兰24.2万。

二战中最猛烈的空袭英国轰炸德国德累斯顿:6万人死亡。

美国轰炸东京:8—12万人死亡

美国原子弹轰炸广岛、长崎:14万和7万人死亡。

而南京35天之内就被屠杀了35万人!这就是最变态的地方。

还有:

2——8万名中国南京妇女遭到强暴和肢解。

德国大约5年内屠杀了犹太人大约600万人,平均1天杀死3千多人。而日本在整个侵华战争中就杀死了3500多万人。说到德国屠杀犹太人和日本人南京大屠杀的区别有学者这样解释道:“日本人的南京大屠杀是侵略者的兽性在战争环境中无组织的、非理性的爆发与宣泄;德国人的奥斯维辛大屠杀是将这种兽性转化成某种观念,再以这种观念为指导,用理性的方式有组织、有计划、有步骤地加以实施的。”(《宏观比较文学讲演录》/王向远)

德国在二战杀死其他国家人数总和也是大约3500万人,但这是几个不同国家的死亡人数总和。而日本法西斯杀我一国军民就多达3500多万人,可谓是血海滔天!

我在梳理这一段历史上很难释然,但是转念一想,关于屠杀与屠城不用梳理太远,就中国历史上的战争史中其实这是一个常见的胜利者一方的常见泄愤手段。所以我搜集到了历史上几个很知名的屠城事件:

秦武安君白起号称“人屠”,据梁启超考证,白起整个“职业生涯”共屠杀约100万人。

战神项羽在《史记》中有记载的是6次屠城,其中坑杀秦军降卒20万。

刘邦也有2次屠城的记录。

三国曹操行军每到一处,胜利后下令屠城。其中徐州大屠城鸡犬不留可谓前无古人。

唐朝黄巢屠城广州,杀12余万人,3年后,火烧长安城,长安一炬成灰。

杀人魔王张献忠屠城不计其数,杀人方式多种多样。有著名的七杀碑:“天生万物养于人,人无一物回于天。杀!杀!杀!杀!杀!杀!杀!”

蒙古帝国屠城7000多万人口以及种族灭绝统治直接入选吉尼斯世界纪录。成吉思汗可谓一生都是在战争与屠城中度过的,临死前还下达了对西夏屠城的决定。

忽必烈的蒙古军屠杀金朝境内和宋朝境内北方人口约6300万人,而后种族灭绝完颜皇族、灭绝西夏党项族人、灭绝契丹人。

所以第二次世界大战总体死亡人数大约是6000多万与蒙古人当年的屠杀相比,有句话叫希特勒与当年的蒙古军相比,简直像天使一样。

所以自人类伊始,屠杀从未停止。现代以来最惊人的屠杀发生在1994年的卢旺达大屠杀,造成80万人死亡,震惊世界。还有恐怖主义的屠杀从未远离。还有各种各样的杀人与死亡,鲁迅说有个狂人从历史的字缝里读出了“吃人”二字,活到最后,谁都吃过人这样惊人的发现。

所以战争从来就是没有真正正义的一方,战争从来就没有消失过,直到发明了可以摧毁整个地球的核武器,人类担心核战争的爆发才勉强求和。但这样战争的威胁从来没有消失,和平之下从来就是笼罩着恐怖的阴云。像日本动漫导演宫崎骏曾这样说过:“我希望再活30年。我想看到东京被大海淹没,NTV(日本电视公司)的电视塔成为孤岛。我想看到曼哈顿成为水下之城……我对这一切感到兴奋。(因为)金钱和欲望,所有这一切会走向崩溃,绿色的杂草将接管(世界)。”

所以,不只是南京大屠杀是变态的,战争就是变态的!战争的结果就是:“人命如蝼蚁,白骨做柴薪。”

为什么会发生南京大屠杀?为什么这次屠杀会被欧美国家遗忘?

这就是这本书所要讲的。

张纯如自述她将用电影《罗生门》即原著芥川龙之介的《竹林中》的叙事结构,分别站在3个角度分析这个问题:

1:日本人的视角。有计划的入侵,屠杀的命令,执行命令,背后的原因。

2:中国人视角,受害者视角。政府的撤退,个别受害者真实故事。

3:欧美人士的视角。在南京大屠杀期间的外国人

然后是分析为什么欧美各国对暴行无动于衷。

最后是企图抹杀南京大屠杀的各种势力以及人们挑战这种扭曲历史行为的不懈努力。

所以,张纯如想通过这段历史告诉我们这样一个我们早已明知但总是忽略的真理:“没有真正的邪恶,没有真正的正义。”

张纯如分析道为什么会遗忘的原因首先来自于受害者的沉默,其次是政治的操纵,追溯到冷战时期,再者是日本国内的恐怖气氛压制自由的学术讨论。

对于遗忘,张纯如的解释是“文化的力量”使然。这也是她写作此书的目的。事实的暴行已经发生,但是抹杀的暴行却一直在继续,这是令人最愤怒的事情。“在本书漫长而艰难的写作过程中,日本许多知名政客、学者和工业界领袖在如山铁证面前,仍然顽固地拒绝承认南京大屠杀这一史实,他们的这种嘴脸一直强烈激励着我。”张纯如这样说道。

人在屠杀中们为什么不反抗?


这个问题困扰了我好久好久,甚至有那么几天我是伴着这个问题入睡的。作者加缪写过一部哲学著作专门论述了“反抗”,书名是《反叛者》。书中说任何人都是“是”与“不”的结合体,但是“说不”是一个艰难的路程。

曾经有一部影片让我同样陷入沉思,这部影片叫《契卡》。它是讲述列宁时期建立的秘密警察机构“契卡”在全国范围内大肆抓捕一切所谓反动的人,用以制造恐惧氛围来使得政权得以稳定。这部电影中的契卡机构用十秒中询问,十秒中审判,审判没有余地,只有死刑,无论何人。然后5人一组,脱去衣服赤裸地面对墙板,然后也由5人组成的麻木的行刑队枪杀。这样集体的屠杀中,杀人者茫然,被杀者无力。没有人记录这些无名的死者的遗言,日复一日地逮捕、审判、屠杀然后尸体像死去的臭虫一样被装车、掩埋或者烧毁。在影片重复的屠杀特写镜头的刺激里,让观众从这样像流水线一样的死亡感受到一种对战争、革命、恐怖的统治的厌恶与不解。厌恶占去90%,剩下的10%是不理解。我也一样,我把这10%放大,试图寻找到一个我满意的解答。

这种恐怖的机构为什么能够存在?这是我问的第一个问题:

答案异常简单,因为有战争的存在!

“契卡”全名叫“全俄肃反委员会”,“肃清反革命”的组织机构。用这个机构的创始人捷尔任斯基的话来说:“别以为我会寻求革命的公道途径。我们现在不需要公道,现在是面对面的战争,是你死我活的战争。我建议并请求建立一个同反革命进行革命清算的机构。”这个机构存在的意义捷尔任斯基语惊四座:“我们代表的就是自我组织的恐怖主义——这话要先说清楚。”所以契卡工作的目的是:“实施恐怖政治,逮捕和消灭阶级敌人,消灭他们在革命前所扮演的角色,消灭他们的阶级联盟,消灭他们的肉体和精神。”所以“契卡不仅打击反革命,也打击投机倒把,消极怠工,小偷小摸。在列宁同志和最高苏维埃的授权下,契卡拥有不经审讯就地枪决罪犯和抓捕人质以威慑反动势力的权力。”

《契卡》的影片着重描述的是契卡为了震慑反动力量而不惜错杀一片的极端状态。

历史上有个笑话这样说道:“有人去地狱参观,发现历史上的大罪人都站在粪坑里面,希特勒被淹到颈部,而斯大林却只没过靴子,人家问他这是怎么回事,他回答说:'因为我站在了列宁的肩膀上’。”这个笑话说明,任何恐怖都不是一个人的事情,而是存在于整个制度链条上的。列宁时期的非常组织“契卡”只是这个制度链条上的执行者。所以电影中的屠杀头子对于这样的杀人也是备受煎熬,甚至精神崩溃,企图也像被杀者一样,脱光衣服被赤裸的枪杀。当这个屠杀执行的头子在思考什么是革命以及契卡存在的意义时,他的精神崩溃,最后疯了。法国作家萨特有个存在主义戏剧叫《肮脏的手》,其中的人物贺德雷说:“我有一双肮脏的手,一直脏到臂肘上。我把手伸到大粪里去,血污里去。还有什么话可说呢?你以为人们可以天真无邪地掌权吗?”这就是统治的需要,比如在中国历史上就出现了很多权倾一时的类似机构,比如唐朝武则天时期的皇帝直属内卫机构、明朝朱元璋建立的锦衣卫制度、明朝朱棣建立的宦官东厂机构、明朝朱见深建立的西厂,近代国民党建立的中统和军统。

面对如此荒诞衍化成的屠杀机构,人们为什么不反抗?这是我问的第二个问题:

有个朋友回答了我的问题:“这确实是个好问题。为何不反抗?这个疑问针对的不光是契卡的苏联,也包括纳粹之下的犹太人,甚至中国的黑暗时代。极权统治最终依赖的是制造恐惧,一种弥漫于全社会之上的恐惧,一种深入每个人骨髓之中的恐惧,这种恐惧让人失去了反抗的欲望,宁愿选择死亡,而不敢选择反抗。”像一个作者这样论述道:“与任何极权政权一样,维护政权稳定的最好武器,当然就是恐惧,在全国制造恐怖气氛,让民众处于恐惧战栗之中。为此,他们大肆抓捕,将整个国家变成了一个监狱;他们不停地杀戮,红色暴力用鲜血染红了他们的旗帜。风声鹤唳,人人自危,正义与道德逐渐消失,勇气与良知更是萎缩,人们只求自保,哪有反抗的决心?最后,这样的社会变成了顺民的社会,只有顺从才有苟活的机会。这正是恐怖施加者所要的结果。”(摘自豆瓣影评《除了恐惧,别无所有》)

是的,深入骨髓的恐惧。最简单的比喻,当你过马路时突然偶遇一个飞快汽车,你想移动但是双脚却像长了钉子一样一动不动;比如你走夜路,偶遇抢劫,你本能想跑,但有时却一动不动。这些是最简单的恐惧,那么,面对整个国家整个世界弥漫的恐惧,你还能走得动吗?

恐惧为什么不能避免?这是我问的第三个问题:

或者用逐渐内化的勇气和一种积压的情绪爆发,像加缪《反叛者》分析的那样,由“本该这样”到“为什么这样”的转化,这之中,愤恨的产生是关键。《契卡》这个片子,或者说是被契卡抓捕一次又一次被枪杀的人们,他们真的没有一丝愤恨,有的只是一种逆来顺受,该死就死的心态,生命完完全全成了自己的附属品,那他们死之前真正的意义又在哪里?

但是“本该这样”到“为什么这样”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大部分人因为恐惧而死在了“本该这样”的路上。这就是他们乃至于整个屠刀之下的人们的心态以及他们被恐惧所笼罩下的反抗能力的消失。

该讲讲张纯如为什么自杀了?

这是在“百度百科”上搜“张纯如”蹦出来的第一个词条。

在2015年8月第2版中信出版社出的最新版的《南京大屠杀——第二次世界大战中被遗忘的大浩劫》中新增了她的丈夫道格拉斯于2011年9月撰写的尾声,对于张纯如的自杀给出了自己的解释,我认为对于这位最亲近张纯如的“证人”来说,他的分析是理智客观的。整理如下:

1,  张纯如对人类恐怖行径的研究,即搜集资料与撰写这本书埋下了自杀的因子。像她的母亲张盈盈说道:“纯如在写作过程中阅读了大量有关屠杀的血腥的文献和报告,以致精神上受到很大的震撼,导致失眠、厌食。”

2,  本书签售活动中混乱的生活状态以及不断接受关于恐怖行径的历史事实的信息,在南京大屠杀之后,纯如转向了“巴丹死亡行军”的研究。

3,  多次流产导致荷尔蒙失调诱发躁郁症

4,  频繁的通宵写作。

5,  张纯如的儿子自闭症对她影响。

6,  日本右翼极端分子的恐惧和忧虑。

7,  综上原因,张纯如开始有了妄想症,她怀疑自己的儿子克里斯托弗是美国政府在海湾战争中给士兵注射疫苗以及阴谋论等等引起的。

8,  在正式被诊断为躁郁症后开始改换药物。而精神疾病患者在改换药物时,自杀的风险会上升。亚洲人对于欧美的处方药的副作用敏感度会更高,风险也更大。

9,  纯如的被迫害妄想症加深,她怀疑小布什政府要加害于她,所以她希望2004年的总统大选约翰克里可以战胜小布什,但是她的幻想失败了。所以11月3日小布什赢得选举,11月4日纯如购买了一支枪,11月9日于加州盖洛斯自己的车内用手枪自杀,留下遗书“我觉得被CIA或是别的什么组织盯上了”“我走在街上被人跟踪,无法面对将来的痛苦与折磨。”

10:她的丈夫道格拉斯还给出了张纯如自杀的另一个容易让人忽视的原因,就是张纯如的骄傲。并引出她的遗书中的一句话:“如果你们能记住我作为一名畅销书作者最意气风发的样子,而非我从路易斯维尔回来之后眼神憔悴的病人形象,那再好不过了。”道格拉斯认为“她花了大量的时间和精力树立并维持自己的公众形象。所以当你看到别人光鲜亮丽的结果时,就应该想到其背后黑暗中艰辛的准备。张纯如为此书可谓是殚精竭虑,所以没有人可以随随便便的成功,就像你总相信一夜暴富,却忽视了天道酬勤。

当她觉得自己精神崩溃之后再也无力维持这种形象了。”所以我在开篇给出了这样的题记:“如果不能光荣的前进,那就不丢脸地退出人生。”

所以综上所述,可以泛泛地认为张纯如的死起源于她所写的这本书期间受到的精神震撼,因为有些摧残往往是看不见的。所以更重要的或许还是一个年轻的作者忽然成名后的疲惫与暂时的茫然感。这种感觉的复杂性在法国作者加缪在他的短篇小说《约拿斯——工作着的艺术家》中给出了详细的感觉描述。

这之中也更加确定了一件事情,作家情感的敏感性。张纯如是一个年轻的作家,而她的自杀是作家的自杀。对于这样的一个群体自杀已经不是新鲜的事情了。比如川端康成,比如太宰治,比如三岛由纪夫,比如伍尔夫,中国的比如海子,比如顾城,比如三毛,比如……这样的例子还有很多。作家加缪在他的《西西弗斯的神话》开篇就提出了一个引人入胜的问题:“真正严肃的哲学问题只有一个,那就是自杀。”在中世纪末期意大利的作家但丁的长诗《神曲》中,但丁将自杀者放到了地狱这一层来受罚,他这个自杀者是对宗教信仰不坚的。但终究但丁没有把自杀者放到炼狱层,看出了他对自杀的鄙视。但是岁月在走,自杀的原因也不只是“信仰不坚”,有很多复杂的原因,并不能一概而论。就像张纯如的自杀我并不能说她是因为对于人性的失望而死的,至少在她身上,不简单是这样的。而对于她的自杀以及她研究的著作来说是一个吸引人的地方。同样作为一个作者,我倒是更形而上想一概而论。因为创作是一种责任,作者的责任是什么?莫泊桑说:“生活就是哭泣、抽噎和微笑,尤其是以抽噎占统治地位。”而作家的责任不是喜谈风月,而是要关注风云,而是尽可能的告诉这个世界的真相,揭开生活的伪善背后的抽噎与哭泣的背影。雨果在《悲惨世界》提出的:“贫穷使男人潦倒,饥饿使妇女堕落,黑暗使儿童羸弱。”这3个问题如果一直存在,那么作家这个角色就会一直存在。事实上,不光指向的是19世纪,往后很多个世纪这个问题也不会消失。所以,29岁的年轻女作家张纯如她指向了这个问题,并且指向了这个问题最深重、最惨烈的时代,以近乎一个人的力量将这件被欧美人遗忘的历史重新揭开,这就是她告诉我们的一个作家存在的责任!

张纯如的自杀带给了我们什么?

“拒绝木偶化的死亡”是我们对英雄式的死者最后坚守。

米兰昆德拉在他85岁时新作《庆祝无意义》中试图让我们对死者无意义的狂欢化给予重视,他借那个一直想编一个荒谬木偶剧的编剧夏尔的口说:“时间过得飞快。幸亏有了时间,我们首先是活着,也就是说:被人控诉、被人审判。然后我们走向死亡,我们跟那些认识我们的人还可以待上几年,但是很快产生另一个变化:死的人变成了很久的死人,没有人再记得他们,他们消失在虚无中;只有几个人,极少数极少数几个人,还让他们的名字留在记忆中,但是由于失去了真正的见证人、真实的回忆,他们也变成了木偶……”

所以即便再伟大的人随着时间的流逝也会变得模糊和破碎,最后拼接起来不过是个无意义供人取笑的木偶。但是我并不能说我凭借我一个人的力量能打破这位给我震撼的年轻的女作家被木偶化的死亡,但是最起码,我做出了拒绝的第一步。

我试图强化记忆这个年轻的作者,很大程度上因为她本可以不去做这些事情,她本可以在历史和现实的铁屋子里沉睡或者醒来写一些无伤大雅的文章,但她没有这么做。她所经历的最后的悲剧之所以让人动容,源自于你可以清晰地看到她在创作这部书稿时的愁楚、恐惧、痛苦、失望、焦虑甚至是绝望,这一点在纪录片《张纯如——南京大屠杀》里有形象的展演。人只有看到坚强的人才会流泪。我想当你看过这个纪录片,你也会沉郁、不解、愤怒、叹气,从而对这个年轻的作者肃然起敬。那一刻,你觉得她就是一个英雄!所以,她的丈夫道格拉斯深情地写道:“纯如是一个英雄,她勇敢地向世人讲述了南京人民在1937年冬天至1938年期间所遭受的种种劫难。纯如或许又是一个悲剧式英雄,因为她那异乎于寻常的激情和干劲不仅使他在29岁时就取得惊人的成就,而且也导致了她的精神崩溃,年仅36岁便英年早逝。”

36岁啊,张纯如在书中引用了日本作家芥川龙之介《竹林中》的行文结构,但是芥川龙之介在1927年的短篇小说《河童》里说:“别了,我走了,走向阻隔尘世的河谷,走向岩石陡峭,溪水清澈,走向药草花香的河谷。”同年7月服毒自杀,享年35岁。我不是迷信,但是总觉得冥冥中有些故事是在千丝万缕地联系着,恰如此,当它是巧合吧。我用同样因为遇雨受寒而死于36岁的之时的英国浪漫主义诗人拜伦的诗来缅怀这位英年早逝的作者:“She walks in Beauty,likethe night……How should I greet,with tears,withsilence.”

道格拉斯说张纯如生前有一份长长的创作构想清单保存在胡佛档案馆中,这是她再也不能完成的事情了。如果有机会,我要去档案馆看看这份清单。如果冥冥中我如果幸运,兴许我可以去尝试一下这个清单上的某一个课题。我想张纯如的自杀带给我们的不应该是悲观情绪,即便是对自杀这个哲学问题很感兴趣的法国作家加缪在《西西弗斯神话》里也在论述了50来页后告诉了我们“但重点是要活着”。张纯如的创作态度是“要像灯塔一样,为一切夜里不能航行的人,用火光把道路照明。”(俄国诗人马雅可夫斯基语)


至此,我希望你能和我一样,将这位年轻的作家铭记,拒绝她的木偶化死亡。


《张纯如——南京大屠杀》纪录片预告片:


《张纯如,不让南京浩劫被遗忘》


《南京!南京》电影片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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