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音格力 | 瀑耳
瀑 耳
文字&摄影|白音格力
空山,白溪,绿鸟,风声,若暂避尘嚣,当选这样的画意之处。山色朗朗如故人,水声淙淙似弦语。就那么闲散一坐,任风摇绿,水泛清波,享窈深之境,得清淑之气,最是酣人心神。
除了这样的深山静水,有时我又极喜瀑声灌耳。前年开始写《读画》的时间里,在深山几无人烟地住了半年之久,屋外有溪,其质清,声亦清,而所写的古代山水画里,也多的是溪泉,不过有几幅隐于峭拔山林间的亮瀑之画,引得我好生向往。
我素来喜欢静,极静,静得夜色停了下来,静到时间停了下来。但不知为什么,对于水,缓声、急声、响声,都极喜欢,甚至有时会忽地特别想听轰响之水。
那两幅山水画,一是北宋李成的《晴峦萧寺图》。画之上部尽山,危石削壁,峭拔高耸,中部山巅寺庙,孤绝萧疏。寺旁深壑瀑布,顺势而出,磅礴直下,成二叠貌,一眼看去,如北魏郦道元所描绘的“悬河注壑,漰湍十许丈”。读此画,我有惊叹之处,那便是,清眇佛音原来也可与轰响瀑声俦侣相待。我也由此不再疑惑为什么素来喜静的人,居然也喜那轰轰之声。
另一幅是元代王蒙《涤砚图》。画中一长须布衣老者端然坐于茅草屋小院之中,院外叠嶂连绵,直峭高耸,一挂飞瀑,由山巅泻下,气势如虹。老者神色端然,呈若有所思状,许是正在构思画意或诗句。篱外瀑响水流,老者阒静神游,望之叫人心神逸远。
武夷山青龙瀑布上端处最美,瀑落处一阶叠一阶,摄影或绘画,都能出意境。有一年去时包了车,特意去看水。如今回忆,只有画面的美,却少声音,甚是奇怪。仔细在记忆里搜索,隐约有声响。我问耳朵,你失忆了吗?我记得夜里一声虫鸣,记得松间风声,记得案上花瓣掉下来声音,怎么就记不得一挂瀑的轰响?
我确定我的耳朵缺那一挂轰响啊。
今春去一深山野岭,林木葱郁纵深,石路崎岖,溪水萦带一路,越往山上走,水势越猛,最终到了一组瀑布群。瀑如洪水猛兽似奔突而来,激荡而下,拍打着石与小溪潭,好不壮观。从第一处小瀑开始,往上历数瀑,各有气势。这世间的名瀑,我看得不多,不敢枉自比较,但与我所见的比,此处野瀑,是难得一见的野。石径蜿蜒而去,人一路攀爬,两耳瀑响,一直轰轰而鸣,似乎听不到其他声音,也将心中浮满的各种尘音涤荡一空。
陆游说“两耳衰年不耐哗”,我耳未及衰年,早已耐不得种种之哗了,唯有瀑响声,轰然灌耳,反而让我觉得内心清净。
我在随野瀑群一路攀去时,几次想这深山瀑边能有一处容我搭一草屋,临水而居,终日听水响,那该多好。我知道,我只能想想罢了。但是此生,我终于长了一双瀑耳,再也不会失忆,顿觉心满意足。再想风景区里的瀑,没给我生出一对瀑耳,原来不过是缺了这份天然,这份野性,这份探幽之妙意。
我在那一路轰轰之声中,几次站立听瀑响。念起清初僧人髡残的《云房舞鹤图》,其画中也有石径,蜿蜒而去,云在画中恣意舒展,团团缥缈,左侧一挂飞瀑,清亮飞流。云边有三四座茅屋。其中两间屋里,各坐一人。此二人,神色皆专注。一人临窗看云,或听瀑;一人端然而坐,面前有案几,几上置书。
想想这样的画面就美,更美的是屋外湍湍流水,流水之上,有木桥,木桥之上,一鹤独立,迥然世外,超尘拔俗。
我相信,站在瀑前听响水,凡尘俗世里走来的我,那一刻,尘喧涤去,尘劳荡尽,只生一对瀑耳,立成一鹤。
编辑:兔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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