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洋战争第五部之中途岛海战(六十八)
在离“赤城”号不远的地方,此前立下奇功却被自己人的防空炮火击落坠海的藤田大尉终于摆脱了降落伞的羁绊。他向海天相接处望去,那3道冲天的黑色烟柱令他不寒而栗。虽然距离并不太远,但藤田依然游不过去。他回忆说“当时觉得只好听天由命了。”但求生的欲望驱使他还是作出了一番努力,他脱掉靴子、手套、飞行帽后小心谨慎地游了起来。有一回,一架日军水上飞机从他头顶低低飞过,却未看见藤田的求救信号。他灰心丧气,听凭自己在海上随波逐流,仿佛已看到了生命的尽头。
与此同时,南云等人乘坐的救生艇在海面上颠簸前行。摄影记者牧岛邻近源田坐着,他的照相机、胶卷和随身物品全弄丢了,只侥幸拣回了一条命。源田低头自言自语说了句:“如果'翔鹤’和'瑞鹤’号在这儿,就不至于落得如此惨败了。”牧岛显然听到了源田的话,他愕然环顾四周,想看看南云或草鹿是否也听见了。“被看成日本海军之希望”的源田竟然说出了“惨败”一词,着实让牧岛吃惊。一边的森田大佐看了看源田,冷静地说,“这一仗的结果将决定日本的命运”。艇上所有人都猛然抬起了头,可是谁也没有吱声。
南云仰起花白的平头,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他曾经骄傲地在上面发号施令的“赤城”号,接着又慢慢垂下头去。牧岛觉得南云中将脸上的皱纹更深了,“他似乎在为那些死去的亡灵在默默祈祷”。
渊田留着两撇小胡子,牧岛背地里给他起了个绰号叫“希特勒”。此刻他撑起身子,回头凝望着燃烧的航母。牧岛为他感到难过,“他是日本最有作为的飞行队长,现在飞将军双翼被剪,而且又离开了心爱的部下。”的确如此,从离开“赤城”号那一刻起,这位声名显赫的飞行队长再也未回到过航母上。军医长玉田中佐厉声喝道,“美津雄,你给我躺下!”渊田默默点头,躺下身去。
11时27分,救生艇在“长良”号的左舷靠定。首先登舰的是南云,这位开战以来名震天下的海军中将狼狈地沿着绳梯从巡洋舰的一侧爬上。第十驱逐舰战队司令官木村进少将、“长良”号舰长直井俊夫大佐在后甲板上迎接了南云及众随从。南云提出让轻巡洋舰拖着“赤城”号离开战场。明知大火肆虐的航母毫无挽救的希望,木村还是勉强接受了司令官的建议,同时委婉地表示“那样做会十分麻烦”。
要说草鹿这参谋长当得也真是到位。因为脚踝受伤站立不稳,他是被一名水手背上舰桥的。即使到了这个时候,草鹿的第一道命令竟然是在巡洋舰上尽快寻找一面代表南云的中将将旗。这就像一个三天没喝水、焦渴难耐的人还要挑剔地选择果粒橙还是娃哈哈一样。作为一艘轻巡洋舰,“长良”号之前显然很少接待像南云这样的“大人物”,舰上根本找不到中将将旗。于是草鹿向木村提出,能否将他的少将将旗稍加改造,去掉下边的红边改造成一面中将将旗——日本海军中将将旗相比少将将旗就少了下边那一道红边。官大一级压死人,木村无奈表示同意。后来一位日本史学家曾评论道:“这样做出来的旗子显然效果很差,但现在机动部队的状况比那面破败的将旗也强不到哪里去。”
往日叱咤风云的南云中将终于沦落到了今天进退维谷的尴尬境地。11的30分,轻巡洋舰上徐徐升起了一面远看很像、近看不是的中将将旗,名不见经传的“长良”号现在是第一机动部队的旗舰了。
关于第一机动部队遭遇的突如其来的打击,文采斐然的渊田中佐曾有着远比老酒更为生动形象的描述,也就是大家熟稔的所谓“命运五分钟”。渊田在战后与奥宫正武少佐合著的《中途岛海战——改变帝国命运的战役》一书中如此写道:
决定命运的五分钟:在敌鱼雷机队进攻时,我四艘航空母舰一直在继续进行反击敌人的准备。飞机一架一架从机库里提上来,迅速在飞行甲板上排好。必须分秒必争。10时20分南云中将下令,一旦准备工作完成飞机立即起飞。在“赤城”号的甲板上,全部飞机都已经发动了。庞大的航空母舰开始逆风航行。五分钟之内,全部飞机都能起飞。五分钟!谁能料到在这短暂的五分钟之间,战局会发生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呢?
能见度良好。云高3000米,云层偶尔散开,给敌机的接近提供了很好的隐蔽条件。10点24分,从舰桥的话筒里发出了开始起飞的命令。飞行长摇动着小白旗,第一架零式战斗机开足马力飞离了飞行甲板。突然瞭望哨喊道:“俯冲轰炸机”。我抬头张望,看到三架黑色敌机朝“赤城”号垂直俯冲下来。一些机关炮开始向敌机猛烈射击,但为时已晚。这些美军无畏式俯冲轰炸机的巨大黑影越来越大。突然,许多黑色的东西从机翼下凄厉地摇晃而下。炸弹!笔直地就要落到我头上!我本能地卧倒,爬到飞行指挥所的防弹护板后面。
以上就是渊田描绘的、在之后半个世纪里被普遍认可并广为传颂的“命运五分钟”。
说实在话,老酒打心底里“羡慕嫉妒恨”那些能亲历战场并幸存下来的人,可以向别人诉说如此精彩绝伦的战斗故事。咱也清楚作为普通小人物,自己再有五辈子也捞不到类似的机会,也不想有那样的机会——但愿我们的子孙后代永沐和平之光!作为战场亲历者,渊田的话无疑是最可信的。反正在相当长一段时期里,老酒对所谓的“命运五分钟”是深信不疑的。不但自己相信,同时认为所有不在场的人都应该信。记得三十年前当老酒第一次看到这一情节时,激动得彻夜未眠,奋笔在学校的图书上写下了“人类历史上最关键的五分钟”一行字。所幸还书时管理员大姐没发现才没被罚款。那时候交两元罚款可是要心疼好几天的。
对这样的描述日本人肯定相信。做为战败者,他们在极力寻找一种心理的安慰,寻找着我们平常所说的“要不是……”。渊田的言外之意就是:胜利本来是属于我们的,我们离胜利仅仅只差五分钟,美国人的胜利不过是侥幸而已。这大概是日本人特有的思维,“命运五分钟”也就意味着“本来我们能赢”,只是运气差了一点点而已。这就像你觉得考50分一定比30分光荣很多一样,其实都是一个结果,补考。
美国人也应该相信。做为胜利的一方,他们的表现可能会更宽容大度一些,反正我们已经赢了。反过来说,从主观上他们也愿意接受这种观点:我们的胜利是多么来之不易呀!美军后来的看法是:一群优秀的战士,“凭借勇气、坚韧和运气,在失败的边缘反败为胜”。面对彪悍、凶残的敌人,我们是多么英勇和顽强!正是我们前仆后继、不畏牺牲的殊死攻击,才有了来之不易的辉煌胜利,原来我们距离失败只有短短五分钟。这种说法间接支持了渊田的谎言。历史通常由胜利者来书写,失败者只会消失或者失去说话的权利。战后美国人过分渲染中途岛海战的“以弱胜强”或者“奇迹”,也正是出于这种心理。
(遭遇毁灭性打击的南云机动部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