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国宝诗集《把住村庄的门》选读
赵国宝诗集《把住村庄的门》诗选
诗集分四辑
第一辑：“把住村庄的门”诗选：
父 亲
他是村里第一个高中生
1985年被解除了民办教师
他沉默。沉默之后上街喝酒
醉倒路旁
那一年他成了老庄窠的主人
在园子里栽了许多树
在树下替人算账、写对子、看手相
在树下教人下象棋、唱秦腔
杏花儿开了
他去担粪、耕种
麦捎儿黄了
他去磨镰、碾场
树叶儿落了
他穿起厚衣裳
站在土墙根下晒太阳
二十多年过去了
他依旧沉默
依旧喝酒
依旧下象棋
依旧喜欢别人叫他“赵老师”
依旧是村里
一个有文化的人
把住村庄的门
浓妆艳抹的妹妹
你推开了我
把住村庄的门
我目送你翻过山梁
我一个人在村庄里富有
采摘苹果和葡萄
一个人耕种
永不让铧犁生锈
如果我死了
有谁走进这座庄园
风会使她怀孕
雪落村庄
雪落村庄。落在井沿上
让井口更黑
落在草垛上
让草垛更圆
——阳光下结出的冰凌
挂在草上
雪落在落叶上
落在厚土上
落在我的狗皮帽子上
瞬间，埋住了我的脚印
让追赶我的二蛋心中疑惑
雪落在老榆树上
落在旧庄窠上、黑瓦房上
落在狗窝上、粪堆上
——一件无边的大棉袄
把我的童年裹紧
那么暖和
洋芋花开
种不成麦子
就种豆子
种不成豆子
就种谷子
种不成谷子
就种洋芋呀
像一个土头土脑的村人
在你饥渴难耐的时候
献出他的贫穷
粗糙的面孔
多像我的父亲
走过沟沟岔岔
到处是他们谦恭的笑容
对了，是他们的笑容
让这干旱的村庄
不荒芜、不衰败呀
第二辑：“述说”诗选：
十方寺玉兰
一株绝尘的玉兰
站在十方寺前
仿佛谁的前生
一年一度
俗世的桃花黯然失色
一树雪灯高擎
俗世太累
一树玉兰
为我点灯
风吹来一枚榆钱
风吹来一枚榆钱
落在我的衣襟上
我知道这是城里最后的花瓣
蒙着沙尘的春天
已在我的忽略下走远
清明走远，谷雨走远
最后的榆钱
在老家屋后高高的榆树上飞远
就想起吹柳笛、种葵花、点倭瓜
就想起掐苜蓿、剜苦苣、摘香椿
一把榆钱，一缕春风……
轻轻地，一枚乡愁的纽扣
落上我的衣襟
莲
写下这个词
我感到温馨
这个女性的词
活在西湖里
也活在江南的温柔里
于是这个词就在我眼前亭亭玉立了
一群花样游泳的江南女子
在我眼前嘻嘻哈哈
而我至今还未到西湖
只有做着西湖的梦
在梦里
希望挽着一条藕一样的胳膊
去见香山和东坡
或摇一只舴艋
将沉醉的女诗人领回
而我还在北方
啜着米汤里已经变了味的莲子
或在滚烫的火锅中夹起一片袋装藕片
无奈地
咀嚼江南
第三辑“在纸上行走”诗选：
大地湾（之一）
大地湾 熟透的果子
像母亲的双乳
在天光里镀上红铜
一把石斧
搭建起一座窝棚
一根骨头
拨亮火堆
我活着
穿着母亲缝制的兽皮
我死了
母亲用陶罐
将我装殓
在河边听河
在河边听河
河水击石的喧响
反使人沉静
是的，就像来到母亲身边
一切都显得温顺
树枝低垂，鸟儿倦飞
一颗打水漂的石子
也被她轻揽入怀
是的，我们都是河的儿女
她会洗净我们脸上的羞愧
并叫我们各自回家
勿生仇恨
弈 境
静。千年老松下
几粒松子敲打棋枰
弈者坐在僵局里
成了隔岸相对的两颗石头
就这样满头白发了
就这样两件蓝布衫
渐渐泛出青白
弈者看看前路
又看看后路
身边斧头已生锈
山外雨声。有马匹和行人
陷入泥泞
南山上的雪
整个冬天在枯草之上
令南山像一幅水墨的
就是那雪吗
透过玻璃窗子这幅水墨
令我感到了冷
积雪不化，神秘莫测
七层佛塔高耸
一条上山的路也被雪覆盖
这令寺院里老尼的寂寞疯长
夏天的时候
她还在佛殿后面的菜园里除草
拔出萝卜，擦去泥土
乘此讲些生死轮回
秋天的时候她穿一件青色衫子
用长棍拨下一颗酸梨
露出豁口的笑容
当南山上的雪消融
新草钻出旧草的时候
她还在那菜园子里种葵花吗
整个冬天
雪在寺院周围堆积
只有像我这样的冥想者
每天望一望南山
等待那些雪一点一点消融
等待那些黑黑的树枝上开出花朵
第四辑：“换掉眼镜的下午”诗选：
换掉眼镜的下午
换掉眼镜的下午
一个新的世界突兀
令人惊异地
眼镜店老板找来的50元
比以前绿了许多
令人惊异地
办公桌上那么多灰尘
地板上那么多污点
还有老张头上的白发
今天都被一一发现
窗台上那半死不活的仙人球
也透出几分绿意
（胃切除手术后
老李再也未来上班
不知现在他脸色如何？）
供热公司的巨大烟筒
冒着缕缕蓝烟
鼓楼上空盘旋的银色鸽子
一律带着哨子
新的世界，新的冬天
远山隐约可见
天色下浊上清
但愿今晚回家
一切也将变得新鲜
一切都有一副好脾性
一副好样儿
碱沟谣
细水长流都不易
别说流成一条河
白花花的碱沟，生长石头
几只山羊，照见瘦影
溪水啊
是牧羊少年湿了裤子
捞出邻家女孩的花布沙包
溪水啊
是溜冰时摔破水桶
被老师罚站半日
溪水啊，咸水泉的泪
浇灌了校园里仅有的几棵白杨
如同一道伤口
一条碱沟
是唯一通向小学校的路
在南方
潮湿而燠热的空气裹挟了全身
机场的夜低沉沉的
水汽蒸腾如同天然桑拿
——接纳了一只来自北方的旱鸟
天亮时便见窄窄街巷，廊檐下好多摇蒲扇的人
白日头并不耀眼
脖颈里却渗出亮晶晶的汗
哦，南方
乔木叶子闪着狡黠的光
蝉声如雨
误以为水滴落在电线上的尖利叫声
沿着青石板路走过去，吊人胃口的是“六安土菜”、“无锡汤包”、“淮南牛肉汤”……
无意间，粗笨舌尖抵达了乳糯和香甜
仿佛浑身筋骨也舒展了开来
在这南方小镇踟蹰
久久，不愿离去
身体里的火车
为什么会写火车
因为火车就在身体里
岁月，被时间的绿皮火车驶过
火车，火车
那些年遗落铁路边的一颗煤球，让我惊喜
好心人伸出车窗的钙奶饼干，让我感恩
火车，火车
偷煤的五叔一条腿压在铁轮下
黄昏的太阳像是一盏没油了的灯
火车，火车
那些年与妻相守在铁路边的村学里
无数列车经过梦境……
而今，自合肥到兰州
从东部到西部
24小时听铁轮与铁轨摩擦、撞击
身体里火车
越过无限江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