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军自述:驽钝如我,幸未蹉跎
我从来不是聪明的人,从来不是,事实上我一直很笨。当然,我也从没自认为聪明。从还没上学的时候,不用别人看出来,我就自己发现并且承认“反应慢”——反应慢是恭维而冠冕堂皇的说法,其实通俗的说就是“蠢得挂相”。
上学前,父母照例要给我进行启蒙,从文字到数字,不厌其烦,然而我对这些符号毫不敏感。我爸问我:“一加一等于几?”我说不知道,他告诉我:“记住!一加一等于二。”我于是用了好几天的时间去背。好不容易才终于背会了。
正式上学前,老师对每个将要上学的孩子提一些问题,其中问我:“一加一等于几?”,因为之前背过,我很容易答出来:“等于二!”老师挺高兴,赞道:“这孩子聪明!”然后又问:“那二加二呢?”我茫然道:“二加二是谁?”老师一脸黑线。
上了学之后,我与同学之间的差距越来越大,特别是在数学课上,老师讲完问同学们听懂了没有,大家异口同声地喊:“听懂了!”而我却毫无感觉,完全不明白,尽管我非常认真地听完了老师所讲的每一句话。
等到其他同学作业都写完交上去了,我还一脸懵懂的倒霉相,一道题都答不出来。我又不好请教同学。其实请教老师也是可以的,只是当时的数学老师叫“赖招娣”,是个脾气火爆的中年妇女,她之下还有至少五个妹妹,招娣这名字只是她父母一厢情愿的愿景,并没有给她家延续香火带来任何实质性的帮助。她重男轻女的父母对于一屋子的女娃娃们非打即骂。也因此造就了赖老师火爆的脾气和各种花样翻新的打骂。
大概是因为没能给家里招来弟弟的缘故,她对于小男孩一种天然的敌视,对于愚蠢如我这样的典型,自然是异常“照顾”,我每日战战兢兢尽量不犯错误,却根本无法摆脱被打骂的命运,除非是嫌自己麻烦不够多,故意找不自在,才会去请教赖老师。
可是我实在不会,又不想这样得过且过,怎么办呢?有一次,我实在受不了作业本上的大红叉,更受不了每次发完作业之后被招娣老师扭着耳朵拉到教室最后面站着听课,只好硬着头皮去请教她。让我感到意外的是,赖老师并没有因此而打骂我,颇有耐心地给我讲解了一遍又一遍,奈何我实在太笨,领悟不了,枉费了老师一番苦心。如是几次,老师也终于不耐烦,她叹一口气,然后扭着我的耳朵吼一嗓子:“滚!回去让你爸妈教你去!”惹得课堂上的同学们鸡群炸窝似的大笑。
我于是连这最后的机会也没有了,每次不能完成作业,勉强交上去又错误百出。父母总认为我因贪玩而没有认真听讲,所以才学不好。他们当然不至于打我,只是看着我叹一口气,这一声叹气包含着那么多复杂的情绪,我分明听出来了失望、不甘、悲哀、甚至哀莫大于心死的情绪。
没有办法,我只能更加努力更加认真地听讲,几乎要把老师的每一句话背下来。然而这一切都是徒劳无功——作业本上的红叉每天丰收,耳朵被扭得时常都是红的,二者相映成趣。
我一直无法理解课本上那高深的内容,只能在小学里艰难地熬着读书的日月,身心遭受着巨大的摧残,每次考试都只能勉强获得一半的分数。
每次看到我的成绩,我爸都会说一句:“实在念不动就收拾了,回来打牛后半截!”听到这句话,我心里都一阵抽搐。可是,大概我天生愚笨如此,怪的着我吗?
我记得有一句心灵鸡汤这么说过:上帝给一个人关上一扇门的时候,往往会给他打开一扇窗。在我刚开始看到这句话的时候,就感到非常可笑:“这完全是在瞎扯,胡说八道。”因为我的门窗防贼一般关得死死的,而且还是那种最先进的防盗门,任凭最牛的贼都没办法!
因为我后来悲哀地发现,我不禁脑子笨,动手能力还很不差。心灵手巧,耳聪目明,这是对一个人多么美好的赞美,我很不幸地巧妙地避开了这些美好的词汇。
我的眼神里只能看到木讷,手脚虽然健全,却跟没有一样,我妈说我的手“跟脚一样笨”。别的孩子已经可以拿刀斧用木棒削出漂亮而实用的木陀螺,我拿着菜刀用萝卜也削不成,还往往把手割破。
很早的时候,我妈就要求我自己系鞋带,可是我从来学不会,每次都系成世界上从来没有见过的死扣,无法解开。无奈之下,我妈只好用剪刀把鞋带剪断,然后用针线再连接在一起。从此以后再也不敢让我自己系鞋带。可是,这样就没事儿了吗?你们太小看我了,不还得自己解鞋带吗?原本很好解开的活扣,我也能解成世界上从来没有出现过的死扣。
于是我也只能穿起没有鞋带的鞋子,多年以后我已经长大,我妈带我去买鞋的时候,有鞋带的鞋子最先被排除在外。
头脑和手脚都笨到如此令人发指的地步,我仍能够坚持读书学习,靠得是非一般的毅力。当然在其他人看来靠得是运气和坚强的心理素质。因为笨,我只能用更多的时间去思考一个问题,直到弄懂弄通为止。一点点积累,一点点进步,竟然一路毫无障碍地考入大学。
我考上大学的消息几乎让所有认识我的人大跌眼镜。他们无法相信一个蠢得如此纯粹,以至于连朋友都没有的人,竟然能够顺利考上大学!有一个村民甚至说:“他都能考上大学,我的两个孩子咋也不考个北大清华的?”当然,他的两个孩子后来连高中都没考上,而他的理由竟然是我考上大学全凭的是运气。
大学里有计算机课,对于一个从小县城农村出来的地道土鳖而言,计算机是一种神一样的存在。我之前连真实的计算机都没见过,所以,这门课对我而言简直就是地狱,我又回到了上小学时候的那种状态,我甚至不敢轻易去碰那一台台的计算机,生怕一个错误把计算机际成了死扣——整毁灭了。尽管天天练习,我的打字水平在两年后依然无法实现盲打。直到现在,尽管打字速度已经足够快,但是依然没有完全熟悉键盘上的按键位置,一些特殊的键还需要找一下才能按下去。
那会儿流行电脑游戏,我当然也积极参与,要不然会被同学们认为是不合群。我的同学们大概都是高智商又心灵手巧的人,他们很快就能熟练操作,而且很快就发现其中的技巧和漏洞。为了融入他们,我也勤学苦练,在他们看来很简单的电脑操作,到我这里就遇到了大麻烦,我废寝忘食地操练了一个礼拜,仍然不得要领,操作很不熟练,跟同学一起去游戏中的某地杀怪物,往往就迷了路,还得派人来救。如是几次,他们大都不愿意跟我玩了。
既然不能一起玩,我自己一个人玩总可以吧,我玩起了单机版的格斗游戏,整整四个月,我连最简单的关口都无法打完。好容易能通关了,往往游戏里的较色会互换位置,我从左边换到右边,就又草鸡了,完全变成了一个废人,什么招都发不出来,任凭别人一顿狂揍而毫无还手之力,最终败得异常惨烈。
后来宿舍一度流行打牌,我凑热闹跟同学们也玩过几次,出了几轮牌,同学们很轻易就算出每个人手里的牌面,而我直到现在也无法计算出来。这又不免让我感到自卑,用时对自己的愚笨感到异常无奈。
工作之后,我去驾校培训驾照,学了一个星期,几乎脱了一层皮的教练说了一句我至今印象深刻的话:“我曾经教过一个学员,他两只手加起来才四根手指头。”我不解其意,教练接着说:“我教他都没这么费劲!”
愚笨如此,我只好一门心思地看书。看书是我一直保持的一个习惯。因为太笨,我对于新的领域从来不敢轻易涉猎,随着看书越来越多,写作成了我唯一擅长的领域,既然没有别的路子可以走,就只好在这一个领域深耕下去。十余年来,终于有了点小成绩,却仍然不敢因此而沾沾自喜。因为我知道,我取得的这点儿成绩,对于一个聪明人而言,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我想,写作大概是上帝给我开启的一扇窗吧。仔细想想,或者又不是,也许是我用一根筋的榆木脑袋把这封闭的空间撞开了一条缝隙而已。
一直以来,读书和写作成为陪伴我左右的良师益友,我从来不敢辜负他们,当然也不肯轻易放弃,因为一旦辜负和放弃,我将变成一个一无是处的废人。
愚钝如我,幸未蹉跎,以至岁月静好,未曾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