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侬中篇小说《媒娘”楚老师》完整版

(原载大型文学期刊《芙蓉》杂志)

        作者:金侬(废墨)

“蓝梦”多功能厅里人都走得差不多了,五号桌上这四个人还没走。楚老师发现大肚子马记者特别能侃,从政治侃到文化,又从文化侃到经济,这会儿正在侃股市呢。

  马记者说:“中国的股市从来都是政策市、资金市,政策一支持,资金一进去,就涨,反之,就跌。比如现在……”

  坐在马记者对面梳“王菲髻”的郑小姐插一句:“那就没得可以投资的了?”

  “倒不能这样讲,有些几年没炒过的,一起来就翻番。”一直旁听的陆先生说。

  楚老师朝陆先生看了一眼。他叫什么来着?陆三丁。排行老三?这人挺逗,脖子上贴块膏药,说是打篮球时扭伤的,这么大了还打篮球?他不像马记者那样张扬,但时不时地又出语惊人,好象跟郑小姐一起来的赵佳就喜欢他。

  果不其然,赵佳对陆先生抢白道:“你一定是经常看图型的吧?你自己也做吗?有什么好股票,可以向我推荐吗?”

  她把头侧向陆先生,手指玩弄着披肩发的发梢,眼睛和嘴都在笑。

  “我不炒股,我有朋友炒股,我是听他们说的。”陆先生的脸有点红,他低头喝了一口饮料,脖子不自然地扭动了一下。同样的男人,马记者乍乍呼呼,而陆先生,却温文尔雅,让人觉得挺舒服的。他要是做我的老公呢?恐怕也不会适合。

我需要那种有力量的男人,陆先生看女人都脸红,他的内心一定怯弱,这种男人跟自己生活,我会看不起他的……

楚老师低头寻思。不过,至少说明他不坏,这年头好男人太少了。可是,男人有钱就变坏,反过来,男人坏了才会有钱的。陆先生肯定不会很有钱。可是,人不好,钱再多,又有什么用呢?……

  多功能厅经理唐胖子告诉楚老师他要换班了,大家都站了起来。

  “以后,每周这个时间在这里都有联谊会,我们会不断增加新的会员,联谊会的形式也会更丰富多样,欢迎大家继续参加。”楚老师说着,伸出手来同大家握了一下。

郑小姐两只大眼睛看着楚老师,欲言又止。

赵佳拉了一下郑小姐的手,示意要走,而郑小姐却向她摆手。

马记者腆着大肚子,矜持地冲楚老师和两位小姐挥挥手,手腕上硕大厚实的一块机械表把壁光反射到天花板上,如狮子座流星雨。他打着手机就出去了。

陆先生依然腼腆,同两位小姐握手的时候,还像日本人那样弓着身,只是脖子不灵活,活动起来像卡通人物。

楚老师的同事小丫子站在门口已经乐得忍不住捂上了嘴。看到楚老师在看她,她强忍住笑,背过身去摘下靠在门口写有“'牵手’单身朋友联谊会”的牌子。

  楚老师走过去看一眼小丫子的手:“都拿了?那本子和……”

  小丫子晃了晃右手拎的提袋:“在呢,什么也没有落。”

  两个人并排朝外走去。郑小姐和赵佳手拉着手,交头结耳,跟在后头。

  “小郑,马记者给你留了电话没有?”楚老师回头问道。

  “嘻嘻,我们正想向你要个电话呢。”郑小姐紧走几步,赶上楚老师道。

  “这个——我跟你说吧,只有会员,我们才给推荐,你们还是先入会,入了会,你们还可以查资料呢,我那儿有不少条件好的男士。”楚老师很诚恳地说。

  小丫子也附和道:“大姐说得没错,这几天入会的人巨多,有博士、硕士,还有老板,比这联谊会选择的面可宽多了!”

  郑小姐和赵佳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没说什么。

  “你们也真是,个人终身大事,一百五十块钱又算得了什么?其实,我这里的会员素质都很高,素质不高的,我还不要呢。就说那个马记者,你知道是哪儿的?我跟你说吧,电视台的。他去过很多婚介,结果还是在我们这儿入了会……”

  郑小姐打断楚老师道:“他既然这么优秀,怎么离婚三年了,还没有成家?”

  楚老师解释道:“这人跟人在一起是缘份,我跟你说吧,有时还真要看运气。我们南方有句话,叫'朋友朋友,碰了才有’。有的人条件很好,可就是没有碰上合适的,也没法子。其实,郑小姐,马记者对你蛮有意思的,你难道还没有看出来?”

  郑小姐有些忸怩:“是吗?”

  在一旁的赵佳嘿嘿地笑出声来。

  “我透露给你一个信息,马记者就喜欢你这个身材——高挑、丰满、性感。”

  “哇噻……不会吧?”郑小姐的脸有点红了,她把脸埋在赵佳的肩上,赵佳一个劲儿地推她:“那咱们就入吧。”

  郑小姐还在犹豫,赵佳往包里掏几下就摸出三百块钱,递给楚老师。楚老师说声“不好意思”,接过钱,在手里搓几下,塞进衣兜,随手从文件夹里抽出两张表格,递给郑小姐和赵佳。

  “这样吧,这表格你们回去填,别忘了贴照片。下次参加联谊会时给我。哦,对了,你们两位的电话都给我留了吗?”

  她们都点了点头。

  在叉路口,她们打辆车先走了。小丫子陪楚老师走了一段路,快到一条胡同口的时候,她停下脚步,把提袋交给楚老师:“你点点,刨去给唐经理的场租费,也就四百多。”

  楚老师接过提袋,顺手把文件夹就塞了进去。“怎么样,一起吃饭吧?我请客。”

  “不了,我姑姑姑父今天要来,我得帮我妈做饭去。”小丫子把牌子交给楚老师。

  “谁要是娶了你,就享福了,至少饭来张口。”

  “别介儿,我帮我妈做还成,要帮老公做,我不成了老妈子?我是找老公,不是当老妈子。”小丫子一脸的不屑。

  “那就得找大款,否则……哪个做妻子的能不当主妇?”

  “所以我才来帮你呀。不过,今天来的,没一个有感觉。”小丫子满脸遗憾。

  “既然看准了钱,还找什么感觉?又要有钱,又要有感觉,那真是白马王子了,我跟你说,这种男人,童话里多,现实里少。”楚老师劝道。

  “慢慢等呗,我又不急。有句话怎么说?要最好的,得到的是中等的;要中等的,就……”

  “取法乎上,尽得其中。”楚老师脱口而出。

  “对,就是这个意思。”小丫子对楚老师的理解抱以甜蜜的微笑。

  “看来我真要好好做下去了,为了你,也要做下去。”

  “也为了你。”小丫子诡秘地一笑,挥着手,蹦蹦跳跳地走了。

  

  金侬参展书法:温故知新

  现在,楚老师一个人站在胡同口,目光追随着小丫子的背影,心里突然涌出一股说不出的凄凉。

  年轻真是一笔财富呵!也许做别的事还体会不充分,但一做起这“婚介”,就看出年轻简直就是飞升幸福的跑道。年轻的女人,即使相貌一般,身材一般,没有学历,没有本市户口,也不乏优秀男人对她们围追堵截;而一旦女人上了岁数,再怎么优秀,也只能是商场的过时货,不会激起男士的“购买欲”。要是有男士愿意“购买”她们,如果不是情操高尚,就是落魄得不行,不得已而为之。而男人又是何等要体面的动物,他们能让别人看到自己的落魄吗?所以,与其出于无奈,还不如放弃。于是,大龄的女人,只好找老头儿了。好可怜!那还是优秀的女人,自己呢,除了有学历,这副极易埋没在人堆里的姿容,连同三十多岁还居无定所,终日流浪、漂泊,每周还惦记着办联谊会挣房租钱,如此生活境遇,有什么理由让男人看中?……

  楚老师的脚步,迈得越来越沉重,感觉鞋底好象涂了胶,脚被粘在了马路上。看到路边正好有个小吃店,她就踅进去,一屁股坐在硬板凳上。

一碗热腾腾的鳝丝面,使楚老师的鼻尖微微冒出了几颗汗珠。她觉得刚才的疲乏好象减去了很多。昨夜暖气烧得太旺,她嫌热,半夜开了窗,早起便觉得有些嗓子痛,可能是受了点风寒。吃了药,有些困,想好好睡一觉。

不过,最近老睡不好,总是半夜莫名惊醒。有一次,还梦见他拿着刀,说,你敢离开我,我就杀了你!猛然睁开眼,看到窗帘处还有个影子,飘飘忽忽的,吓得她一激灵。坐起来定睛一看,影子消失得无影无踪,才知道是错觉,但心跳得就像刚跑过径赛,气都快喘不过来了。那时才凌晨三点钟,后来,她就再也不能成眠了。

她就是因为要离开他才到北京来的。林磊,这是一个让她厌恶的男人!那时,她什么都不懂,甚至连男人和女人是怎么会事都不知道,就莫名其妙地嫁给了他。

她为什么会嫁给他?是因为他对她好?是因为他很出色?还是他们彼此相爱?什么都不是,是因为无知和盲目地崇拜。她的父亲是军人,她从小崇拜的就是军人。军人的家庭本来管教就严,加上当小学老师的母亲又特别注重她的学习,她的所有时间几乎都被学习占满了。她是一个只知道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好女孩儿,这样的好女孩儿成年以后,又怎么懂得生活,懂得男人呢?

就在她生活上无知、混沌的时候,一个比她大很多的当过健身教练的男人走近了她。他宽阔的肩膀,笔直的背,挺拨的身躯,北方汉子豪爽仗义的性格,一下子就激发起埋藏在她心里的少女的情愫,她不加思索地马上就投进他的怀抱,把一切都献给了他。献身于一个像军人的人,是她的理想;而献身以后,自己就应该嫁给他,这是好女人楚芸的唯一选择。

但是,林磊是怎样一个男人?他是一个衣冠禽兽!他在跟她恋爱多年结婚以后,日渐脱去衣冠,露出了禽兽本色。慢慢地,她看清楚他原来是一个性变态者、虐待狂。

他所做的一切,如果还能称之为好,那这些“好”,都是以实现对她的占有为目的的。她已经害怕他对她的所谓好了。她不明白他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嗜好。

起先,她把他这些特别的举动当作感情,当作对她特殊的爱。后来,当她同时感受过另一个男人,她就再也无法接受了。来自北京的摄影师金以云,让她知道了什么是正常男人的给予。仅仅是这点正常,就让她像逃离魔窟一样逃离开了他。

没什么可留恋的。她没有孩子。不知道是她不能有,还是林磊不能给。原先,她为此挽惜,现在她庆幸。她也不怀恋娘家。她与丈夫闹矛盾,曾经一度回娘家住,严厉的父母既不理解,也不容忍,整天看父母的脸色,这种日子,她不堪忍受。

工作上她更没有牵挂。那一份大学毕业以后找到的稳定的机关工作,仅仅因为上下班路远,被林磊断然辞掉了。他拍着胸脯说,我一个大男人还养不起老婆?不就是一千五百块钱吗?我一个月给你两千,不算饭钱!现在想起来,这是他断她的后路。他养她,是想更自由地要她的身体。她明显地感到拿了那两千块钱以后,他要得更多了。

  她决意要埋葬自己的感情,金以云就是她的掘墓人。那一次邂逅,仅仅不到半个月,她的魂灵就跟着金以云走了。以后的日子,她魂不守舍,终于在林磊出差之际,她把办理离婚的事交代给一个好友,取上属于自己的存款,用一个大箱子装上衣物和化妆品,在火车站给父母打了一个告别电话,说有事要去外地,就踏上了北上的火车。

“魔窟”虽已逃离,但“魔王”和“魔窟”给她留下的阴影,却像刀痕一样在她的心里留下了永久的印迹。更何况,听朋友说,林磊要找她,依他的个性,他是不会轻易放过她的。他也不知通过什么渠道居然就知道了她的电话号码。

一个雨夜,电话突然打来,她拿起话筒,听到他的声音,身子不由得就从头凉到了脚。电话里,他问,你边上有男人吗?她马上说,没有,怎么会有呢?他听到她这么说,笑了。是她熟悉的那种得意的笑声。他说,我想你,我想去找你,我想一定会找到你的。就把电话挂了。她抓着话筒,呆楞了半天。此时,她明白自己对林磊唯一的情感,便是恐惧……

  金侬参展书法:毛泽东词《答李淑一》

  小吃店又进来了几位民工模样的男人,他们喝三吆四地招呼上菜上酒,其中有两个还朝楚老师这里瞟。楚老师低下头,只顾吃自己碗里残剩的鳝丝。

她刚来这个城市,一下火车,金以云请她吃饭,点的就有炒鳝丝。后来,他开着车带她兜风,一路上,她看到了长安街、天安门、新东安大厦,然后,她就不知道他要把车开向何方。

她问金以云,你这是带我去什么地方?金以云一手把着方向盘,一手抚弄着她的头发说,到了就知道了。肯定不会是金以云的家。他是有老婆的,而且他的老婆还是一只厉害的母老虎,他不会带着她去逗母老虎发威。依她对金以云的了解,他其实很爱家,他所有对生活的调剂都只会在家门外进行,所以,别说把她带回家去住,就是请到家里做客,都是奢想。

那是去哪里呢?不会把自己卖了吧?这一闪而过的念头,使她突然睁开了眼睛,双手情不自禁地就紧紧地抓住了身边的男人。

  车子是开往郊区的。高楼少了,车少了,人少了,灯暗了。怎么把她弄到郊区来?她惶惑了。这是没有办法的,既然已经跟了他,就把自己交给他好了。女人,除了把自己交给男人,还能做什么?她突然对自己身为女人,感到莫名悲哀。

车子停下了,金以云一打开车门,田野的风就吹乱了她的头发。她环顾四周,一片田园景色:左面是萝卜地,右面是青砖的农舍,一条黄狗夹着尾巴在墙根下晒太阳,几只母鸡追随着一只公鸡在觅食。她顿时觉得空气新鲜,神清气爽,好象她这回不是到另一个城市生活,而是到乡间来踏青。

艺术家即使是生活也富有创意。原来,金以云通过这里的村长,买下了几间农房,经过装修,俨然变成了乡村“别墅”,今天,他是带心爱的女人来“别墅”度假的。

几天以后,金以云清洗完被城市污染的肺,排遣完纷繁杂乱的情绪,又以战斗的姿态回到他的城市生活中去了,而她却留了下来。金以云临走时诚恳地对她说,楚楚,你就把这个地方当成是自己的家,过两天我就会来看你的。这个地方不好吗?告诉你,现在有钱的城里人巴不得住在郊外呢。住在城里的都是些不得不为生存而奋斗的人。我现在就要去为生存而奋斗,而你不用,你有我,我是为你而奋斗的。你懂吗?

她默默地点了点头。有一个男人能养她,那是她的造化。她好福气呵!

  可是,再好的福气,怎比得了比死还难受的寂寞呢?她住了几天就觉得像关了软禁一样难受。望着墙上张贴的金以云摄影作品,躺在沙发里看电视的她感到心里憋得要命,空气凝固了,时间凝固了,她的生命也凝固了……她跳起来打开所有的窗子,让夹杂着泥土味的空气进来,可她还是觉得胸闷。她想,这是她要的生活吗?她跟他来就是为了过这种生活吗?

  不是,绝对不是!

  ……

  金侬参展书法:毛泽东词《十六令三首》

夜像滴在宣纸上的墨一点点在四周化开。透过小吃店模糊的玻璃,行色匆匆的路人的脸已是十分模糊了。

楚老师想起今晚薛教授也许会给她打电话,没准儿已经呼了她。她从提袋里摸出拷机,见上面未读信息差不多都快满了,原来在联谊会开始以前,她把拷机设成了震动。连忙查看信息,没有薛教授的,倒是有个王成,连着呼了她四次。这个名字陌生,是新会员?得回个电话。楚老师把碗里的汤喝了,付给服务员十块钱,就拎起提袋和木牌起身离店。

  这条胡同她现在已经走习惯了,刚搬来的时候,天一黑,她就不敢走了。不知道为什么,好几次路过胡同口,小卖铺前都会聚集几个灰头黑脸的男人,嘴中叼的烟像眨动的鬼眼,她见了心里害怕。后来找小丫子同行,那鬼眼就消失了。

  要是不来这里,就只好永久地住在金以云的乡间“别墅”,衣食无忧,坐享其成,像富人家里豢养的宠物。她就是不想当宠物,才出来租房子住,出来挣钱,做她的甭管别人怎么看,反正自己能养活自己的——“媒娘”。

  金以云当然不高兴,他说她这样做“贱”。放着好日子不过,非要当什么“婚介”的老师。说是老师,其实就是媒婆,这要放在旧社会,不是什么光彩的角色。“你是不是想通过办'婚介’,给自己也踅摸一个有钱有势的好老公呀?”金以云在挖苦她。

  没想到她倒痛快,坦然承认,自己就是想搂草打兔子,从过手的男人中找到适合自己的。“这样不好吗?找不到男人就做'婚介’,做'婚介’的同时找男人,一举两得呢。”这句话,把金以云气得差点背过气去。

  一切都没有太费周折,她动用了在银行的一点积蓄,托朋友办了一个执照,通过报纸上的招租广告,找到了现在这个临街的门脸儿,再买两张旧书桌和一张旧沙发,印几百张登记表和会员证,在报纸上一打广告,“牵手婚介中心”就此成立。

金以云没做什么,唯一的帮助便是把他参加某次摄影展的留影,夹放在“本市三十五至四十岁男士”的那一本花名册的第一页——他成了“婚介”的第一名会员。

艺术家金以云悟性很高,他在入会时压根儿没提诸如他已经结了婚怎么又征婚之类的蠢不可及的问题,他又没有掏入会费,他只提供了一张自己的肖像,他知道那张肖像对于楚芸的价值。为自己爱过的人做这点惠而不费的好事,实在太应该了。他知道楚芸决定办“婚介”,他们的爱就将成为往事,他现在做这些,仅仅是为往事干杯。

那一天,他放弃了他的自由生活,端着他的尼康F5带长镜头的照相机,焦躁不安地在那一间不足十五平米的平房里来来回回踱着循环步,披散的长发,时不时地被他不耐烦地甩动着。

整个上午,尽管楚老师正襟危坐,做好了随时迎候客户的一切准备,但屋子里,除了金以云沉重的脚步声,没有其它响动。艺术家的耐性极为有限,他走累了,四脚巴叉地仰倒在双人沙发上,衬托他身分的尼康F5被他扔到了脚后跟。

楚老师终于觉得请金以云这样的“大腕”来给她当“托儿”,实在是大才小用,何况他的放荡不羁,又能给她的客户带来什么好印象?不把他当成流氓就不错了。这年头,谁还把艺术当回事?也只有她,糊里糊涂就把身子献给了艺术,只怪林磊对她不好,金以云以及他的艺术才会对她产生如此强大的吸引,以至于她连家都不要,敢跟他出来私奔。

整整一天,电话死了一样,没有任何声响。楚老师纳闷,为什么打了广告,会没有反应?莫非广告根本没有登出来?她送走艺术家,到对面的报亭去买了一份报纸,在一大堆“婚介”广告中,她终于找到了属于她的那一块,原来报纸把她的电话号登错了……

金侬参展书法:《赋得古原草送别》

不知不觉地,楚老师已经看到了那个她熟悉的报亭。卖报的人走了,亭子里漆黑一团,玻璃上反射着对面发廊暧昧的桔黄色灯光。发廊打烊得很晚,好多次楚老师回来路过这里,总看得见里面有油头粉面的男人在让小姐敲头捏颈。男人仿佛要睡去,而小姐却披挂上阵,在男人身上忙活,昏暗灯光投射出的剪影,叫人浮想连翩。

有一次,楚老师好奇地在此驻足,却见一个骑自行车的男子,在她面前戛然捏闸,用一只脚点地,斜着身子拿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她。她明白他的意思,就把头别过去。他知趣地走了。

这样的一次经历,让她莫名兴奋了好几天。倒不是她有从事不良职业的冲动,而是,她为自己这个年纪还能被男人看中感到欣慰,这至少证明自己还没有太老,还有作为女人的价值。有过这种欣慰,她就会情不自禁地在发廊前多停留一会儿。

  这当儿,从一旁香烟铺里走出的牛婶,见了楚老师老远就说:“哎,才回来?有人来找过你,是个男的,还向我们打听你呢。”

  “是吗?你没让他上联谊会找我?”楚老师把木牌夹在胳肢窝,往兜里掏钥匙。

  牛婶趿拉着鞋,把垃圾袋扔进垃圾箱,一溜儿碎步地跑着到楚老师跟前神秘地说:“那男的老戴着个墨镜。你说今儿这天也没太阳,他戴个墨镜干什么?来过两次了。”

  “十三点呗!”楚老师淡淡一笑,开门进屋以后,很谨慎地把门插上了。

自从她开了这家婚介,就没少见过神经有病的人。高级工程师周国庆就有病,他约过有近二十个女士。他的条件就是要年轻,一定要小他十岁以上。可他怎么就不看看他的条件。月薪三千块,算个啥?四十多岁也没个车,身边还有个孩子。再看那付模样,一张脸像蔫黄瓜皮,眼角老有眼屎,也不知道擦干净;坐没个坐相,老抖着腿,把那个部位叉开。人家小丫子还是个黄花闺女,他这样叉着腿冲着人家,什么样子!知识分子,一点修养也没有。他约一个一个不成,还老要约,楚老师只好把古月梅介绍给了他。

古月梅是什么都见,仿佛神农,要尝遍百草。古月梅见过很多男人,都没说什么,可见过他以后,意见大了去了。她说,他怎么约我在公园见面?现在谁还逛公园?五毛钱一张门票,他倒是掏得爽快。天那么冷,我跟他在公园散步,神经!问的话更可笑,什么你怎么离婚的?你为什么要离婚?是你不好还是你男人不好?我离婚关他屁事!这男人怎么这样无聊!?古月梅说得柳眉倒竖,怒目圆睁。

古月梅瞅着挺标致的一个大姑娘,其实也缺心眼,她怎么就不分好坏良莠,一概都见呢?也没个选择,只要是个男人就可以请她吃饭,吃完饭她嘴巴一抹,连人家的名字都记不得。那个做IT的叫什么来着?请过古月梅两次,后来再打电话约她,她居然问,你是谁?咱们见过吗?IT男人气得撂下电话就上门质问楚老师,那个古月梅是不是你们找的“托儿”?问得楚老师无言以对。

其实,楚老师乐此不疲地把她一再向男士推荐,又何尝不把她就当作一个“托儿”呢?难得有这样的女人,花钱都寻不到呢。三十不到,未婚,漂亮,身材好,本市户口,还有大专学历,这在“婚介”可是抢手货,人见人爱,拿她做幌子,比登十次广告都强。她还是缺点心眼好!

不正常这就对了。这社会有那么多缺憾,人就没有缺陷了?人要是十全十美,反而不正常了。这是薛教授的理论。这么多男性会员,还就是薛教授说话楚老师爱听,毕竟是教授,不一样,就是不一样。

第一次见到薛教授,楚老师还以为他至多只有四十岁,满头浓密的乌发,身儿板笔直,跳起舞来,比那帮年轻的有风度多了。那天,薛教授来参加联谊会,音乐声起,西服革履的他径直走到楚老师面前,微微弓身向她很绅士地伸出右手,她就情不自禁身子像船儿张了帆一样飘到他的身边,随着他滑行、扭腰、头像木偶似的甩动。

这是一首探戈舞曲,舞厅里没有哪一对跳得比他们这对好——严格地说,是没有人跳得比薛教授好。她看到从四周不断投射过来的羡慕的目光,心里像灌了蜜。楚老师在上学时看过一篇小说,叫做《舞会的精灵》,小说的主人公在一次舞会上成了众人瞩目的舞蹈皇后。她现在就是皇后,就是舞会的精灵!好久没有这样过了,楚老师仿佛要醉了。

就从那一次开始,楚老师每一次举行联谊会都要亲自给薛教授打电话,不但免费请他参加,还要倒贴一杯饮料。千金难买愿意,谁叫她愿意呢?

  楚老师又拿出呼机,看有没有薛教授的信息。一个星期以前,他还经常呼她,他们在电话里一聊就是一个多时辰,怎么现在不呼她了?难道他已经锁定对象了?楚老师在给薛教授介绍女士时是长了心眼的。她推出了她的王牌——古月梅,她知道古月梅也许会喜欢薛教授,但薛教授定然不会接受她。年龄相差大倒在其次,关键是,古月梅对钱的热爱远胜于知识和学问,一个历史学教授的满腹经纶,绝对填不满她物欲的胃口。所以,这纯粹是乔太守乱点鸳鸯谱,还是拿古月梅当“托儿”。不会是发生奇迹了吧?

想到这里,楚老师就去翻记事本,查薛教授的电话。这时,电话铃响了,楚老师拿起话筒,却无人说话。这种事她经常遇到,“婚介”刚刚开张那一会儿,有一个星期,每到晚上七点左右,就有电话打来,而她一接电话,对方就把电话挂了。后来,她知道是邓家宝打的。

邓家宝第一次打电话来,向她咨询了半天,提了各种稀奇古怪的问题,她为了让他入会,不得不耐着性子陪他扯。总算他答应要来,她心里略感宽慰。后来,邓家宝却不来电话了。

等到楚老师已经不对他抱有希望的时候,他又来电话了。这一回,他居然说他喜欢听她的声音。他说她的声音很好听,听了这声音就想见她本人。楚老师禁不住笑道,你来见吧,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等到真正约了要见面,邓家宝又犹豫了。这一次,楚老师是真绝望了。她在电话里说,我只有这样一部电话,你把电话占了,别人电话打不进来,你影响了我的工作,知道吗?说这话时,她的口气很生硬。

没想到邓家宝听了,反而笑了起来,他说,你就是生气,声音也好听。你再骂我两句吧,我喜欢你骂我。直到这时,楚老师才知道自己遇上了一个轻薄的男人。

这事儿要是放在过去,她会把他骂得狗血喷头,而现在,她只是无言地把电话挂上了。谁叫自己做“媒娘”,整天跟一帮精神不正常的孤男寡女打交道,那些饿狼一样的男人要向你口头发泄,你又能拿他们怎么办?你收罗的不就是那些情欲得不到满足的不完整的人吗?要满足了,完整了,他们找你干嘛呀?

  电话本一页页在楚老师手里翻过去,思绪也像这一张张纸上的涂鸦,密密匝匝,迷乱得理不清。薛教授的电话号码翻过去了,一下子找不到。楚老师站起来去档案夹里找,才翻了几下,就想起应该给王成回电话。

  王成是来征婚的,态度很诚恳,说他是机关工作人员,副处级,现在正在尝试做生意。离异两年了,还没有找着伴儿,看到报纸登广告,有个女的很合适,就呼她了。楚老师像平常一样记录下了王成的基本情况,就动员他入会,说入会了,她可以马上让他们见面。没想到王成十分爽快,他说:“我现在就来吧。”

  “现在?太晚了!明天,好吗?”楚老师见墙上的挂钟,已经快九点了。

  “没事儿,我有车。怎么样,我请你吃宵夜?”王成的嗓子很浑厚,透着一个事业型男人雷厉风行的利落劲头。

  “不行,我这里不方便!”楚老师再次拒绝。

  “有什么?我一个成熟的男人,能把你吃了?!我没说到你家里去,我只是想约你出来。”王成表现得很执着。

  听他这么说,楚老师笑了。也是,都是成年人,他能把她怎么着?再说了,就是把她怎么着了,又有什么?无非就是男女间那点事儿,说不定她也需要。不知从何时开始,楚老师已经把男女关系那点事儿看开了。

金侬参展书法:《青玉案》佳句

  楚老师略微拾掇一下重新走出胡同口,就看到对面的马路上停着一辆车。她犹豫地向它看了一眼,就听得那边发出“嘟嘟”两声鸣叫,然后是强劲有力的一下轰油。没等她缓过神来,那车就“噌”地蹿到她的身边,里面一个粗犷的男人摇下车窗,冲她一招手,不容置疑地道:“上车!”

  要不是王成把车门打开,楚老师也许不会上车。跟所有的女人一样,她对男人也有本能的防范。但打开的车门里,音乐、灯光,还有挂着摆着的那些个小饰物,就像一个充满温馨的强大磁场,不容她抵抗,就把她吸了进去。

还没等她坐稳,车又“嗖”地起动了。

“喂,你这是要带我到那里去?我可不走远的。”楚老师抓住车座上的扶手,大声说。

  王成“嘿嘿”笑道:“想去远也不成,车快没油了。没见着这里不让停车呀?”

  王成把车开到对面马路的人行道上,熄了火,拿出一张报纸,指着那上面一小块广告,对楚老师说:“这是你们登的广告?她是三十三岁,属羊的吗?”

  楚老师凑过去一看,肯定地点点头:“当然啦,我们从不弄虚作假。”

  王成瞪大眼睛盯着楚老师道:“属羊的跟我最配,其它情况属实吗?”

  楚老师有点不高兴了:“你怎么不相信我?不相信还来找我?”

  王成又“嘿嘿”一笑,面容憨厚地说:“怎么能不相信你?不相信还把自己亲自送过来?”

  楚老师也笑了:“就是嘛,我也相信你呀。否则,我大晚上的出来?我跟你说,人与人交往首先就要建立信任,对吗?”

  王成听她这么说,一拍大腿道:“我信任你,我这事就交给你了。”说着,伸过手来,一把握住她的手:“拜托,事成之后必有重谢。”

  楚老师自从开了这家“婚介”,接触过不少单身男人,可今天还是第一次遇到王成这样的。如此简单、直接、干脆,爽快得就像上菜市场买萝卜。这毕竟是找对象,是终身大事,哪有这样速战速决?她觉得这王成简直可笑。

  王成把握着楚老师的手松开,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往口袋里掏,掏了半天,抓出一把零钱,东拼西凑,凑够了二百块,塞到楚老师手里:“这是那个费,是两百块吧?”

  “多了,应该是一百五。”楚老师说着把多的钱还给他。

  “哎,别。”王成头摇得像货郎鼓:“我没带钱包,你还给我,我没地方放。”

  楚老师差点笑出声来:“没带钱包你就不在口袋里放钱了?你这人太逗了!”

楚老师还钱的手还在半空中举着,王成又一次发动了车子。

“瞧我这车,多有劲!这就是美国的车。我最喜欢开美国车了,世界上只有美国车开着让你觉得像男人。”王成一边看着反光镜,一边开着车驶离了人行道。

  楚老师把拿钱的手放在腿上,附和他说:“你是不是特喜欢车?”

  王成道:“岂止是喜欢?是熟练,是精通!告诉你,我是老司机了。怎么老?说出来吓你一跳。在我二十多岁当知青的时候,就是司机。我这司机跟一般人可不一样,一般人是在大马路上开车,我是在山沟沟里开。云南,你去过吗?我在那里开了八年车。你想想,那是什么地方?在那样的地方把车开熟了,再在北京开,不跟玩儿一样?你看着,前方有个隔离墩,我要这车在隔离墩前十公分处停下,瞧着——走——看车……”

就听得“嘎”地一声响,车停下了。王成说一句:“把你那拿钱的手收回去!”就兀自打开车门跳出车子,在外面打着手势喊楚老师下来验证。

楚老师把钱塞进口袋,钻出车子一看,果然王成没有吹牛,车子就在眼看着要贴到隔离墩的地方停了下来。她禁不住要夸王成,抬头一看,他却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不一会儿,王成手上举着一把烤羊肉串,老远喊着楚老师的名字,大踏步走过来。

  “这是你的宵夜,吃吧!”王成分出一半烤羊肉串给她,然后拿着剩下的,坐在车旁的马路丫子上,自顾自地大口吃了起来。

  金侬参展书法:唐诗两条屏

  光阴荏苒,转眼就到了国庆节,楚老师又忙了。道理很简单,单身男女平时有工作,他们不觉得寂寞,到了节假日,平时压抑多时的苦闷和空虚在宽裕的时间里发酵了,求偶之心油然而起,“婚介”的电话自然多了。当然,这还与楚老师在此期间加大宣传的力度,扩大广告规模有关。市场经济嘛,把握时机比什么都重要。

  二号这一天,楚老师和小丫子接了不少电话,还接待了不少人,收获可谓不小。楚老师望着档案夹越来越厚,心里喜滋滋的。这就是她的资源,也是她的财富。回想起刚创业的时候,只有一个金以云,现在,就是不发展会员,也有牵不完的鸳鸯线。当然,为了赚更多的钱,发展会员不可停顿,至于成不成,那是他们的事,她只管做媒就是了。这样想着,她又习惯性地翻开了手头那本厚厚的花名册。

  “丫子,上次联谊会入会的郑小姐和赵小姐,你给她们介绍了男朋友没有?”楚老师拿一杆圆珠笔敲着花名册,抬头问坐在对面正对着镜子挤脸上粉刺的小丫子。

  “介绍了。第二天,我就把马记者和陆三丁的电话给了她们。”小丫子拿餐巾纸擦了一下挤出的奶酪一样的油脂,头都没抬地说。

  “结果怎么样?”楚老师好奇地打量着小丫子。

  最近,小丫子的下巴颏处长了几颗火爆的粉刺,这一下,她可有事做了。只要不接电话,她就照镜子,仿佛照一次,她的粉刺就会消下去一点。有时,即使接电话,她也照。望着她把张脸当朵花似的细心劲儿,楚老师心里好笑。再把这张脸当回事,不是也没有男人看上你?还不如我,起码还有薛教授请我跳舞,还有艺术家金以云,看来年轻也不是唯一的法宝。看到小丫子脸上长粉刺,楚老师心里反而有几分快意。

  小丫子处理完一颗痘,如释重负地把餐巾纸扔到纸篓里,答非所问地说:“今儿中午有个男人来找你,你知道吗?”

  楚老师没听见似的用笔重重地敲着花名册道:“丫子,我在问你郑小姐和赵小姐的结果怎么样了?!”

  “哦,”小丫子这才转过闷儿来:“赵佳好象正谈着吧?郑欣挺麻烦的,她一边嫌马记者是大肚子,一边又打电话来老提他,好象对他挺有意的。哦,她上午还来过一个电话,要你呼她呢,那时你上厕所去了。”

  楚老师马上翻开花名册,找寻郑欣的呼机。

从那一次联谊会以后,楚老师与郑欣有过几次接触,一次是郑欣过来送她和赵佳的会员表,还有一次是楚老师安排她与马记者见面。在楚老师的眼里,郑欣是个很矫情的女人,楚老师在心里对她并不待见。所以特别帮她的忙,是由于她在一家年轻人很多的软件公司做事,楚老师想通过她把那些未婚的年轻人都介绍过来入会。这可是一大批,不比平时三三两两那么鸡零狗碎。

撮合郑欣与马记者,楚老师也颇费心机。现在的记者,能力不可低估,楚老师的“婚介”要是做得好,记者就是喉舌,喉舌一张嘴,还不意味着财源滚滚来?做事要往长远打算,她长远打算的对象就是入会的会员。熟话说“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婚介’会员这座林子里肯定有不少金凤凰,值得她留意上心。

  楚老师找到郑欣的呼机号,正要呼她,电话铃响了,她拿起话筒,刚说了一句:“你好……”就握住话筒什么话也不说了。

电话是金以云打来的。已经好久了,他没有给楚老师打过电话。自从那次他背着摄影包从楚老师的“婚介”走出去,就音讯全无,好象失踪了一样。在这两个月中,楚老师一直在想,金以云是不是在生她的气——生她办“婚介”的气,生她不住“别墅”的气,生她不想被他养的气?……

为了使他消气,楚老师给他打过无数次手机电话,可他不知为何就是不接。这十分令她费解。要不是金以云再三关照不能往家里打电话,她非要深更半夜一个电话打过去,把他堵在被窝里问个明白不可。

当金以云在南方遇到她,就一直说爱她,可怎么就在她办起“婚介”以后,突然来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连理都不理她了?难道一个男人变起心来也跟女人一样快?或许,金以云是艺术家,艺术家就是这个样子,激情的浪潮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也许,金以云根本就没有爱过她,他是个骗子,她上了他的当。他只想跟她玩玩,玩完以后,他又找别人玩儿去了。既然是玩儿,那倒也没什么,他玩了她,她还玩了他呢。她早已不是黄花闺女,谈不上被人玩。只是他为什么要骗她,还把她骗到北京来?要是她没有生存能力,他一走了之,她可是连活路都没有了。

想起这一点,楚老师不寒而栗。她曾经一度非常恨他,但慢慢地,她就不去恨了。她想明白了一点,那就是如果自己原来过得很幸福,那就绝对不会跟着金以云出走,不会上他的当受他的骗。是谁让自己不幸福?是林磊。所以,要恨也要恨林磊。金以云就是骗她,她也觉得值。毕竟,那令人怀念的缠绵时日,是金以云给她的,她一想起来就觉得像梦。为了这曾经拥有过的甜蜜的梦,她不后悔,永远都不后悔!

  金以云欲言又止,听起来很想说什么。她要他把电话再打一遍,她好到隔壁卧室拿另一部串了线的电话接,她不想让小丫子听他们的私房话。

  电话再一次打进来,楚老师一拿起电话,眼泪禁不住就掉了下来。金以云向她解释不跟她联系的理由,是因为他妻子好象发现了什么,跟踪特别紧,好几次楚老师给他打手机,妻子就在身边,他无法接电话。要知道这事如果被他妻子知道,他就会身败名裂,他妻子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所以,他只好这样暂时失踪,避避风头,一切都是不得已而为之!金以云说到这里,语气里流露出深深的无奈。

其实,依楚老师的想法,金以云最好永久地消失,再也不要出现,她已经不想再听到他的声音,不想再看到他了。可是,当他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响起时,她却又情不自禁地流下了眼泪。甚至,她还要躲到卧室接他的电话,这不分明表示她还在想他,还希望跟他说话吗?人怎么就这么矛盾呢?

现在,楚老师默默地倾听着,她隐隐感到心中的柔情就像受了热的冰,正在一点点化成水,在全身涌动;她觉得自己的身体开始温暖了滋润了,仿佛春苗在冒芽,她都听得到周身发出了仿佛新芽出土那样嘶嘶的声音。她想这个时候即使金以云不约她,她也会说要见他。她已经无法克制自己的渴求,她的情欲终于在长时间的沉默中爆发了!

假如这个时候薛教授不呼她,楚老师与金以云应该是百分之百走上情感回归路,指不定还可能在未来的两天中,在“别墅”重温旧梦。可恰恰在此时,薛教授呼了她,还呼了三遍;而且,鬼使神差的,呼机居然就在她的床头。急促而响亮的鸣叫,使楚老师不得不在第一时间里摁动了显示键,这个在金以云不辞而别以后让她备感温馨的电话号码,倏然间搅乱了她的感觉,她从头到脚的血液好象倒流了。刚才她还在流泪,现在,她却清醒地问自己:难道我就是一个男人几个月可以不理你,而一理你,你就得屁颠屁颠同他做爱的女人吗?我怎么这么贱?同样是女人,为什么他只顾及他的妻子而不顾及我的感受呢?他那么怕他的妻子,他为什么不怕我呢?我跟他妻子一样,也是正常的女人呀。

  这样一想,一股热血立时涌上脑际,她对着电话说:“我还有事,就这样吧。”就把电话挂了。你不是可以好长时间不理我吗?我为什么你一打电话就要理你?我也要你尝尝不被人理的滋味!楚老师在听到撂电话声的同时,还清楚地听到发自她心中的呐喊。

  金侬参展书法:朱熹诗一首

  薛教授打来电话,是请楚老师吃饭。她毫不犹豫地就答应了下来。

  一个单身男人请一个单身女人吃饭,在楚老师的直觉里,只有跟感情相关。面对这样一顿沟通感情的晚餐,楚老师开始为自己的穿着犯愁了。她在小丫子回家以后,打开箱子,翻箱倒柜,找来找去,找出了林磊给她买的一条尼裙子。裙子压在箱底,已经有些皱了,楚老师用手抻了抻,折皱依然如故。她抬头环顾四周,想现在要是有个熨斗就好了。原来的家里是有熨斗的,还有一个挺不错的吹风机,这都是女人必备的日用品,都是林磊给她买的。

林磊是个很大方的人,他在给她花钱上,从不吝啬,即使在他还没有发家的时候,也是如此。这一点,金以云根本比不过。金以云那一顿炒鳝丝、外加两个素菜一碗汤的饭局,在林磊看来是对心爱女人的侮辱。这条裙子就不便宜,当时她拿在手里,左看右看,心里喜欢,却又舍不得买,正在犯犹豫,林磊却已把交完款的小票递到了导购小姐的手里。这一举动,她看在眼里,心里暖融融的。

可当天晚上,她的温情还是被他的身体浇冷了。无数次的,她在白天感到心灵一隅有些许爱的死灰在悄悄复燃,可一进入黑夜,这可怜的快成灰烬的爱火就会被他当头浇灭。黑夜的来临,对于她来讲,是绝望的开始。有时,她在想,是不是世上就有他那样的一种男人,有他那样对待女人的方式?是不是也有女人喜欢和适应他的方式?是不是自己是不正常的女人呢?正常也好,不正常也罢,她感受到的痛苦是实实在在的,她唯一的办法就是逃跑……

  逃跑的结果便是现在的孤苦零丁。楚老师拿着手上的裙子,望着空落落的四周,鼻子一酸,眼睛便有些迷蒙。她多么渴望有一个家呀!

  怀着对家的渴望,楚老师与薛教授面对面地坐在了一起。这是一家座落在薛教授家附近的罗杰斯餐厅。这家连锁店在楚老师的故乡也有,林磊曾经带她去过多次。来京以后,尽管她时常路过,但却从未进去过一次。罗杰斯的消费,在她看来太高了。凭她在“婚介”挣的那点钱,经常出入这种地方,她会入不敷出的。

  薛教授挺着跟跳舞时一样笔挺的背,几次三番地为她端盘子。一会儿端来沙拉,一会儿端来排骨,最后,他又小心翼翼地端来了饮料。好几次她站起来要帮忙,薛教授都笑着摆摆手,不容置疑地制止了。薛教授是绅士的,这一点,她在跳舞时就感觉到了,现在,更得到了充分的证实。

  女为悦己者容。楚老师出来时为自己化了点淡妆——淡淡的口红,淡淡的眼影,以及脸颊上涂的淡淡的粉,一切都是淡淡的,衬托着她脸上淡淡的忧伤。这一切都是她自我设计和包装的。在她的想象中,像薛教授这样有文化的人肯定欣赏为人温良恭俭让,不事张扬同时又不死板,忧郁却又不哀愁,性感而不放荡的女人,她就是按照他的喜好捯饬的。这样气质的女人,一定符合薛教授的趣味。只要趣味相投,两个孤男寡女在一起,就会有感觉,有了感觉,什么事都好办了。

  看来,楚老师的设计达到了预期的目的。薛教授热情地照顾着她吃,同她说话,还时不时地拿眼睛盯着她看。她抓住时机朝他连连放电。在桔黄色的灯光下和悠扬的音乐声中,他们很融洽。自然而然的,他们的话题从寒喧、东拉西扯开始集中到了感情。

  是薛教授首先挑起这个话题的。他说他过去曾经请过他前妻到罗杰斯吃饭,可她居然不喜欢。一对夫妻要是连饭都吃不到一起,他们又怎么能生活到一起呢?薛教授归纳道。

  “那你们离婚不会就为这个原因吧?”楚老师顺着话题问下去。

  “这只是其中一部分,还有一部分也很重要,你是要我表面地说,还是深入地说呢?”薛教授又一次拿眼睛盯着她。

  “当然是深入地说罗。您说话,当得我不花钱买本书读,免费上一堂课,我求之不得呢。”楚老师一手托起腮帮,像学生聆听老师教诲那样虔诚地看着薛教授。

  “我不知道你是因为什么离的婚。但我知道许多夫妻解释自己离婚的原因都喜欢用'性格不合’这四个字,这四个字其中最本质的内容,就是性生活不和谐。现在,你知道原因了吧?”薛教授像上课一样,侃侃而谈。

  “这确实很重要,可是因为这就要离婚吗?”楚老师坦然地看着薛教授,她没有像有的女人那样一听到男人谈性,就不自在。她已经猜到今晚的谈话,或许要涉及到性。两个都离了婚的男女,谈感情不谈性,就好象隔靴搔痒,不符合离婚男女的实际。何况薛教授那么有文化,那么有学问,他要是谈性,一定“性”趣盎然。说实在的,她还担心薛教授不谈性呢。不谈性,他们怎么深入发展?不深入发展,她成家的愿望怎样实现?在她看来,薛教授是钻石王老五,要是能给嫁他,她下半辈子就有着落了。

  “生活是什么?生活的本质不是什么事业、工作、学习,不是!那只是生活的手段。没有事业,没有工作,人就没有收入;而人要有收入,就要学习。所以事业、工作、学习都是生活的手段。那么,生活的本质是什么?四个字:饮食男女。婚姻中的男女最最要处理好的就是这四个字,这就是我刚才说的能吃到一起,睡到一起。其实生活没那么复杂,就这样简单。”说着,薛教授一手拿刀,一手持叉,给楚老师切下一块排骨,送到她的盘里。

  楚老师一边咀嚼着排骨,一边想着薛教授讲的话。一个教授把生活看得那么简单,这有点出乎她的意料。是不是越有文化的人就越把生活看得简单呢?不像自己,书读得不多,反倒把原本简单的生活看复杂了。也许只是他这么说,真要那么简单,他当什么教授?吃好睡好就是了。她想薛教授真有意思,动不动就是四个字,像上课归纳落段大意。生活就是“饮食男女”。不错,现在他们“饮食”;呆会儿,他们“男女”?想到这里,她偷眼朝薛教授望去。他正埋头专心啃他的排骨,可能牙不大好,啃排骨的时候,他歪着头,显得很费劲,不过他宽厚的背依旧笔直,看着像个军人。

  金侬参展和被收藏书法:笔歌墨舞及唐诗一首

  楚老师是子夜时分才回到家的。难得的,她打了一辆车,平时她是很少打车的。她从薛教授家出来的时候对他说,已经没有车了,我要打车回去。薛教授二话没说,便塞过来五十块钱,说,我有些累了,就不送了。楚老师一跨出他家的门,就听得铁门“咣当”一声沉重地撞上了,她的心随之一颤,想这个家她是从此再也不会进了。

  到家打发走出租车,楚老师点一下找零的钱,还剩二十多块。这使她还比较满意。要是自己打车回来,就亏了,还不如不去吃饭呢。真不知道当时怎么有勇气,就这样直接问他要车钱。他会怎么看她?随他怎么去看好了,反正,他们的关系到此为止了。凡事只要是一锤子买卖,就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楚老师把钱揣进兜里,往包里掏钥匙。她拿钥匙开门的时候,照例又朝四周看了一下。不知是不是错觉,她看到不远处有个人影一晃而过。已经是第二次,她看到人影了。要是错觉,也不会重复产生吧?她的鼻尖上沁出了一丝冷汗。

  进屋关上门,把所有的窗帘拉上,再打开卧室桌上的台灯,她的心才稍稍平静下来。她摘下床头的电话,电话是通的。要是有坏人,她就打110。她又打开床头柜的抽屉,见那瓶发胶也在,她就更踏实了。一个单身女人,必要的防备不可少,那瓶发胶,就是用来喷坏人眼睛的,可以在佯装找钱的时候,出奇不意地拿出来。有关这一幕类似电影的画面,她已经在脑子里不知过了多少遍了。

  现在,她安下神来,脱去鞋子和外裤,想去洗一洗。可暖壶是空的,她就算了。要是在他家里洗就好了。她记得完事以后,他洗得十分仔细,在浴室里洗了半天才出来。想不到他这样干净。事前也叫她去洗,好象她是他招来的小姐。

  如果说吃饭时她对他的感觉还不错的话,饭后他把她带到家里,她慢慢感觉就不好了。她觉得他并不爱她,仅仅出于生理需要。其实她何尝不需要?可她即使需要,也要找一个爱她的,哪怕是装出来做做样子,也会让她舒心一些。可他就那么直接了当,直奔主题,好象请她吃饭,就是为了要跟她做那事。太功利了,所以她感觉不好。

  他的家是温馨的,三室一厅,一切整齐有序,看上去不像单身男人的窝。这首先使她失落。她想象中他的屋子,应该是凌乱的,到处都是书,像一座书坟,可以把人埋起来。可事实上不这样,除了书房,其它的房间连一张多余的纸都没有。她觉得她反倒有点多余了。她渴望他的家居布置因她的到来而得到明显的改善,从此,他便不能缺少她,这是她在这个屋子里存在的价值。现在,她没有价值了。

  她坐了一会儿就去了洗手间。当她洗完手对着镜子梳理头发时,发现身后放洗发水洗头膏的架子上,竟然有CD香水和女用西妮,这使她心里很不是滋味。她想得到一个完整属于她的男人,她不想他还属于别的女人,可是,她的愿望明显落空了。这个男人不完全属于她,他还属于别的女人。她不想同别的女人去争,与其去争,还不如放弃。她所以选择他,无非考虑到他是教授,是个认真做学问的人,学问是严肃的,做学问的人在生活上也应该严肃才对。可是,这CD香水和西妮……

  走出洗手间,她的心情已经平静如水。她虽然对这个房子还有好奇心,但目光却一点点冷却了。这里所有的一切都与她无关,她不过是一个过客,明天又会有一个女子,坐在她现在的位置,跟她一样打量着同样也不属于那个女子的这些东西。想不到一个受人尊敬的教授还是一个“花匠”,他不会就是因为“花”而离婚的吧?所谓性生活不和谐说不定是他乱搞女人,喜新厌旧的借口。

  当薛教授端着咖啡从厨房里走出来,她看他的眼里分明多了一丝嘲讽。他可能没有看出来,仍然沉浸在吃饭时培养出来的良好感觉中。可不是吗,刚才在路上的时候,楚老师还情不自禁地挽着他的手臂,俨然一对情人。现在,咖啡的滴滴浓香,不是把他们酝酿的感情调拌到可以啜饮的时候了吗?

  薛教授在陪着楚老师喝了两口咖啡以后,就搁下客人,走进书房,去翻他的手稿了。这个举动直到现在楚老师都觉得很蹊跷。他为什么突然进书房了呢?他这么一走,她也坐不住了,跟着也进去了。这时,她看到摆放在书桌上署名薛子儒的《论影响中国和世界历史的女人们》的书稿。她一时被书名所吸引,拿起来站在那里贪婪地翻着。要知道她小时候是多么喜爱读书的呀!只是现在为生活所迫,不得不要去挣钱,否则,她会一天到晚泡在书海里,坐拥书城。

  就在她翻看书稿的时候,薛教授不失时机地凑近她,开始为她讲解了。他讲他所以要写这样一部书,是因为历史看上去纷繁复杂,究其实不外乎男人通过征服世界而征服女人,女人通过征服男人而征服世界;女人,其实是滔滔历史潮流中不易被人发现的暗流。比如杨贵妃,她与唐明皇的关系大家都知道,可她与安禄山的关系呢,很多人不知道。“安史之乱”,导火线就是源于她与安禄山私通,安禄山想得到她而不成,便发动了一场战争……

  楚老师捧着手稿专心地听他说,慢慢地,她就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了,她只看到他宽厚的嘴唇不断翕动,手像一只大鸟的翅膀上下翻飞,不知怎的,那两只翅膀就猛然把她攫住,好象老鹰抓住了小鸡。她本能地想反抗,但被紧紧箍住的身体却一阵阵发软,她不得不往地下出溜。他借势很老到地把手置于她某处,这是她完全没有设防的。她没有想到一个有学问的高级知识分子,会如此直接了当地侵犯她!然而,猝不及防的攻击,竟十分有效地把她的防御击垮了,她浑身像电着了一样麻酥,来自本能的呼唤,使她不得不反而紧紧地把他抱住了……

  他们的交融是和谐的。他娴熟地把她像面团那样揉捏,她的身体就软得变成水,最后被水淹没了。她的不好的感觉是什么时候又回来的?是在他洗过以后。他洗过以后,迅速穿好衣裤。她奇怪他何以能迅速地把某物掏出来,又迅速地装回去,仅仅在使用的片刻,把它暴露出来。难道它是一件稀世的宝贝,看不得摸不得玩儿不得,只能瞬间地炫一下?而且用完以后,他也像变了一个人,话不说了,手势没有了,只静静地躺着,闭目养神。她翻身过去搂着他,对他说,你亲亲我,好吗?他把她的手拿开,说,你像一间空房子,生过孩子?

  她听得“唰”地就坐了起来。

  金侬参展书法:李白诗一首

郑欣打电话找楚老师,指责马记者是个骗子。

郑欣说,他们约会了不少次,差不多都好了。后来,马记者说要出差,一走就渺无音讯。她再打他的手机,就发现停机了。

  “已经有很长时间了,马记者就这样消失了。你们这是什么婚介所,怎么会员都是骗子?”郑欣声调提得老高,简直是怒不可遏。

  要是在老家,楚老师肯定会拍案而起。可现在,她只是觉得心里憋着一团火,在嗓子眼就是冒不出来。这一年的漂泊生涯,使她学会了忍。她是在做生意,是在谋生,和气生财,强龙斗不过地头蛇。更何况假如这一切是事实,郑欣有兴师问罪的权利。她只有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她是理亏的呀。不过,就算会员中有骗子,也不是她故意安排骗人的,她也是受害者,这事儿打不了官司告不了状,郑欣又能拿她奈何?

  所以,尽管郑欣出语不逊,楚老师还是不温不火:“你有什么损失吗?”

  “损失?我的损失大了。难道只有被人骗了钱才是损失吗?”郑欣气愤地说。

  楚老师已经明白了郑欣的意思。这时,她更平静了。什么损失不损失?你郑欣损失了什么?你要是一个处女,损失了一个膜;你要是已经不是处女了,你损失个屁?当时美得你直哼哼,你怎么不觉得损失了?无非是人家把你甩了,你心态不平衡了,就觉得损失了。要说损失,我被人摧残了那么多年,那才是损失呢。

  郑欣要马上到“婚介”来查马记者的资料,她要到他的单位去,把他搞得身败名裂。这又是郑欣一厢情愿的事。会员登记表上一般不登记工作单位,楚老师对此很清楚。征婚是很隐私的事,没有人愿意大张其鼓,除非真是骗子,故意写上时尚的职业和显赫的职务,用来骗色骗财;而既然是骗子,那单位肯定又是假的,你怎么找得到他?倒是郑欣这样没完没了不肯罢休,显得十分可笑。一定是老女人过了婚嫁的年纪,变态了。想到这儿,楚老师竟对郑欣产生了一丝同情。

  郑欣来查马记者的登记表。果然没有单位,没有家庭住址,登记的职业是时政记者,唯一能找到他的就是那部已经暂停使用的手机。郑欣当众又要发作,楚老师连忙拉她出去吃饭。

  一顿饭花了楚老师五十多块钱,不过她觉得值,要是郑欣闹将起来,毁了她的声誉,损失更大。其实,郑欣不过是自尊受到了伤害,她生气,想不开。楚老师要了两瓶啤酒,同她一边喝,一边讲述自己的亲身经历,郑欣听着听着,眼睛瞪得老大:“楚老师,你不会是给我瞎编的吧?”

  “我跟你说,我要是瞎编,就当作家去了,才不当这个烦心的'媒娘’。”楚老师叹口气,用餐巾纸擦了擦已经润湿的眼睛。

  郑欣慢慢平和下来。楚老师劝她不要灰心,四条脚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脚的男人有的是。“你没看见,刚才来登记的一个男的就不错,回去我就把你的电话给他,让他跟你联系。我跟你说,这一回,可要把人家的单位搞清楚,他若再骗你,我们一起把他搞得身败名裂。”

  “嗨,我有那么傻,还被骗呀?”郑欣脸上终于有了笑容。

  金侬参展和被收藏书法:唐诗一首

  国庆一过,“婚介”又恢复了平静。只六七天时间,她的花名册上又增添了十几页,要消化这些内容,又需要一段时间。不过,她心里有数,哪些人值得她用心,哪些人仅仅只需敷衍,值得她用心的,王成算得一个。

  那次见面,王成给她留下了很深的印象。直觉告诉她,他是一个能帮她的男人。只身在异乡闯荡,她迫切需要人帮助。金以云和薛教授都靠不住。这个粗犷的王成跟他们都不一样,是条汉子。她想全力以赴,帮他把老婆搞定。他要有良心,会报答她的。

  王成要见的那个女人叫程若芳,在外地出差。楚老师打她的手机,把王成的情况告诉了她,她倒没什么意见,答应回来就见。程若芳没回来时,楚老师把两个年纪小一点的女人向王成推荐,不想他一口就回绝了:“搞对象你当是买衣服?左挑右挑,试穿了不合适还可以退。搞对象凭的就是感觉,如果这也见那也见,还不把感觉搞乱了?”

  这个王成认死理,他连程若芳的照片也没有见过,单凭登在报纸上的几句话,就认定她可以做他的老婆,简直太武断了!楚老师哭笑不得。尽管如此,她还是欣赏王成。现如今这样的男人太少了。有些男人,比如薛教授、周国庆,找老婆比买衣服还挑剔,不知道他们是真想结婚,还是别有用心,同他们一比,王成真的很男人。

  几天以后,程若芳回来了。楚老师安排他们在“星期五餐厅”见面。地点是程若芳提出来的,她说这个地方环境、气氛好,再者说,离“婚介”也近嘛。楚老师知道路口凯迪克饭店边上有个“星期五餐厅”,比“罗杰斯”还贵。程若芳张口就“星期五”,可见不是一个省油的灯。

  约会定在什么地点,很能说明问题。抠的男人,像周国庆那样的,约在公园见;出手大方的约在茶社、餐馆和饭店的咖啡厅,这样见一面少不了要花几十块钱。这些男人一般经济实力较强,为了给对方留下良好的第一印象,花这点钱他们觉得值。最经济实惠的,是在麦当劳或者肯德鸡,两杯可乐不到十块,环境也还过得去。不就是见个面,感觉好,以后再约嘛。无论在哪里约会,一般都是女随男便,反正掏钱的大都是男人,女人乐得不管。这个程若芳,她倒是反客为主,还没见面,就摆上谱了,难道她做东?以后有王成好受的。谁叫他偏偏就看上她了呢?活该!

  没想到王成乐呵呵一点意见没有,还特地关照楚老师也要去。“我是个粗人,怕把人家吓着。有你在,就像汽车装了安全气囊,我觉着安全。”王成在电话里把楚老师逗笑了,她只好接受了邀请。

  见面的时间是下午四点。程若芳提出五点,被楚老师否定了。想得美,见面就吃饭呀?要是看上了,吃顿饭当然算不了什么。要是没看上呢?王成也太冤大头了。楚老师把王成当成朋友,不知不觉已在替他着想了。

  四点差十分,王成开着车到了。他一停下车就给楚老师打电话,楚老师交代小丫子几句,就往餐厅来了。这一次,她感觉不是替人家说合,倒好象是跟王成约会。

  走进餐厅,王成老远就冲她招手。楚老师一眼望去,顿觉眼睛一亮。王成这一次好好拾掇了一番,穿一件格子尼西服,配色彩鲜艳的领带,头发上还喷了发胶,发型也变了,原来是三七开,现在变成大背头,感觉有点像个老板。楚老师想起那次他坐在马路牙子上吃羊肉串,而现在衣冠楚楚,人模人样,看来他是真看重今天的约会了。

  楚老师跟他打了个招呼,也不入座,就要到门口去等程若芳。王成站起来拦住她,说他去。楚老师说他又不认识程若芳,当然她去接,便不由分说地到门口去了。

  楚老师在外面等了十多分钟,还没有见到程若芳的影子。她进来用王成的手机给程若芳打电话。程若芳居然还在路上,她不高兴地说:“早知道那么堵车,我就换别的地方了。”

  楚老师耐着性子说:“你又不是不知道北京交通不好,应该早点出来嘛,人家已经等候多时了。”

  程若芳提高嗓门说:“你怎么这么说话?我不工作吗?四点钟是上班时候,你以为所有人都像你那样随随便便没人管?”

  楚老师也不高兴了,她没好气地说:“那你提前说呀,我们可以改时间。”

  程若芳道:“你一个劲地催,我是在配合你,你以为?”

  楚老师生气了:“什么叫配合我?我跟你说,我是在为你们服务。有没有搞错?”

  程若芳冷冷地:“哼,谁知道为谁服务?”

  楚老师大声地:“喂,你不要服务,可以注销档案。是你主动入会的,我可没有勉强你!”

  这边王成见两个人吵起来,连忙拉住楚老师,夺过手机对程若芳道:“没事,我等着,你别急。”

电话收了线,两个人都坐了下来。王成显然有些不好意思,他要了两杯饮料,然后拔通电话,给手下的一个业务员交代生意。楚老师默默地坐着,觉得心里堵得慌,一口气进也不是,出也不好。她有些怪王成了。她的“婚介”里又不是没有别的女人,为什么单单就挑中了程若芳?这个女人到底好在哪里?他那么死心眼。结果呢,反而被人家拿住了。偏偏自己又要帮这个忙,三番五次地打电话给程若芳,撮合他们见面。她这么做,程若芳没准儿会反过来想,这是“套”,是“婚介”把个没人要的男人硬塞给她,她才不会去想王成和楚老师的好。既如此,王成又何必这么傻?

想到这里,楚老师觉得自己很委曲。狗屁一个程若芳,居然就有个王成,甭管多么盲目多么可笑,反正就是非她不见。而自己呢,跟金以云和薛教授,觉都睡过了,人家还是把你甩了。自己怎么就遇不见王成这样的男人呢?思想至此,楚老师的心酸了,眼泪止不住扑簌簌地往外掉。为了不让王成看见,她借口去了洗手间。

等到楚老师在洗手间稳定完情绪再出来,她就看到一个戴着墨镜,穿着黑色皮裤和靴子,头发铰得像男人一样短的高个子女人从外面进来。

  一见王成,程若芳的目光便停留在他明显鼓起的将军肚上。王成热情地同她握手,她的表情却十分冷淡。这使王成颇为失望。他让侍者送上饮料,就看一眼程若芳,把目光转向楚老师,好象在向她求援。楚老师用嘴嘬着吸管里的饮料,本想再坐两分钟就走,不妨碍他们交流,但看到王成受到冷遇,心里尽管也不是滋味,却有一丝莫名的快意。她很想看一看这出戏怎样收场。

  程若芳东张西望,就是不看坐在对面的王成。王成只好掏出烟抽着。这时,程若芳的手机响了,她接通了手机。给她打电话的可能是她的一个女友,这个女友向她述说自己的感情经历,而这段经历与程若芳认识的一个男人有关。程若芳听着听着,就在电话里跟女友吵了起来,把王成和楚老师干晒着。

好不容易电话打完了。程若芳说一声“不好意思”,就埋头喝饮料。王成点上一支烟,没话找话地问程若芳:“你的工作忙吗?”

程若芳还没有回答,她的手机又响了,还是那个女友打来的,程若芳又在电话里跟她扯。这一下,王成失望地掐掉香烟,他的表情已经有些痛苦了。

楚老师早已不堪忍受,她用手敲着桌子对程若芳道:“喂,我跟你说,你就不能把手机关掉?我们都这样等着你,看你打电话,你觉得合适吗?”

  程若芳捂着话筒,对楚老师说:“什么,你说什么?”

  关健时候,还是王成干脆,他站起来对楚老师说:“走,我们走吧。”

  两个人就撂下程若芳,朝大门走去。快出门的时候,他们听得程若芳还在说:“这个男人真他妈的不是东西,他怎么能跟你说这些……”

  王成有些欠意地对楚老师笑笑:“今儿晚上我们一起吃饭吧。”

  楚老师点头答应了。

金侬被收藏书法:王冕诗一首

  深秋时节,北方的夜晚凉气袭人。不知什么时候起风了,呜呜如笛鸣,卷起满地的枯叶沙沙地跑。风中夹杂着泥土的干涩,呛人鼻咽。街上行人稀少,偶而有夜行者,亦眉头紧锁,捂口掩鼻,来去匆匆,急欲归去。

楚老师同王成从餐馆里出来。一阵穿堂风刮过,王成打一个饱嗝,从胃里吐出一股浓浓的酒气。他显然喝多了,但并没有醉,一出餐馆,就举手招呼出租车,说要送楚老师一程。楚老师不让,说家就在门口,倒是放心不下王成,他回家要是真醉了,没有人照顾。

楚老师说这话时,一边扶他进出租车,一边观察他的表情,哪怕他不说话默认呢,她也就跟着坐上出租车,送他回家了。不想王成坚决摇头,说他从来不醉。楚老师笑着关上车门,催促司机开车。她心说,总不至于你留下来陪我吧?就是留下来,也没有那么大的床呀。

  王成走了。楚老师在呼啸的风中疾步回家。还是那样警惕地掏钥匙开门。这一回,人影没有出现。但是,就在她塞进钥匙打开房门的当儿,她听到有人清脆地踩着落叶朝她走了过来。

  预感终于变成了现实。那几次无声的电话,楚老师就觉得是他,还有牛婶说的戴墨镜的男人;只是,她心里不愿承认,她希望自己的预感错误,然而,她的希望落空了。

  他像一块门板,堵在了她的身后,高大厚实,连风都被挡住了。仅凭这一点,她无须回头,就可以确认。也怪,原先看到若隐若现的人影,她心跳加速,浑身紧张得起鸡皮疙瘩,现在,真人出现了,她反而出奇地冷静。

  她打开门,进屋。他跟着也进来。她换了双拖鞋,把另一双大的扔给了他。他跟着也把鞋换了。她脱掉大衣,把它放到床头被子上。他也把皮夹克脱掉,挂在椅背上。她背对着他,走到桌前拿起一面镜子,梳弄起被风吹乱的头发。她看到镜子里的那张脸,白得像粉。他朝她走了过去,那样沉重的脚步,她太熟悉了。她的身子不由得一哆嗦,知道接下去他要做什么了。

  果然,他伸出钳子般的手,从后面把她抱住了。她听到他喘着粗气,嘟囔道:“呵——想死我了。”

  她跳了起来:“不要!我跟你说,你离我远点。”挣扎着转过身,怒目圆睁地直视着他,像一头母兽。

  他吃惊地撒开手,像一根柱子般耸立着。四目相对,他从她眼里看到了绝望和愤怒,第一次,他在她的爆发中却步了。

  “你咋要离开我?还偷偷离开。我找你找得好苦。你离开我的这段时间,我睡不踏实,吃不踏实,满脑子都想怎么能找到你。我动用了我所有的关系,帮我打听你的下落,我不想失去你。我咋对你不好?我养你,给你好吃好穿,什么都满足你,不让你干活儿,我……”

  他一屁股跌坐在沙发里,布满血丝的眼里滚落出几颗眼泪,这是他第一次在老婆面前流泪。

  从来都是他硬她软,他强夺,她屈从,这一次例外了。她望着他通红的眼睛,心再也硬不起来了。她喃喃地说:“你对我什么都好,可我不是你要的那种女人,不是!”

  “咱那么多年都下来了,咋不能继续下去?如果咱不好,咱咋能在一起?咱在一起了,又咋要分开呢?……”他有他的逻辑。

  “那是因为我过去不懂,现在懂了。”她推翻了他的逻辑。

  “懂什么?懂得男人了,是吗?这么说,除我以外,你还有野男人?”他提高声调。

  “这你管不了,我跟你现在已经没有关系了。”她平静地说。

  “咋没关系?我还没有同意离婚,你还是我合法的妻子。”他底气很足地说。

  “没离婚怎么样?分居那么久,实质上已经离婚了。”她声调没变,话说得很坚决。

  “法律上咱还是夫妻,你出了事,还得我担待,这理儿你咋不懂?”他的嗓门大了。

  隔壁传来了咳嗽声。她看墙上的钟,已经十二点多了。不能跟他吵了,会让周围的人知道,从此她就会成为这一条街的新闻人物,只有再搬家了。他来了,肯定是不会轻易走的,他有备而来,不达目的不会罢休。他才不怕跟她吵呢,吵得她住不下去,他正好达到目的。可她不能这样,她是费尽周折才找到这处房子的。她暂时不想搬家,再搬不知道搬到哪里去。只有先安抚住他了。他既然哭了,说明他也有心软的时候,让他心软到同情她,可怜她,他就会对她作出让步,他就会遂着她的心愿离开她。

  林磊呀林磊,你怎么就这么死心眼,非要跟我不可呢?我已经跟过别的男人,就不会再跟你了。我们之间已经结束了。你不缺钱,长得又不难看,高大威猛,闭着眼睛都能找到好女人。没准儿我就可以在“婚介”里给你找一大堆,等你有了新的女人,就不会再来缠我了。楚老师心里这样想,什么话也不说,扯过一条毛巾,扔到脸盆里,把暖瓶里的热水往里一倒,对他说:“洗洗吧,你睡沙发。”

  林磊居然很听话地洗洗就在沙发上躺下了。屋子里黑了灯,但两个人都没有睡着。楚老师脑子里一直在想怎么让他离开。林磊呢,在沙发上翻来复去,沉重的身躯压得那张旧沙发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她知道他在想什么,她已经作好准备,只要他不动粗,她就坚决不从。她知道只要让他有一次得逞,他就会有以后,她就跟他断不了。带着这种决心,她甚至穿着秋衣秋裤,严阵以待。

  他终于还是侵犯她了。就在她朦朦胧胧快睡着的时候,她觉得有人在抱她。意志力促使她睁开眼睛,她看到他已经钻进了她的被窝,手放到了该放的地方。

  “不要!——请你尊重我,这是我的家。”她平静地一字一句地说。

黑暗中,他们又一次僵持着,他能从她的动作反应中感觉出她的威严,这对于他来讲是十分陌生的。以前,她会反抗,会高声喊叫,但无济于事,最终都以他的胜利告终。他不但习惯她的反抗,反而以此为动力,反抗愈烈,他的征服欲愈强。现在,她没有任何动作,只用僵硬的身体对着他,用平静的不屑于他的口气同他说话,他反而被镇住了。

不怒而威,这威透着一个女人对他的威慑和蔑视。他突然有了自卑的感觉。仅仅一年多,她就好像变了一个人。她从一个沉默的羔羊,变成了一个生存能力极强的母兽。她已经不是只要他强求,她就不得不屈从的女人了。而他呢,也失去了强求的勇气。他一开始不明白是为什么,很快,他就清楚了。她已经不从属于自己,她是独立的女人。就像他办公司,可以对手下的员工发脾气,却不能给客户脸色。她现在就像他的客户,他只有寄希望于她的合作,别无良策。

  可她还是他的老婆,在法律上,他还有做丈夫的权利,现在,他就要实现这种权利。于是,他卷土重来,一个鹞子翻身,把她压在了身下。

  她清楚地听到了他强有力的心跳,她知道凭她的气力,是无论如何推不开这个山一样的男人的。一年多以来,她已经懂得了男人,知道战胜男人的法宝就是摧毁他的自尊。现在,她就要用这把利器,搬走她身上的重压。

  “你太可怜了,只知道玩自己的老婆。你老婆让你玩了那么多年,你还玩不厌?是个男人都玩厌了,你太没有出息了。这一点我比你都强。知道我为什么办'婚介’吗?我跟你说,就是为了好找男人,男人都从我这里过手。我这一年有了太多的经历,太知道男人的好坏了。你犯不着在我这里浪费时间……”

  “你跟过别的男人?”林磊睁着因缺少睡眠而布满血丝的眼睛问。

  “是的,我跟凡是想跟我睡觉的男人都睡。我跟你说吧,这一年,什么男人的滋味我都尝过。只要你还敢跟我做爱,你就上吧。”说着,楚老师在林磊身下艰难地扭动身躯,扯去胸罩,蹬掉秋裤,就要暴露自己的私处。林磊再一次惊呆了,他从楚老师身上翻身下来,愤愤地抓起被子往她身上一扔,就跑去沙发,蒙头蒙面地躺下了。

  旧沙发仍然发出备受蹂躏的声响,小床那一头已是静寂无声,楚老师已经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愿意去想了。有些事情你是必然要去面对的,你想也好,不想也罢,都不能改变面对的事实。这就是命运。既然命运之神已经降临,那就在接受它的挑战之前,好生放松自己,好生休息。于是,她睡着了。

    晨曦微露,楚老师一醒来就朝旧沙发望去,见空无一人,再坐起来环顾四周,也没有人影。显然,林磊走了。但他一定还会再来。想到这一点,楚老师再也睡不着了。

金侬被收藏书法:唐诗一首

  上午,小丫子一来,楚老师把当天该办的几件事向她一交代,就去找王成了。

  林磊一来,她第一个想到的便是王成,应该把自己的经历告诉他,请他帮着出个主意,现在唯一能帮助她的就是王成了。打了一早晨王成的手机,直到九点多才打通,手机里传来王成朦胧含糊的声音,仿佛刚刚睡醒。楚老师知道这是因为他昨天喝多了。她刚一说“喂”,王成就听出了她的声音,不过,他并没有表现出欣喜和高兴,而是以不想聊天的方式问了一句:“有事吗?”

  “是的,我想跟你商量个事。可以来找你吗?电话里不太好说。”对于王成,楚老师也学会了直接了当。

  “好吧,你现在来我家,下午我要去选材料,还要去取车,没有时间。”王成爽快地告诉了楚老师地址,说要是打车,半小时就可以到。“敲门时重一点,没准儿我又睡着了。”王成打着哈欠补充了一句。

坐在出租车里,楚老师的心很乱。说实在的,虽然她觉得王成是条汉子,值得信赖,但她毕竟对他了解有限。他做什么生意,为什么丧的偶,现在有没有女朋友,这一切,她都一无所知。对于生意人,楚老师从来就有偏见。母亲很小就让她背诵“商人重利轻别离”的诗句,使她从小对商人就没有好感,尽管王成看上去不像商人。

要说何以看上他,就是他对感情的执著。一个程若芳,他就肯死心踏地地等,要是他真有所爱,还不至死不渝?这样的男人到哪里去找?问题是,楚老师对他有意,他对她是不是有情?昨天与他喝酒,楚老师就曾暗示可以侍候他,没承想被他拒绝了。是不是他太粗心了,没有感觉到她的意思?真是粗心倒好,至少证明她还有希望。铮铮铁骨,最吃不消似水柔情,她就不相信不能把他融化掉。可是,刚才的电话,颇让楚老师失望,他居然不想跟她多说几句话,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莫非他已经有了心上人?

一想到这里,楚老师便心灰意懒,要不是计程器上已经走了令她心痛的三十多块,她很可能就让停车,自己坐公交车打道回府。

  车子驶进城南一片城乡结合部,楚老师叫停结帐。倒不是她确认王成的家已经到了,而是那该死的计程器,她再也无法忍受它无情的跳动了。想起为了摆脱林磊又要不得不增加的开销,楚老师只有靠自己不计成本的两条腿了。

  前方有个电话亭,楚老师想给王成打个电话。或许,他一接到电话,就会出来接她。但她马上打消了这个念头。她不想让王成觉得她是一个麻烦的喜欢依赖男人的女人。相反,她要让他知道她是能相夫的好妻子。王成有不小的事业,他一定需要一个贤内助,她就是那个贤内助。四十岁的男人很现实,对于虚无飘渺的爱情和实用的妻子,他们无疑选择后者,这是楚老师当了媒娘后的经验所得。

  楚老师把王成的地址拿在手里,逢人便问。刚来北京那阵子,她就是这样。她坚信只要有张能说话的嘴,就没有找不到的地方。果不其然,楚老师左拐右绕,很快就找到了王成住的那幢楼。这时,她步履匆匆的脚步反而变缓了,最终在楼道口停了下来。

这是六层砖混结构的老房子,虽然刷了漆,但楼前的杂物,楼道口的废品,破损的水泥台阶和扶梯,让人明显觉出这房子年代的久远。这与楚老师原先的想象相远甚远。在她的想象中,王成住的应该是有物业管理的公寓,没想到是这等比筒子楼好不了多少的旧房子。

时下看一个人富不富有,首先是看住,住是身份的象征,王成住这样的房子,肯定不会很有钱。不过,他很实在,不怕暴露他的身份,要是碰到虚头八脑的,开着车约出去见,不让到家里来,还不让女人充满幻想,那才害死人!想到这一点,楚老师心里反而踏实了。

像王成这样有产有车的男人,再穷能穷到哪里去?瘦死的骆驼也比马大。再说了,男人有钱但不专一,摊在许多小蜜身上,你又能享受到他什么好处?专一地对你好,他的一切都是你的,日子过起来才安稳,比什么都强!钱啊钱,自己几时特别看重过钱?难道找王成是为他的钱而来?

楚老师使劲摇了摇头,好象在做自我否定。她从包里掏出小镜子对着脸照了照,破天荒地拿出一枝眉笔画了一下眉毛,再往嘴上涂点口红,就拾级而上,去敲二层二号王成家的门。

  果然敲了好几下,里面才有人应声。一阵拖鞋响,房门打开,穿着短裤正在往头上罩秋衣的王成睡眼惺忪地站在了防盗门前。

  这回轮到楚老师不好意思了,她像少女一样羞赧地低下头。这个表现让她深感意外。从来没有过的,她在一个露大腿的男人面前,如此地害羞。三十多岁的女人,难道还没有见过男人的大腿?她是为过于强烈地意识到自己的动机而害臊——如此轻率地把自己送上门,这对楚老师来讲,还是平生第一次!

粗心的王成好象没有看出这些,他把扶手椅上的一大堆脏衣服转移到床上,给楚老师腾出座儿,就去撒尿涮牙洗脸刮胡子去了,全然不顾屋里还有一个女人。

楚老师坐在那张椅子里,就像置身于一个孤岛:她的右边桌子上是酒瓶子;左边的地上放着一只捆扎好的大箱子,箱子上堆着一摞杂志;箱子脚边,居然还摆放着一盆仙人掌;靠桌的长沙发上堆着衣物……楚老师坐在那里,连个活动的地方都没有。她想去隔壁屋看看,可王成就是不把外裤穿上。他是成心想在她面前展示粗壮结实多毛的大腿,还是就习惯起床不穿长裤?王成真是一个不可理喻的怪人。

  等到忙活完了,王成才穿上运动裤,不知从哪里搜出来几块蛋糕和两罐露露,撤掉几只酒瓶子,把她的那一份放在桌子上,用命令的口气道:“没吃早饭吧?把它吃了!”

  闻着夹杂在酒气里的蛋糕的香味,楚老师觉得真饿了。她想用手去抓蛋糕,但又怕手脏,正想去洗个手。不想王成及时地扔过来一只用塑料纸包着的一次性叉子。这正是她需要的。她惊讶于王成的粗中有细,情不自禁地抬头看了他一眼。王成则不管不顾地靠在满是衣物的沙发上狼吞虎咽,没几分钟,就把他那一份吃完了。

楚老师尽管饿了,但她吃了几口就难以下咽了。看到王成吃完了,就把自己的往他面前递。

王成用手挡住:“你吃你吃,这是你的。”

她又把盘子拿回来,搁回原处,低头用那叉子往蛋糕上戳,戳来戳去,戳下来一小块,叉着送到嘴里。一边咀嚼着,一边又用手去戳,不知怎的,她鼻子一酸,眼泪无法控制地就流出眼眶,眼看着要掉到蛋糕上,她就一缩手,用毛衣袖子去擦眼泪。那戳在蛋糕上的叉子一不小心便被她的手臂碰掉了。她要去捡。王成上前把自己盘中的那只递给了她。楚老师接过叉子,用泪汪汪的双眼看着王成。王成还没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她就上前一把将他抱住,鸣鸣地哭起来。

  好久没有过了,她的泪水像滔滔江水那样无尽地奔流,多少内心的苦和怨,多少压抑、心酸、忧伤、无助和无望,此时都化作汹涌的泪水,倾泻而出。才一会儿,她就成了一个泪人儿,把王成的秋衣都哭湿了。

  王成肥厚的大巴掌开始在她的后背摩挲,好象抚平衣服上的折皱,来来回回就是那个地方,始终是一个动作。楚老师哭得肩膀一耸一耸的,抽泣之声仿佛如风箱。王成可能被“风箱”的呜鸣声激动了,他张开双臂,把她抱起,她顺势双手勾住他的脖子,就往他身上糗。王成抱着她坐到沙发上,她把头深深地埋到了王成的怀里,沙发上的衣物倒在了地上……

倾听完楚老师的述说,王成的大手又恢复了在她背后的摩挲。这一回动作温柔了许多,楚老师明显感到了从他手上传递出的是同情和安慰。女人是敏感的,对于同情、安慰和爱,她能分辨得出。

此时,楚老师不要王成的同情和安慰,她要的是爱,火一样炽烈的爱,哪怕把她烧化烤焦,她也在所不惜。可惜王成不爱她。王成呵王成,你是木头疙瘩,对女人没有感觉的?我楚芸不丑不老,送上门来你都不要,难道我那么不遭你待见?楚老师想不通了,她像垂死挣扎的困兽,猛地翻转身来抱住王成的脑袋,把自己的嘴贴在了王成长满胡荏儿的粗糙的脸上。

  “我爱你!”她含混不清地低声说了一句,也许只有她自己才能听见。

  王成猝不及防,他楞了一下,慢慢扒开她的手,犹豫地说:“别——有什么事我可以帮你,你别这样。”

楚老师注视着王成,她的眼光停留在王成脸上的唇印上。这多么像屠宰场给生猪盖的合格章呀。可怜的王成,居然就这么一嘴被自己屠宰了,可惜他还不知道。

她突然想笑,她觉得印有唇印的王成太可笑了。而她,更可笑!她竟然“强迫”一个男人爱她,男人是女人能“强迫”得了的吗?活了三十多岁怎不明白,女人再喜欢男人,也不能用如此方式表达,那会把男人吓跑的。男人是生理上强大,心理上脆弱的动物。所有的男人都生得贱。女人追他们,他们不要;拒绝他们的女人,那才是宝贝。

她又失败了。在林磊那里,她失败在无知;在金以云那里,她失败在要独立;在薛教授那里,她失败在不懂得性;在王成这里,她失败得最惨——一个糙爷们,居然不要她。她还算什么女人?

  就在楚老师绝望的时候,王成出去了一下,回来拿了两把钥匙:“他要以后再来找你,你没地方去,就来这儿。”“木头疙瘩”放下钥匙,就兀自穿衣,准备出去了。

  两把小小的钥匙,仿佛是希望之光,倏然间点燃了楚老师灰暗的心房。她取过钥匙,放在手里掂了掂,好象在揣测它在她生活中的分量。

王成撞上卧室的门,走了。他把卧室外一个杂乱无章的家扔给了她。很少有人会这么快给出居室的钥匙,王成却这么做了。这是信任。楚老师深深感动了。就在王成走后不到半分钟的时间里,她脱掉毛衣,把披散的头发挽起来,撩起袖子就开始做家庭服务员的工作。

整整一个下午,她扫地、擦门、擦桌子、擦灶台,等到她腰酸背痛,坐下喝口水想回去时,她环顾四周,见屋子明亮透净,心情也豁然开朗了。

她想,王成回来后一定会高兴的,这毕竟是他的家呀。如果他高兴,他就没有理由把她忘掉。这就够了。他可以不爱她,但他不能觉得她没有用;她是一个能提高他生活质量的女人。仅此一点,王成就会忘她不掉,离不开她,最终爱上她。

  “等着瞧吧。”楚老师出门用王成给她的钥匙锁上防盗门,心里对自己这么说。

  金侬参展和被永久收藏书法:《陋室铭》佳句

林磊又来了,这一次是在新闻联播结束以后。健身教练的脚步沉稳有力,所以当这脚步声一响起,楚老师就警惕地抬起了头。林磊一进来,楚老师就看到几个熟悉的街坊在门口探头探脑。

她不由分说,马上关上了门。一关上门,她就后悔了。“婚介”的大门朝社会敞开,林磊来找她,她完全可以大大方方,像接待一般的征婚者那样开着门,现在这样,不打自招地说明了她与林磊非同寻常的关系。一个把做媒当职业的少妇,本来就够让人嚼舌头了,现在又加进来一段不明不白的男女关系,楚老师想象得到,这以后街坊四邻的餐桌上枕头旁,还不定有多少议论。要知道这种事,是佐餐和调剂生活的最好调料。想到这一点,她决心无论如何,也不能让林磊再来了。

  林磊这一次来表现得比上次随意多了,他自觉地脱掉了鞋子,把外衣挂在椅背上,然后就拿杯子倒水,坐在沙发上还翘起了两郎腿。

  “吃饭了不?我请你,咋样?”林磊掏出一根烟来,在沙发扶手上顿了顿。

  “我吃没吃饭,不用你费心。”有了上次胜利的经历,楚老师在林磊面前自信多了。

  “咋不识好人心呢?今儿个我是特地请你吃饭的。我是你老公,你是我夫人,你不心疼我,还不许我心疼你?”林磊的脸上变幻出一副赖样。

  “够了,别跟我来这一套!我不要你请我吃饭,不要你心疼我,我只要你别来找我。”楚老师依然很平静。

  “我咋不能来找你呢?你是我娶来的媳妇,我不来找你,难道还要让别的野男人找你?你咋内外不分,家野不辨呢?咋越活越不懂事了呢?真是的。”林磊点上烟,笑起来的样子看上去很坏。

  “你找我没有意义,我已经有男人了。这话我上次也同你说过。你也是四十多岁的男人了,别在我这里做无用功。好不好?我跟你说吧,有这时间,说不定都能找着比我更年轻漂亮的女人了。”楚老师像招待客人一样,主动替林磊续上水。

  林磊狠嘬一口烟,收起笑脸,大声地:“楚芸,你咋这样说话呢?我找你,那是……因为爱情!你当我找不着女人。我告诉你,别逼我乱搞,别让我犯错误,这一阵子我还真饿得心慌,满世界找荤食呢。”

楚老师笑了,让林磊觉得莫名其妙地笑了。她的笑是由衷的,她为林磊已经陷入她的圈套而得意。可以说从林磊第一次露面起,她就在想,要激发他做男人的尊严,要让他觉得,他来找她让她看不起,他是没本事,找不到别的女人,才来死缠她。

林磊决不会承认自己是没有本事的男人,他一定要证明他的本事,只要他愿意去证明,楚老师的“婚介”就可以全方位为他提供服务。她可以免费——就是收费他也给得起——给他介绍年轻漂亮的未婚女人,等他喜新厌旧了,她也就解脱了。这叫什么?移花接木。她有的是花,只怕那么多的木,林磊接不过来呢。

  于是,楚老师的笑更由衷了,仿佛与林磊又成了夫妻。她站起来走近林磊,压低嗓音,就像妻子对丈夫说私房话:“这才像男人!”

  说着,她从桌子上搬过厚厚一摞文件夹,堆在林磊面前,以前所未有的推心置腹的口气道:“这是我一年多来的积累,不瞒你说,如果我不把你看做……还是我丈夫,我还不会把这些材料全部向你开放。我跟你说吧,这些女人,我都见过,对她们都有了解,哪一个都不比我差,你能把她们搞上,就是本事。”

  林磊斜眼瞟着文件夹:“你当我搞不上?”

  楚老师头也不抬地整理着手中的文件夹道:“那可说不好。你有本事做生意,并不等于你有本事搞女人。”

  林磊弹了弹手中的烟灰,轻蔑地拿起一本翻着:“扯蛋,我倒想试试。”

  楚老师把自己手里的那几本搁到林磊面前,把他手里的那一本抽走:“你这本是三十至四十年龄段的,太老了,看这些,是二十至三十的,现在的女人都爱找年龄大的,当然,前提是要有钱。”

  林磊好奇地翻了起来,楚老师坐在他旁边跟他讲,某某实际长相要比照片上好,某某脾气好,某某皮肤好,某某家庭条件好,某某刚刚被大款甩掉正需要男人安慰,某某性感魔鬼身材,某某奶大胯大屁股大,某某……林磊眼花缭乱,目不暇接,他已坠入花丛,心旌摇曳。

  就在林磊阅尽人间春色的时候,楚老师已经唰唰抄录了十来个女人的芳名,以及她们的电话号、手机号,并在边上注明了她们的年龄、职业、身高等等。她把那张纸递给林磊:“这些人你过几天都可以跟她们联系,希望你能成功。”

  “咋要过几天?我现在打电话不行吗?”林磊显然耐不住性子了。

  “我得先跟她们联系,看她们愿意不愿意见你。不过,我介绍的,她们都愿意见。我跟你说,这要是别人,我可是要收费的。”楚老师把文件夹收起来,公事公办地说。

  “钱的问题,好办。”林磊说着,从兜里摸出三百块钱,往桌上一拍。

  “多了,我这里只收一百五。”楚老师拿起两张两百的,掏钱包要找钱。

  “别找了,只要你给我服务好就是了。”林磊把“服务”两个字的音咬得很重,他的脸上露出很奇怪的笑容。

  楚老师很干脆地收了钱道:“那我算你是贵宾会员,享受优先面见新会员的权利,还有,在联谊会上,我会把你向大家重点推荐……”

  “你还真跟我做生意?”林磊轻蔑地撇了一下嘴。

  “人生就是生意。好,我们的生意暂告一段落,我还有事,要出去,不陪你了。”说着,楚老师站起身,背上了挎包。

  林磊跟着也站了起来。他把那张纸叠好放进了西服口袋,像揣进一张大面额的存折。

  “祝你好运!”楚老师主动把手伸向了她的准前夫。

  从来没有过的,一贯霸道、蛮横,喜欢向老婆施虐的林磊,只轻轻抓了一下她的手,就马上松开了。他们一前一后走出屋子,一左一右走向不同的方向。

金侬参展和被永久收藏书法:毛泽东词《卜算子-咏梅》

从来不喜欢也不会收拾房子的王成,那天深夜回来,一进家门,就惊呆了。他的家好象被魔法师施了魔法,焕然一新。他马上明白这一切与钥匙有关,她为他的信任作出了回报。

他感动了。他打开卧室的房门,对照里外的差别,心想要有这样一个女人为伴,自己能省多少事。南方女人能干,会过日子,这是有口皆碑的,既如此,他为什么不接受她呢?是怕她没有户口,生活不稳定?还是因为对她不了解,怕她骗他的钱财?其实都不是。王成担心的是自己不能从肉体和精神上完全接受她。他曾经有过太特殊的过去,他还不能从过去的阴影中走出来。但是,他已经很想尝试新生活了,

  他给楚老师打电话,除了表达他的谢意,还直接了当地要她过来与他为伴。人近中年的男女,甭管离婚还是丧偶,如果愿意成家,他们的恋爱方式差不多就是尝试着生活。对于他们来说,恋爱就是生活,生活就是现实,没有比现实的磨合更重要的了。楚老师和王成就是这样的人。对于王成的邀请,楚老师正中下怀,她早已不相信山盟海誓,她现在需要的是找一个专一的男人,让她依靠,跟她生活,至于结不结婚,那并不重要。

  楚老师惦记着去王成家,那天赶走林磊,她就想去。在胡同口,她用公用电话给王成打手机。王成在天津办事,说当天回不来了。她很失落。

  “我可以去你那儿吗?”楚老师吸溜着鼻子,伤感地问。

  “废话!我给你钥匙做什么?你不去,我收回了?”王成又大嗓门了。

  “瞧你,急成这样,我去还不成吗?只是,你不在,我好怕。”本能地,楚老师显出了南方小女人的嗲劲,这是只有在对男人产生依赖和眷恋时才有的腔调。

  “你可以再替我收拾屋子,我要你收拾一辈子屋子。”王成是个不会客气的人。

  “哦,敢情你给我钥匙,就是让我当佣人呀?那我也太没有地位了。”楚老师觉得委曲了。

  “什么佣人?我要你当我的老婆!”王成斩丁截铁地说。

  “哦,你要我当,我就当呀,那还要看我愿不愿意呢。”楚老师的嗲劲又上来了。

  “愿意不愿意你都得当!”王成像将军一样下命令。

这一下,楚老师不出声了。甭管王成说的话有多少水分,他敢说出来,已属不易。金以云跟她情义绵绵,从不说当老婆,薛老授就更别提了。王成说得毫不犹豫,甚至听来很有些轻率,但却已很打动她了。

来京这些年,她在感情上像个乞丐,只要是个男人,给她点关爱,她都像受了施舍一样感激涕零。王成这一回不是施舍,而是追求。一个得了施舍都心存感激的人,这一回成了被追求的对象,可想而知,她的心情会是怎样受宠若惊,要不是女人本能的扭捏拿糖,她恨不得早早投怀送抱,成为追求者的占有品。

  那天晚上,楚老师还是去了王成家。这一次,她把王成所有的脏衣服都用洗衣机洗干净凉好,还在洗手间挂上了自己的洗脸洗脚毛巾,在屋里放了一双绣花拖鞋。

  后来,由于要帮林磊介绍女朋友,她不得不利用晚上小丫子不在的时候打电话,王成那里也就没有去。等到林磊有了约会,王成也做成了生意,回家休息了,楚老师就到美发店认认真真做了头发,换上两件好看的衣裳,往耳垂和脖颈处洒点林磊两年前送给她而她一直舍不得用的CD香水,约略抹点口红,就袅袅婷婷地去找王成了。

赚了钱的王成请楚老师吃双盛园海鲜,一贯贪怀的他又喝高了。好在有楚老师侍候,他回到家像孩子一样被脱掉外衣外裤,鼾声如雷地倒头睡下了。

过去林磊也打呼噜,一开始楚老师不习惯,后来久而久之,听不到呼噜声,她竟反而睡不着觉了。

现在,卧榻之侧又响起了酣畅的鼾声,她仿佛又回到过去的岁月。当然,男人的鼾声是不同的,王成的鼾声抑扬顿挫,高潮叠起,一段鼾声终了,还伴随着类似哄小孩撒尿的口哨声。而林磊则是一以贯之的呼哈呼哈,节奏单调乏味,绝对是楚老师的催眠曲。从两个男人的鼾声,楚老师不由得想起他们的差异,不想还好,一想竟大吃一惊,怎么这两个人这么像?

一样的大块头,一样的铁血生猛,一样的军人性格——独断、说一不二、大男子主义,对女人有强烈的占有欲和征服欲,更相似的是他们的执着,怎么对女人都追得那样不依不饶?像饥饿中猎食的黑豹。

楚老师离开林磊,原以为他至多难过几天,就会另寻新欢。他那样做,她倒轻松了。没想到他一路找出来,千里寻妻。对于林磊的执著,要说心里没有一点感动,她还真不敢承认。她能被王成的死心眼打动,为什么不能被林磊的执著打动呢?更何况林磊追的还是她。只可惜楚老师就是这样的人,一旦感情被她割舍了,她就再也不想捡回来。

什么叫覆水难收?林磊就是楚老师倒掉的水,这水被泥土吸收了,被阳光蒸发了,对于楚老师来讲,这水就已经不复存在。

  现在的问题是,她为什么找了一圈,又找了一个雷同的男人?“婚介”那么多男人,她为什么独独对王成有兴趣?这就要问她自己了。看来,她还是不能摆脱军人情结,她还是以阳刚之气作为首要择偶条件,她还是选择了林磊式的男人。既如此,她又为什么要离开林磊?假如林磊不那样做男人,她该是找到了自己完美的另一半了……

楚老师瞪大眼睛,望着漆黑的天花板,脑子里狂奔的意识像立交桥上跑的车,来来往往,分不清东南西北。她索性不去分了,侧过脑袋望着身边这个可爱的大男人,想生活真有意思,原来做他的媒,怎么到头来把自己做上了。他是一个多么简单而对人不设防的男人!仅凭几次接触就把家门的钥匙交给了她;她呢,一拿到钥匙就进入了主妇的状态。这一场恋爱怎么简单快捷得像做梦一样。

她翻转过身子,捏捏被子,摸摸枕头,拍拍席梦丝床,而王成的口哨声此时又一次响起,楚老师不觉笑了。人生如梦,真要是像梦里一样生活,倒也是一种幸福,只怕这梦终究要醒。这样一想,楚老师就好象要把梦留住似的,紧闭上了眼睛。不一会儿,她睡着了。

半夜里,王成醒了,他把毛绒绒的腿伸进了楚老师包裹得像春卷一样的被筒。历来睡得很轻的的楚老师倏然惊醒了。她起初像一只受惊吓的兔子,卷曲在那里一动不动。王成热乎乎的脚温柔地蹭着她的腿肚子,她觉得一股熟悉而又陌生的麻酥又回来了。

她用脚去迎合,他的大脚便把她的小脚压住了。她玩皮地逃脱,他的手又伸进来了。这一下,她的脚被他的大巴掌紧紧握住了。一阵痉挛,她四肢无力而绵软,身子鲶鱼般不由自主地就朝王成的怀里钻去……

  然而,他们没有成功。就在王成公牛般昂首挺进的时候,她发现他的眼睛突然一张,仿佛看到了什么似的就低下了头,很快,他整个地就萎了。

  王成大厦一样轰然倒塌,她搂抱着他身体的手仿佛触摸着一堆废墟……

北京地铁站内的金侬书法

  一场大雪昭示着新年即将来临,楚老师也在忙活着今年最后一场联谊会。

  还是老地方,但规模和气派远胜如前。楚老师专门请了一个主持人,负责调节联谊会的气氛,而前不久新招的两名工作人员,正好可以打杂。楚老师第一次像老板一样袖着手,不时在场子里来回走动,走累了,干脆坐到多功能厅的一角,以看客的眼光饶有兴趣地注视着她导演的这一幕。

  陆陆续续又进来了许多人,差不多是新面孔,这使楚老师感到欣慰。新人来了,旧人走了,说明她的工作有成效。铁打的“婚介”,流水的会员,这才是正常的状态。不过,都是生人,连个能说上话的都找不到,她又感到好生孤独。老不容易交到了一些朋友,他们找到了配偶,就把她抛下走了。看来在这里,只有永远单身的人,才能成为她持久的朋友。有朝一日,她要是也嫁人了,恐怕这个“婚介”就不复存在了。

她喝了一口可乐,眼前闪现出林磊。要是今天他来就有意思了。她答应过给他特殊服务,要在联谊会上把他当众推出,可是,他毕竟与别的会员不同,他是已婚的男人,他是她还没有离婚的丈夫呀。她真的很憷这样做,要是有人知道底细了怎么办?就是现在这样暗地里把他推荐出去,她都越来越有负罪感。在这件事上,她是自私的。为了甩掉他,她竟出卖女同胞,她这是在干人贩子的勾当,是在犯罪。

如果说,前一段时间她特别害怕林磊来找她,现在,她却日日盼着他来找她,她希望他们能在法律上彻底了结。这样,她不仅对得起介绍过去的女士,也对得起王成。她想好了,过了这个阳历年,她一定要约他好好谈一次。当然,如果他已经跟别的女人进入了状态,就更好谈了。

主持人拿起话筒开始演说了,场子里响起了鼓掌声。

还好,这件事她没有告诉王成,她是不敢告诉,她怕王成视她为龌龊卑鄙的小人。其实,她这样做,有多半是为了王成,正是她已倾心于王成,才这样义无反顾地把林磊赶走。假如没有王成,也许她还不会那么坚决。

她为了摆脱林磊,为了能跟王成好,让不少清白的女子受委曲了。她只能在心里向她们说声对不起了。她不是故意的,她完全出于无奈,她要生存,她要得到爱,只能这样了。但愿这一切很快就会结束。

会员开始表演节目了。

一个女人唱道:我可以抱抱你吗?

场子里热闹起来。

一个男人吼道:“好,好哇……”

  王成的影子又从楚老师心中的某个角落钻了出来,把林磊赶跑了。那天他萎了,后来怎么解释的?他说,他深爱他死去的妻子,直到现在,他妻子还在眼前,挥之不去。他为什么要死等程若芳,是因为她们的年龄、身高、体重都很接近。

一个男人接着唱,唱的是老歌《东方之珠》。

那个唱“我可以抱抱你吗”的女人与之一起唱。

后来,灯一暗,大家开始跳舞了,舞曲是萨克斯管吹奏的……

天呐!你这哪里是找爱情?分明是在寻找你死去的妻子!楚老师听罢叫道。怪不得他就要见程若芳,简直邪行了。楚老师百思不得其解,现在终于有了答案。

王成说,我已经好多了,与过去比好多了,否则不会接受你,不会容忍一个陌生的女人躺在我跟妻子曾经睡过的床上。

楚老师问他,你刚才是不是又想起你妻子了?他说,是的,我看到了妻子的大眼睛,正在注视我们。

楚老师抱紧他道,在哪里?让我看看……

  架子鼓敲起来,大家扭起了的士高,联谊会进入了高潮……

  楚老师觉得浑身燥热,她站起身来,穿起舞池,径直朝门口走去。管收票的刘小姐笑着对楚老师:“大姐,怎么出来了?”

“有点闷,出来透透气。”她说。

  雪后初晴,空气分外清新,楚老师大口大口地呼吸着,顿觉神清气爽。她理了理思绪,想给王成打个电话,让他过会儿开车来接她,她要跟他好好谈一谈。要是把她现在所做的一切都告诉王成,他会怎么样?她在想这个问题。不管他怎么样,她都要告诉他;他是那么地信任她,她要对得起他的信任。如果他能理解她,她想马上就同他一起去找林磊,彻底结束过去,开始新生活。

  主意已定,楚老师掏出新买的手机给王成打电话。恰巧,他开着车正朝她这个方向驶来,他用一贯的大嗓门道:“宝贝,等着我!”

  “等着呢,我正站在晶莹的雪地里等着呢。”楚老师跺着双脚,兴奋地一手把手机贴在耳朵上,一手捂着冻得通红的脸。

  “别冻着,傻瓜。”王成心疼了。

  “我就冻,有你我不怕冻,我就要做你的冻傻瓜!”

  “哈哈!”

  ……

  一辆警车压着地毯似的积雪驶过来,下来两名身穿制服的警察,他们走到蹲在地上像孩子一样正在捏雪人的楚老师跟前,其中一个指着“牵手”的木牌说:“谁是楚芸?”

  楚老师抬起头来,用打量“婚介”会员的目光看着他们:“我就是。”

  “有人举报你的'婚介’把已婚男性介绍给未婚女性,从事流氓活动,请跟我们走一趟。”他亮出了证件。

  瞬间的惊悸,闪电般掠过楚老师的脸,她须臾就恢复了平静。仿佛意料之中,她镇定地指指多功能厅:“我可以跟同事打个招呼吗?”

他们点点头。

楚老师进去了,很快就出来,跟着钻进了车子。

车子启动,缓缓地朝胡同口驶去。

她看到路边站着好些人,正在朝车子和车子里的人奇怪地打量。

开车的警察摁响了喇叭,站在前头的人闪开了。

车子提速,眼看就要拐上马路。

这时,她看到王成驾驶的福特车正迎面开来,便连忙起身拍着驾驶座的后背,叫道:“停车,停一下!”

  “怎么回事?”开车的警察威严地看着她。

  “让我……跟他……我的男朋友……说一句话……好吗?”楚老师指着傻楞楞坐在车里正在朝她鸣喇叭的王成,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摇下了车窗。

两个人就这样四目相视了好几秒钟,谁也没有说话。

王成忍不住了,他嘴角抽搐了一下,似乎要说什么。

还没等他说出话来,楚老师已经伸出手去,把那两把钥匙递到了王成的眼前。

王成打开车门,大声地问:“你这是怎么啦?”

  楚老师咬紧嘴唇,什么也没有说,只把钥匙朝王成不肯接的手里塞。

警察不高兴地拉了楚老师一把,往上摇车窗。

她的手一点一点往回缩。最后,钥匙掉到了地上。

车窗摇上了,警车又上路了。楚老师掉头看见王成从车里钻出来,捡起钥匙,呆呆地目送她远去。

她不忍心再看,便回过头,闭上眼睛。这时,她的眼泪悄然从眼角流了出来。

  (全文完)

  (原载大型文学期刊《芙蓉》杂志,标题为《私人婚介所》)

  金侬书“道”

关于金侬:

本名张扬,书法落款名金侬,常用笔名废墨。

著名书法家,知名影评人、记者,资深媒体人,小说家,编剧。

  中国文联编审,中国电影家协会会员,丝绸之路国际电影节评委,中共中央直属机关书画协会会员,中国书画院会员,中国书法名家联合会理事,中国民盟书画院会员,中国民盟北京市委文化委员会委员,北京市政协书画院会员,清华附中特聘专家级书法教师,文化部老年大学特聘书法教授,原《大众电影》杂志编辑总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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