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可以永远不变

电影拍的好是时代氛围的浓缩,动画电影拍得好是人想象力的浓缩,我常常在纠结是人重要还是氛围重要,也就是所谓的老主题,是时势造英雄还是英雄造时势,人文式的主题很难有大的变化,因为人很难跳出自己作为人的意识局限。小众边缘的思考或许能帮助自身拓宽局限,但宏大的普及的,换句话说电影叫好又叫座是应该被鼓励被称赞的,主流文化几乎没有被指责的意义,文化的精纯还是要入到某种大的氛围里,去影响更多的人,当然,电影或者说越是综合的艺术越是未来的主题,我们所有的主流文化要学会去影响未来更多的人或者说更多未来的人。

在看了《白蛇缘起》与《哪吒魔童降世》其间,我还看了迪士尼拍的《头脑特工队》,我觉得我们技术上都没有什么问题,这两部以传统文本为基底,符合现代情感的两部片子都非常的流畅,而且我是一个信奉技术的人,因为技术的上升是文化意识的转型,有时技术可以代表一切,所谓的工匠精神就是技术的绝对化。《白蛇缘起》里狐妖交换灵魂的妖娆与《魔童降世》里画卷中的中国古典风水的浪漫,都能媲美任何国际大片。但我想说的就是这两部片都拍的太流畅了,流畅到我不太想看第二遍,流畅到我没有任何反思的余味。似乎对我的生活起不到任何的涟漪。《白蛇缘起》的经典台词是“就算人命数有定,也要活得自在”和《魔童降世》“我的命就是不认命”是不是很雷同,励志之余还是励志,不管是人妖的爱情,还是魔童与敖丙的友情,都是阶层的跨越,非常古老的情感命题,并没有什么剧情的逆转,思维的颠覆,没有什么特别了不起的创意。反观《头脑特工队》在一个非常现实的问题中寻求答案,就是人为什么不快乐,人是怎么管理自己的记忆与情绪的,通过把主角小女孩莱利的情绪化为快乐、恐惧、愤怒、厌恶和悲伤五个情绪控制的精灵,然后在主角的头脑意识中冒险,最后寻回快乐,主角在现实中恢复正常,却也遗失了很多美好的记忆。我以为《头脑特工队》还不算迪士尼皮克斯的上乘之作,如《疯狂动物城》、《超能陆战队》等较之气势更加恢弘饱满,还可以进一步打开我们的想象。

我们的文化意识与习惯本身就不是锐意创新,而是不断向内完善发展的,从孔子的“述而不作”,老子的“绝圣弃智”都是期待我们的文化向过去追寻,而不是开创新的未来,从来就是慕古而讽刺当下的。很显然,《白蛇缘起》《魔童降世》都是旧本新唱,我们所有的人总是担心新人物新故事无法被人接受,没有收视率。我们总是念旧,希望在套路里翻新。请注意,创新在我这里并不是褒义词,因为人发明了灯泡可以增加人300多种隐性疾病,所谓的创新带动着人无止尽的好奇心,在我们歌颂核武器能保护我们自己的时候,只要稍微把眼光放远一点,那就是只要人的意识稍微松懈一点,人就可以摧毁地球,毁灭自身。我们人文的主题永远是如何让人慢下来,去缓和人文与科学的矛盾,试图让人诗意而幸福地活下去。试想,如果我们每个人只活在电影里,世界会更加和睦。

我们最熟悉的电视剧《新白娘子传奇》,一度成为暑假必备,至今其问题还在困扰着我——为什么许仙是由叶童女士扮演的?当然我更喜欢香港电影《青蛇》里的美学及人性,张曼玉饰演的青蛇留下了眼泪,知道了人的情感从而得以升华。《白蛇传》之所以动人,就是妖千方百计想成为人,可是人却干着不是人的事情,比妖怪还妖怪,匪夷所思。其取材唐传奇《白蛇记》又或是《西湖三塔记》,到明代冯梦龙的《警世通言》里的《白娘子永镇雷峰塔》故事定型。回到文本中,或许我们从来也没有正眼瞧过这些源头文字,主角露面:摇不上十数丈水面,只见岸上有人叫道:“公公,搭船则个!”许宣看时,是一个妇人,头戴孝头舍,乌云畔插着些素钡梳,穿领白绢衫儿,下穿一条细麻布裙。这妇人肩下一个丫鬓,身上穿着青衣服,头上一双角害,戴两条大红头须,插着两件首饰,手中捧着一个包儿要搭船。那老张对小乙官追:“因风吹火,用力不多”,一发搭了他去。”许宣道:“你便叫他下来。”者儿见说,将船傍了岸边。那妇人同丫鬟下船,见了许宣,起一点朱唇,露两行碎玉,深深道一个万福。许宣慌忙起身答礼。那娘子和丫鬟舱中坐定了。娘子把秋波频转,瞧着许宣。许宣平生是个老实之人,见了此等如花似玉的美妇人,傍边又是个俊俏美女样的丫鬟,也不免动念。人物名称在变,可主题内容很难变化。再看明代《封神演义》说哪吒出生的文本:殷夫人后又怀孕在身,已及三年零六个月,倘不生产。李靖时常心下忧疑,一日,指夫人之腹,言曰:“孕怀三载有余,尚不降生,非妖即怪。”夫人亦烦恼曰:“此孕定非吉兆,教我日夜忧心。”李靖听说,心下甚是不乐。当晚夜至三更,夫人睡得正浓,梦见一道人,头挽双髻,身着道服,径进香房。夫人叱曰:“这道人甚不知理。此乃内室,如何径进,着实可恶!”道人曰:“夫人快接麟儿!”夫人未及答,只见道人将一物往夫人怀中一送,夫人猛然惊醒,骇出一身冷汗。忙唤醒李总兵曰:“适才梦中……如此如此……”说了一遍。言未毕时,殷夫入已觉腹中疼痛。靖急起来,至前厅坐下。暗想:“怀身三年零六个月,今夜如此,莫非降生,凶吉尚未可知。”正思虑间,只见两个侍儿,慌忙前来:“启老爷:夫人生下一个妖精来了!”李靖听说,急忙来至香房,手执宝剑,只见房里一团红气,满屋异香。有一肉球,滴溜溜圆转如轮。李靖大惊,望肉球上一剑砍去,划然有声。分开肉球,跳出一个小孩儿来,满地红光,面如傅粉,右手套一金镯,肚腹上围着一块红绫,金光射目。──这位神圣下世,出在陈塘关,乃姜子牙先行官是也;灵珠子化身。金镯是“乾坤圈”,红绫名曰“混天绫。”此物乃是干元山镇金光洞之宝。表过不题。──只见李靖砍开肉球,见一孩儿满地上跑。李靖骇异,上前一把抱将起来,分明是个好孩子,又不忍作为妖怪坏他性命。见过文本,较之影像其实更有影像感,明代的小说“妖魔鬼怪”甚多,人的想象力被时代压抑逼仄了出来,说怪更是说人。从某种意义而言,创新并不是那么重要,重要的是你先得弄出来,总会厚积薄发,创意自在其中。

两个文本一对比,我以为永恒不变的主题还是生命,如我印象中的白素贞怀了许仕林,所谓的文曲星,妖居然能生子,连法海的法器也要让路,新生命的魅力与尊严。殷夫人怀哪吒的辛苦可以不提,但是魔童再恶劣也要抚养成人,即使只能活三年也要好好地活着,这不就是生命的意义吗,庄子说的大实话,出生入死,人只要一出生就没有回头路都是朝死的,每个人都清楚归宿,每个人都知道结果,可为什么还有这么多人勇敢地往前走下去了,那就是因为每个人生命的体验是不同的,过程是可以设计更新的。我们关于生命的主题可以不变,创新也没有那么重要,重要的是设计一个开放的体验过程,让每个人去重新体验爱情、友情等情感命运,这个是生命意义所在。

《白蛇缘起》没有《魔童降世》的票房与热度,我个人认为《白蛇缘起》还要更完善细腻些,只是有些虎头蛇尾,其实《魔童降世》我也有些觉得虎头蛇尾,因为后面两大主角对战并没有魔童在卷轴里的痛快,也没有敖丙在海中打口水怪的细腻。当然,我认为是友情战胜了爱情,爱情的命题太古老了,涉及人的本能性太多,而友情能屈能伸,在动画里更有延展性,《魔童降世》的结局比《白蛇缘起》更具开放性。整体而言,两部动画片都太想表达自己想要的东西了,这跟文化主题氛围有关,还不够沉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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