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草精神

作者:王晨林

今天是大年初一,多舛的庚子年终于过去了,迎来新年伊始。恰逢院中白梅绽开,暗香流转中回想起去年武汉疫情,这一年之内人们似乎改变很多,从叫骂闹嚷到习以为常,从风声鹤唳到平淡应对。某种程度上来讲,疫情改变了人心,疫情改变了世界。
记得几年前我刚刚搬入新居,虚室小院里百废待兴,每日里要养花种草,栽石喂鱼,忙的个不亦乐乎。一是比较急切的想看到效果,二是不懂各类植物的习性。几年下来,养死了不少名品贵种,也疯长了不少野草苔藓。真有点陶渊明的“种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的意境。

院子庭前置一古石水缸养鱼,缸水映绿影,红鱼泛波游,甚是惬意养眼,引得多少诗句于胸,多少美照于镜头......。只可惜,天亮再看,鱼儿莫名其妙少了一条,再复二日,石缸空空如也。夜起偷窥,原来野猫开会,分而食之。气急败坏之下,网购弹弓准备报仇,以雪偷鱼之耻!

次日凌晨,躲在窗后偷窥,一白猫翻墙入院,悄无声息来到鱼缸边。我慌忙上子弹、拉弓、瞄准一阵“骚操作”,动静自然不小。白猫却一点也不介意的回头看了我一眼,那白白胖胖的小脸,大眼回眸的一瞬间,让我看到了孩子一样的天真和懵懂,可爱至极!手软了,弹弓如何还打的出去......。突然,我明白了,你养鱼,小猫来偷鱼这二者是自然而然的事,何必对抗,自寻烦恼!不如就在水塘河边捉几尾小野鱼来养,小猫们爱偷不偷,一者野鱼太小,善于藏匿,每每小猫偷鱼都丧气而归;二者我看猫儿捉鱼憨态可掬也是一乐。可见一种事情二种态度,心境却是大有不同了。

新春佳节各家各户都免不了插花、帖春联,装点家居更有元日的生气活力,寄托吉祥如意的美好愿望。欢度佳节之余,不妨也读读我的懒散文章,共鸣几点心得。今天我就以《花草精神》为题,谈谈几年来摘花种草的体会,就像那只偷鱼的白猫一样,希望给读者带来一点启示。

《花草精神》
在古文中,很多时候“花”通“华”,如:“山有扶苏,隰有荷华”、“桃之夭夭,灼灼其华”。读一读《说文解字》会发现,本来没有花字,只有华(華)。华字草字头,可以看出华和草木之间的关系。《尔雅》:“木谓之华,草谓之荣,不荣而实者谓之秀,荣而不实者谓之英。”也就是说,木本植物开花叫做华,草本植物开花叫做荣。所以,梅花是“华”;而草的盛衰就对应“荣”和“枯”了。
花字最早六朝后才出现,据《魏书》记载,北魏太武帝拓跋焘在始光二年(公元425年),新造了千余个汉字。“花”字也许就是这个历史时期造出来的新字。由此看来,华字历史更悠久,是古字;“中华”可能就是借花来比喻繁华昌盛之意;花字虽然也有一千多年的历史,但仍属“后起之秀”,古人留下无数咏花名篇佳作。

虞美人·春花秋月何时了

南唐 李后主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

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

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

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精神”指人的精气、元神。相对于外貌而言,更多是指人的意识。《史记·太史公自序》:“道家使人精神专一,动合无形,赡足万物。”孙中山先生《军人精神教育》:“至于精神定义若何,简括言之,第知凡非物质者,即为精神可矣。”本篇名为“花草精神”自然不是讲述“花农”技艺,而是莳花种草带来人心境界的改变。

扫地草堂瓶花清供

宋时有“四大闲事”,焚香、挂画、弹琴、插花。插花我们今天大多认为是源自日本花道,其实千年之前唐宋既已有之,只不过中国人称之为“瓶花”,宋人诗句中就有很明确的表述;到了明代,有三篇重要的瓶花著作,高濂《瓶花三说》、张谦德的《瓶花谱》、袁宏道的《瓶史》堪称经典,清代和民国也有偶有著述,而近现代日本“花道”插花逐渐成为主流,“瓶花”一词却很少有人提起。其实“瓶花”概念比插花和花艺、花道来的深刻,涵盖面也更广阔,不是简单的讲操作层面的技艺,而更多的是审美和文人精神。
明  陈洪绶 《瓶花图》

无论是插花还是栽花种草都是借物明志,格物致知。中国古人做学问,把“技”看的比较低,文人不关心技法,更多的关心是精神领域。古代科技好似冥顽未开,但很多认识至今未被超越,不失为“朦胧的智慧”;相比之下,今天日新月异的科技何尝又不是陷入了“精致的愚蠢”之中呢?爱因斯坦曾经说过:我们现当代的科技成就,如果和苏格拉底、佛陀、孔子的智慧相比,简直就不值一提。

壹 | 无常之美

往期文章《我佛无说》里我写过,世间万物,包括自己,都由多种元素聚合而成,不可能孤立存在的。无常意味着变化,“无常”也是变化的过程,一切皆无常。

组成事物的因子有很多,所以无常也意味着复杂,世界不仅是复杂的,更是错综复杂的。就像一朵花,花瓣、花蕊、花叶、花枝等生物性状可以无限细分下去,同时水分、营养、地理环境、器具、人情风物又可以分出无数因数,而所有这些才共同组成了这朵娇美的鲜花。所以任何单方面、单维度的理解都只是一个局部,而不是全部。世界不是单极的,也不是非黑即白、非对即错、非敌即友的二极世界,而是丰富多彩,五光十色的世界。

所谓“无常之美”就是指的如同花草面对四季一样。寒来暑往、草木枯荣,朝露晚霜都是时间流动的美,只需要淡然面对。所以,我们可以从一瓶花中同时看到花苞孕育、花蕾绽放到凋零的整个过程都是美,联想到人生青春是美,眼角的鱼尾纹同样也是岁月雕琢之美。

其实,只需“虚静复常”,安静虚心的欣赏着“花儿”的周而复始,沾花一笑罢。

贰 | 无痕之美

无常这朵“花”是五光十色的,精彩纷呈的,它的美建立在我们对世界充分的认识之上。即没有高低贵贱之分,也没有装腔作势的刻意。'大音希声,大爱无痕'出自庄子的《逍遥游》秋水篇,就如'上善若水'一样,自然而然的美就是“无痕”。

《庖丁解牛》的故事,庖丁为文惠君解牛,手肩足膝就像在舞蹈,合乎舞乐的节拍一般美妙,文惠君赞叹:“神技啊”,庖丁却说:“我追求的是道,而非一般的技术,现在我遵循牛生理上的结构,眼中无牛,只凭精神与牛接触,进入无牛无我之境。所以十九年来宰杀了上千头牛,刀还像刚刚磨过一样锋利......”。观察和学习自然之道,了解自然规律,遵从自然规律,就可以如“庖丁解牛”一般游刃有余,像“列子御风”一样逍遥。
养花种草也自然要遵循植物的天性,为了所谓腔调,故意把植株弄成病态“枯寂美”;为了造作的所谓审美,往往栽种一些不适宜当地土壤气候的植物,这都是心中的所谓审美的“执念”太重,人为痕迹太重,反而不和谐,'我执”太重,反而不美了。就如某位女影星,明明六十出头,偏偏要演十八岁女孩,看了让人大呼妖孽。

叁 | 无我之境

还是可爱又叛逆的庄子,他说:自然而然的平衡,这就足够了,没有必要努力。一朵花之所以能开放就是自然的动力,没有任何努力就盛开,更没有计划,只在乎眼前和当下,所以才美。

万物无常,我本无常,人们眼中的真实,其实来源于“自我”,如果我们了解到“我”的无常后,就会放下“我执”,进入“无我之境”。就像庄周梦蝶一样,不知是庄周做梦变成了蝴蝶呢,还是蝴蝶做梦变成了庄周,或许一切只是一场梦。

看重“我执”,希望通过追求“功利”,争夺一星半点的话语权,反而让人不明觉。如果“我”都无了,哪里来的敌人?自然也就无敌了!

晚明文人袁宏道,写文章谈赏花的门道。按照季节气温,他把花分为温花、暑花、凉花、寒花,分别对应春夏秋冬四个季节。春天赏花,得“晴日,宜轻寒,宜华堂”,意思就是天气晴朗,温度微寒,场所华美。总之,莳花赏花一切要合乎时宜,需要配合不同的时机情境,不然“皆为唐突”。认识欣赏无常,遵循自然,不需造作,最后花草也只是精神媒介,启发到达“无我之境”,才能真正的品赏那朵生命之花!

吾有佳琪小友,养兰赏兰颇有心得。我喜欢将兰花与文房茶器共置赏玩,佳琪教我莳兰,常以人喻兰,人安逸处皆适兰,或有偏颇,但不无道理。今将其理论更进一步,提出以上“三无”之说,希望上续魏晋名仕之风流,下接明代文人之精神,把养花种草的小道,更多提升到审美和精神思辨,借我辈“花农”发扬光大!

新春佳节,仅以此小文喻为花礼

祝各位师友辛丑年平安吉祥!

阖家幸福!

晨林于江夏虚室拜年
时在辛丑年正月初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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